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奴》犹斐

1、少年

　　001

　　荒败之地，连空气似乎都带着萧索。脚下的土地被烈日灼得开裂干涸，难能可贵的一块背阴处，日光下投射出一道模糊黑影。

　　一道干净清越的声线，从那里传出：“唔……山谷那边，还没有结束？”
　　他似乎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可偏生另一道声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传来，犹如鬼魅，阴森可怖。

　　“快了，你要去看看吗？”这声音不知想到了什么骤然兴奋，原本阴森的声音带着桀桀怪笑，“那小娘子杀/人的风格，我很喜欢，嘻嘻~”

　　地上的影子略动了动，旋即一只白净的手扶着石壁从背阴里站了起来……

　　*

　　干冽风沙里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惊弦持剑平静立着，地上横七竖八地倒躺着几具灵魄溃散的妖魔尸体。

　　朔风呜鸣，几缕发丝在漫天黄沙中翻卷着，天光倾泻进她淡金流转的眼底，如同薄霜上洒下的两抹碎金，冻人却耀眼。

　　她将剑收起，抬脚从那堆尸体中走过。

　　这是属于四境之外的三不管地带，资源匮乏，汇聚无数被四境驱逐出去的低阶妖魔，弱肉强食的戏码几乎每天都在上演。
　　就像——惊弦抬眼看向不远的山石后面。

　　阵阵热浪挟裹着细碎砂石，沙尘肆虐过后，隐约的嘈杂声也顺着风飘了过来——是几名小妖在激烈讨论如何分食寻到的猎物。
　　“……我都饿了大半个月了！先给我分！”
　　“嘿你这话说的有趣，谁还日日山珍海味、奇珍异兽堵着嗓子了？黄毛你说！”

　　话音有片刻停顿，一个气势稍弱些的声音小声应道：“看这瘦猴儿似的身板儿怕是分不过来……那个……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哪有声音？倒是山谷这边血气冲天的，太浮宫低阶弟子试炼有点血气也正常。等到入夜咱们也过去看看，兴趣还能捡点什么好东西……”

　　荒芜之地充斥着一贯的萧索。脚下的土地干涸开裂，空气里是灼人的热浪。惊弦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从那群小妖身后走过。火红衣衫映着四野的一派荒芜十分惹眼。

　　原本激烈讨论的一众妖怪们瞥见一抹赤色闯入霎时噤声，有两个还挪动身体特意将当中的“猎物”往身前藏了藏。

　　先前那个黄毛心惊胆战道：“这、这人打哪儿冒出来的？！”

　　一般情况下，正常人不会出现在这种鬼地方，但世家仙门不一样，尤其是距离处此极近的太浮宫……荒芜之地的低阶妖魔，向来是给那些小辈们拿来喂剑用的。

　　尤其这位手里还拿着件不知道什么东西锻造的武器，通身黢黑，却有金光浮动，看上去就不一般！

　　这特么，到手的“猎物”还没来得及分享，自己也要成为别人的猎物了？

　　倒是极有主见那小妖瞧见那件武器，反而放下心来。

　　“啊，是太浮宫的那位少主啊……还好，还好。”这位少主向来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且修为颇高，倒也没有拿他们这仨瓜俩枣练手的必要。

　　小妖们刚要松一口气，中间被围着的“猎物”听见这话却忽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

　　草了……忘了地上还躺着一个。

　　众妖瞬时反应过来，七手八脚扑腾着便要上去捂那“猎物”的嘴，但显然晚了——

　　一把砂石倏地抛洒过来，落在惊弦衣角，沾了沙尘的石子在她衣摆落下零星几点黄褐土痕。

　　惊弦低头看了一会儿，方才偏头看向那碎石洒来的方向——一条细白瘦弱的手臂挣扎着从那群妖怪们之间挤出，裸漏出来的腕骨苍白细弱，食指上缠裹着一线青白。

　　似是见她没有出声，不甘心般五指伸开又在地上攥了一把。

　　惊弦：“……”
　　还来劲了。

　　她漫不经心往旁边挪了半步，疏淡视线从那几个小妖们挨挤着的身体缝隙里看过去，瞥见一线沾了脏污的瓷白颈线。

　　这“猎物”，竟然是个人。

　　“捂……捂得是不是太、太狠了点？”那黄毛结巴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惊弦总感觉这黄毛问完竟略显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有些好奇，不免往近处凑了一些。

