《一言既出，驸马难追》时一弄

2、生辰贺礼

　　冬至日，是姬瑶的九岁生辰。贴身宫女还没起床，姬瑶早早醒了。

　　她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迫不及待地推开窗子。

　　梅林上方那块铅灰色的天穹终于透出几分冷青，好似要降雪了。

　　姬瑶等了一个时辰，等来给她更衣的一群宫女，没有等来为她庆贺生辰的雪花。

　　宫女们面着她的床站成一排，整整齐齐地对她说着生辰贺词。

　　站在正中间的，是燕后的贴身宫女莫匀，嘴巴咧成了一朵花。

　　“公主，皇后娘娘命奴婢给公主送来生辰穿的裙子和三箱贺礼，娘娘祝公主瑰姿玉颜，无忧无虞。”

　　大燕的嫡公主幼年往往都要与母后分宫而居，由一群宫人单独照看。这是姬瑶搬来含瑛殿过的头一个生辰。

　　照理说，该是燕后亲自前来为女儿庆贺生辰的。前些日子姬瑶把风寒过给了燕后，所以姬瑶的风寒快好了，燕后正是严重的时候，便差莫匀过来。

　　“孩儿谢过母后。”

　　知道母后今日不会过来了，姬瑶尽力在莫匀面前克制着内心的喜悦，毕竟前不久才和母后闹完一场别扭。

　　莫匀代表皇后送完贺礼，叮嘱茗姑几句话后便离开了。

　　茗姑是皇后千挑万选出来的心腹，替姬瑶掌理着含瑛殿的大小事务。

　　在她的指令下，婢女采儿和荇儿展开皇后送的裙子。

　　入眼是点点细碎金光，宛如夜空繁星。在这些细碎金光点缀之下，片片栩栩如生的鸾羽暗纹，华美而不浮夸。

　　茗姑介绍道：“公主，这条裙子乃是宫中新来的绣娘依皇后娘娘的想法制成，取名为‘金沙鸾衣 ’。鸾衣的意思，是仙人之衣。新来的绣娘是从荆国寻的。众所周知，荆国人善织，犹善绣鸾凤。这条裙子用的菱纱也产自荆国。织法亦是为公主独创的，工序十分复杂。公主快换上吧。”

　　从小到大，什么美丽的裙子姬瑶没见过没穿过。当看见‘金沙鸾衣’的时候，姬瑶眼前一新。

　　她里面穿着一层贴身的冬衣，外穿这条裙子刚刚合身。唯一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裙子稍微有点长，身后曳地，行动起来不便。

　　茗姑、采儿、荇儿异口同声地赞叹：“好美的鸾尾。”

　　姬瑶想看看自己身后是什么样子，吃力地回头，看不到全貌。

　　茗姑描述道：“这曳地裙摆，恰似鸾凤之尾，行走起来更是美妙无比。”

　　“姑姑说的不错，”荇儿接过话，“公主好似一只高贵的鸾凤。”

　　姬瑶撇了撇嘴：“本公主才不要当鸟儿，本公主要当仙女！”

　　“公主就是小仙女呀。”采儿由衷地说出像是拍马屁的话。

　　寺人进来禀告：“公主，骊夫人和玉珍公主过来给公主送生辰贺礼了。”

　　“快请。”

　　骊夫人和姬玥是除了皇后外头一对来送贺礼的。

　　茗姑亲自把人请进殿内。

　　“瑶儿今日可真美。”骊夫人笑意温柔。她原是燕宫的绣娘出身，见了美丽的衣裳，第一反应是去观察衣裳的纹绣。

　　姬玥因为是庶出，日常吃穿用度比不过姬瑶，姬瑶身上这件“金沙鸾衣”，比她幻想中的仙女衣裙还要好看。

　　“瑶儿妹妹，我能摸一摸你的裙子吗？”

　　“当然可以。”

　　姬玥小心翼翼地伸手触摸上去，绫纱柔软细腻，金线交织于彩线之中，鸾羽暗纹惟妙惟肖。

　　“玉珍公主当心，指甲容易勾坏裙子。”

　　荇儿话语一出，姬玥立刻收回了手，垂眼看看自己的指甲，又眼神无辜地看向荇儿。

　　“这是皇后娘娘命来自荆国的绣娘为咱们公主缝制的，名叫‘金沙鸾衣’。”

　　荇儿站出来，昂着下巴滔滔不绝地将金沙鸾衣介绍了一遍，还强调它价值连城。

　　姬玥不敢再伸手触摸，向后回退到骊夫人身边。

　　骊夫人脸上的笑容不知什么时候变得僵硬了。

　　原本也亲手绣了一条裙子给瑶儿的。可是燕国的绣工哪里及得上荆国的技艺呀。这么一对比，实在拿不出手。好在有备其他贺礼。

　　骊夫人对贴身侍女使了个眼色，侍女奉上一柄如意和骊夫人亲手做的点心。

　　姬瑶见到那点心欢喜极了。

　　和自己雍容端庄的母后相比，骊夫人温柔美丽，蕙质兰心，生了一双巧手。玥儿姐姐每天去学宫，带的是不重样的点心，比含瑛殿膳房做的好吃多了。

　　姬瑶当场开吃，赞不绝口。

　　骊夫人脸上很快恢复了会心的笑容：“瑶儿慢点吃。”

　　“我也给瑶儿妹妹准备了礼物。”

　　话落，姬玥从婢女手上接过自己事先准备的精美匣子，亲自交到茗姑手中。

　　姬瑶猜到了姐姐送给自己的礼物。一定是之前姐姐承诺要给自己做的天灯。

　　骊夫人有一双巧手，姐姐更是无所不能。

　　弹一手好琴，写一手好书，作一手好画，下一手好棋，这些都是姐姐的厉害之处。除此之外，姐姐还会做各种手工。

　　前些日子，姐姐说会做一种可以飞到天上去的灯，把她的心说痒了。要不是受了一场风寒，恨不得天天跑去骊夫人的长秋殿缠着姐姐做出来。

　　“快打开看看。”姬瑶迫不及待。

　　“我怕瑶儿妹妹不喜欢。”

　　“怎么会？只要是姐姐送的，瑶儿都喜欢。”

　　茗姑打开，匣子里的东西面上赫然撰写着三个燕国大字：道、德、经。

　　姬瑶被自己的话打脸。她实在是笑不出来。

　　这是她最讨厌的东西——书。

　　送书是姬玥想了多日的决定。

　　她拥有的东西瑶儿几乎都有，她没有的东西瑶儿也有。只是除了一点，学问方面，瑶儿差她一截。夫子经常向父皇和母后告瑶儿的状。

　　母后对待瑶儿很是严苛，瑶儿为此挨了不少责备教训。

　　姬玥思来想去，觉得给瑶儿妹妹送书比较好，当是勉励她学习。《道德经》也是父皇喜欢的书。

　　巧的是，这姬玥刚送完一本书，又有一个来送书的了。

　　燕国二皇子姬玧，见面递一本《归藏》。

　　姬瑶脸木了。

　　她的二皇兄沉迷于阴阳卜筮之术，平日里跟太卜走的近。

　　去年送她的是《连山》，太子哥哥那时打趣说：“二皇弟明年不会送瑶儿一本《周易》吧。”

　　姬玧摇头：“《归藏》比《周易》更妙。先送瑶儿妹妹《归藏》，只要瑶儿妹妹沉下心来看，一定会发现其中无穷奥妙。”

　　后来，二皇兄成天把这几本书的名字挂在嘴边，姬瑶这种讨厌书的人都死死记住了书名。

　　好在和姬玧一起来的，还有三皇子姬琅。

　　燕后常说是他带坏了姬瑶，燕皇被姬瑶气恼的时候，说他助纣为虐。

　　反正也不知道是谁带坏了谁。总之，麓苑呼奴携婢、弹丸逗鸟、逃学斗虫、恃强凌弱、无恶不作的身影里，少了谁也少不了让质子群体又恨又‘爱’的三六兄妹二人组。

　　算上三岁夭折的四哥，姬瑶排行第六。

　　不过在含瑛殿的宫人眼里，肯定是大的带坏小的。

　　姬琅送的礼物甚合姬瑶心意。

　　一把金弹弓，一把银雕弓，实打实的金银做的，重得有点不好使，因为以姬瑶现在的年纪，根本握不动。

　　姬玧笑道：“三皇弟送的这贵重玩意儿可有实用之处？”

　　姬琅反驳：“那二皇兄送的破书可有实用之处？”

　　年轻的孩子们一起说说笑笑，骊夫人插不上话。既已亲自过来做足了礼节，便先告辞回长秋殿。

　　住在燕宫驿馆的质子们也陆陆续续送了东西过来。

　　质子们来不了后宫，都是差人送的。还有朝臣的内眷们，也差人往宫里送东西。

　　茗姑和一众宫女收贺礼收到手软，还得张罗午膳。

　　今年冬至前，小公主和燕后相继感染风寒，御医叮嘱静养。陛下于是下旨：冬至公主生辰，不再像往年那样开宫宴宴请群臣及其家眷庆祝。

　　铺张奢侈的宫宴虽然作罢了，就皇室几个兄弟姐妹们一起聚在含瑛殿吃顿饭还是很平常不过的。

　　眼看着快近午时，姬瑶有点着急了，几度跑到殿外，始终不见她最依赖的太子哥哥。倒是前去请太子的采儿回来告诉她太子不在自己宫中，一早就出去了。

　　太子没来，殿里的兄妹三人也不敢久坐，一起去殿外恭候太子。兄弟俩一路走一路争执。

　　“我说三皇弟，且不说瑶儿拎不动你送的那金弹弓，就是拎得动也不如木的好使，根本打不着鸟。”

　　“金的怎么就不如木的好使了？二皇兄，亏你还整天研究阴阳五行，我都知道金克木。”

　　“强词夺理。”

　　“争什么呢？”一道声音打断了兄弟俩的争论。

　　兄弟姐妹们齐齐看去。

　　梅林里走出来三个翩翩少年郎，个个身量修长。

　　“皇兄！”姬瑶飞快地扑上前去。

　　“当心。”太子姬玚没有像以往那样张开双臂抱住妹妹，捉住那两只纤细的胳膊，使得娇小少女稳稳地立在了面前。

　　瑶儿长大一岁，离变成大姑娘又近一步。因着没有接受启蒙，不大明白男女有别，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觊觎她这颗璀璨明珠。

　　一想到前不久麓苑撞见某个家伙扶她下秋千时摸她手的一幕，姬玚这个当哥哥的，心里止不住地发愁。不知道驿馆那群痴心妄想、各怀鬼胎的家伙今年又送来一些什么过分的礼物。

　　姬瑶探头望向太子哥哥身后，眼中似有灿烂飞星，声音嘹亮地喊：“嵩哥哥和岑哥哥也来啦！”

　　殿前站着的姬玧、姬琅和姬玥兄妹三人迎上前。

　　姬玥一眼落在太子身后最左边的少年。

　　他十五岁，和旁边两个十八岁的男子一样高挑，俊美面容一点不输太子皇兄。

　　三人这么站在一起，可让她明白为什么民间说这三人是蕲城绝色了。

　　嘴角不自觉扬起一个温柔弧度。可惜岑哥哥没有看自己这边，正对瑶儿微笑。

　　岑哥哥和嵩哥哥是乐相邦的儿子。外臣之子本是进不了后宫的，一定是太子皇兄邀他们来为瑶儿庆贺生辰的。

　　“见过玉璋公主。”和太子同龄的乐嵩恭恭敬敬地对姬瑶施礼，又说了一些庆贺生辰的祝福话语。

　　旁边的乐岑抿住唇边的笑意。

　　在学宫他都是直接唤“瑶儿妹妹”。连着封号一起唤倒显得生分了。

　　既然兄长先开了口，他这个做弟弟的便不得不随自家兄长唤一声公主。

　　瑶儿妹妹今日，甚是好看呢。

　　“不必多礼。”姬瑶收回视线，拉着自家太子哥哥往含瑛殿里奔，“午膳都快做好了，就等你们来啦，快进殿去坐。”

　　奔跑时拧了姬玚一把，小声宣泄不满：“哥哥你怎么才来？”

　　“谁说哥哥才来？你膳房多了几个厨子不知道？都是哥哥从自己宫里安排过来的。”

　　“啊？我怎么不知道？”

　　“你笨。”

　　“哼！我的礼物呢？”姬瑶狠狠捶打哥哥，说话的声音突然大了。

　　身后爆发一阵笑声。

　　姬瑶赶紧回头看了眼，乐家两位哥哥正看着自己和哥哥傻笑呢，又接二连三将哥哥的胳膊拧了好几把：“哥哥快把礼物拿出来。”

　　姬玚拍了拍手。

　　一群寺人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抬了四只箱子进殿，其中有一只还用布匹蒙着。

　　哥哥还卖关子呢。

　　蒙着布匹的箱子不是哥哥送的。四只箱子是三人送的。哥哥和嵩哥哥送的贺礼分别装了一个箱子。

　　哥哥送了张琴，嵩哥哥送了根箫。

　　在场的除了玥儿姐姐和岑哥哥，恐怕再没有人懂他二人的雅致。二人又分别在这两种乐器上造诣颇深，只能自己解说乐器的名贵 ，说什么流传了几百年，还是哪个哪个名人用过的，多么名贵和难得。

　　反正是姬瑶不感兴趣的，名人名字也没记住。倒是玥儿姐姐和岑哥哥听了连连赞叹。

　　要不是为了给哥哥们一个面子，姬瑶都想当场转送给玥儿姐姐了。

　　哥哥们很珍视自己送的东西，又说了很多希望她习得一手高超技艺的话语。她自是得好好珍藏不能转送的。

　　至于学不学得成嘛，那就靠天赋了，因为她是不会后天勤学苦练滴。

　　剩下两只箱子是岑哥哥送的，未蒙布匹的一只装着白玉雕成的兔子。

　　乐岑站出来解释：“公主，记得上次你说学宫的夫子教画嫦娥奔月，嫦娥身边的小兔子很可爱。我便给你送了三只兔子。”

　　“三只？”

　　乐岑笑着取下蒙住另一只箱子的布匹，原来布匹下是只笼子，笼子里还有两只鲜活的小白兔。

　　姬瑶脸上的笑容收敛了一些。

　　她怎么记得是当时玥儿姐姐先说兔子可爱，她只是跟着附和呢。

　　小白兔确实可爱，可是其实比起小兔子，她更喜欢小狗儿。

　　少男少女们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午时用膳。

　　众人刚刚坐下，姬瑶忽然想到什么，惊慌出声：“糟了，忘了一个人。”

　　众人赶紧放下筷子。

　　姬瑶有点手足无措：“父皇，忘了父皇……往年生辰，父皇都要来我这里用膳的。他还没来，我把他给忘了。”

　　众人哈哈大笑。

　　姬玚道：“瑶儿放心，父皇此时不会来了。”

　　“可是父皇没有派王寺人过来知会我啊，肯定会来的。”

　　姬瑶说的不经意，却不知道已然道出自己在燕皇那里的泼天恩宠。

　　席上与姬瑶最不熟悉的人是乐嵩。即便听说过燕皇极其宠爱玉璋公主，听了姬瑶这知会二字心里也如急浪拍船。

　　燕皇可是一国之君，有什么安排自是不需要知会他人。

　　公主这话就表明，从前燕皇有什么安排不能来看她都会提前“知会”她。

　　坐在乐岑旁边的姬玥悄悄垂下眼睫，唇畔的笑意被抿得消失了。

　　太子道：“父皇和乐相邦等燕国重臣有国事相谈，还会留大臣们在宫里用膳，只怕要晚膳过后才能来看你了。”

　　姬瑶哦了一声，接着道出一句诛心的话：“那皇兄你不是太子吗？你怎么没和父皇他们一起商谈国事？”

　　姬玚脸色一暗。

　　好妹妹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燕齐两国开战以来，父皇对自己“不通军务、心不用在政事”的痛叱和数落就没停下来过。本以为父皇收到齐国献城书会心情大好呢，谁知父皇竟然没有一点高兴的样子。

　　齐国战败的原因可是自己和一众幕僚思索了好久的，无非就是兵书上记载的那些道理。父皇至于发那么大的火气吗？被打发去熟悉军务，不参与议政倒也乐得清闲。只是……只是父皇为何抓着此事不肯罢休。眼看着一月之期就快到了，他哪有什么新的想法。

　　“哎呦用膳用膳。瑶儿哪来那么多话？”姬琅从桌子底下暗暗踩了姬玧一脚。

　　姬玧马上指着席间一盘菜道：“这龟可是卜筮圣物，怎么能吃龟呢？”

　　一句话成功挑起公愤。

　　姬玚知道姬瑶喜欢热闹，晚上还为妹妹精心准备了一场热闹，但是不肯提前揭晓。

　　用完午膳，他把其他人都支去了麓苑玩耍，自己哄着姬瑶说要看看她收的生辰贺礼。

　　姬瑶欣然拉着哥哥一起去拆。

　　姬玚给茗姑使了个眼色。

　　茗姑马上会意，领着他们直接去到质子们送的堆成小山的贺礼跟前。

　　姬玚啧啧出声：“瑶儿这半日收获不小啊。”

　　姬瑶很是慷慨：“哥哥随便看。只要是哥哥相中的，瑶儿都送给哥哥。”

　　“当真？”

　　“千真万确。”

　　“这可是瑶儿说的。”姬玚一撩袍摆坐下，“茗姑，赵寅，你们一起过来拆。”

　　被吩咐的两人应声，走上前正准备拆，采儿进来报道：“启禀太子殿下、公主，齐国三皇子派人给公主送来了生辰贺礼。”

　　齐国，三皇子？

　　姬瑶满脸疑惑。

　　这人谁啊？

　　她怎么从来都没有听过？

　　姬玚替她回话：“呈上来。”

　　贺礼马上到了跟前。

　　姬瑶噗嗤一声笑出来：“哥哥，齐国很穷吗？”

　　“瑶儿为何这么问？”

　　“齐国三皇子他……他送我外观如此寒酸的匣子。他是怎么拿得出手的？”

　　采儿和茗姑也有相同的感觉。

　　和旁边那一堆贺礼比起来，只论外观，齐三皇子送的贺礼真的太太太太寒酸了。

　　公主送她们婢女东西装的匣子，都比这匣子精美。

　　含瑛殿，真的找不出这么朴素的匣子了。

　　公主是什么身份啊。质子们送礼总要送配得起她身份地位的礼物，就算不论里面装的是什么东西，外观上至少要拿得出手，这是送礼之道。

　　姬玚忍俊不禁，顺着她心意说道：“瑶儿说的是。齐国的确很穷。据哥哥所知，这个齐三皇子他……他比他其他的兄弟都要穷！”

　　姬瑶拆都不想拆，本想挥一挥衣袖大方示意哥哥直接拿走的，但是哥哥已经出了声。

　　“打开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