　　被这几个小妖怪们按着的是个浑身泥污的清瘦少年，一身破烂衣衫早已分辨不出原本的模样，只一双漆黑眼瞳里盛满了惊惶。

　　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一身的脏污也掩不掉他面色的苍白，原本灰败的眼睛却不知看到了什么，忽地溢出光采。

　　惊弦脑海里蓦地涌现出一些十分遥远的画面。

　　诡异的气氛在周围蔓延，黄毛莫名感觉脊背发寒。
　　“我这会儿怎么这么害怕呢？”
　　他默默卸了捂在少年脸上的力道，茫茫然抬头看着同伴，嘀咕一句。

　　“怕什么？”
　　冷不丁一道女声贴着他后脖颈响起，黄毛吓得直接原地跳了起来，一句脏话就要出口，却在乍对上身后那张脸时生生咽了回去。

　　太浮宫的这位少主明明出身仙门，身上却透着一股子邪气，加之方才斩杀妖物沾染的血气，黄毛莫名觉得自己的腿脚有些发软。

　　这位向来不爱管闲事的少主，俨然一副要管一管这桩闲事的样子。手里的那把黑色武器随着金光浮动，隐有嗡鸣轻响。

　　还能是怕什么？

　　几人视线短促交汇，十分识时务地将手脚从被禁锢着的少年身上拿开，讪讪往后退了一点。

　　跟四境的人为敌……他们的头还没铁到那个份上。黄毛悄无声息将身体调转了下方向，正嗫嚅怎么编个理由，那乍没了束缚的清瘦少年忽然越过他抬手抓住了惊弦衣角。

　　少年清瘦的手背青筋立显，指节泛着苍白，食指上是一枚骨制的戒环。那小妖被他忽然插进来的动作吓了一跳，原本编好的措辞瞬间忘了个干净。

　　惊弦淡淡垂眼，就见那少年低垂着头往她脚边凑近了一些，肩背打着颤，十分可怜。

　　她有些不大习惯，忍着想将人踹出去的冲动，拇指无意识轻摩挲着那武器侧沿，金色流光迎合似的缠绕在她指尖。她盯了会儿那少年薄瘦的肩才掀眼看向那几名小妖：“我不行猎。”

　　……啊，然、然后呢？

　　小妖们一脸茫然。

　　惊弦朝远处看了一眼，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着手上嗡鸣声渐盛的遮天：“所以快滚，赶在我改变主意之前。”
　　她说话的语速有些缓慢，声音听上去有种冰面碎裂的冷脆感。

　　几名小妖听见这话瞬间支棱起来，神色怪异的看了眼惊弦脚边的少年，然后一溜烟，消失在了嶙峋的怪石后面。

　　……

　　两厢沉寂，终究是那少年先抬起头来。惊弦这才看清楚他那张脸，眼底闪过一抹惊艳。

　　这少年漂亮得似乎过了头，一身狼狈也遮掩不住的好看。鼻梁高挺，薄唇如刃，尤其一双眼睛，清亮犹如盛着一汪清泉。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惊弦难得没有生出丝毫不悦，她将视线从少年脸上移开，下落到他攥着自己的衣角上。

　　少年犹豫了下将手松开，却不说话。

　　惊弦有些意外，偏头仔细听了一阵，确认附近再没什么危险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身离开。

　　这回出来，她属实耽搁了太久。

　　*

　　此处是临近太浮宫的北荒，北境极寒，但临着北境的荒芜之地白天仍是灼热无比。地面的砂石在滚滚热浪中似乎冒着热气。

　　惊弦走了一阵，将手里的剑柄往上一举，原本窄长的剑鞘骤然弹开，展作一把造型别致的半透明黑伞，伞面的金蛟图案活的一般，绕着伞沿恣意浮动。

　　这里距离北境入口的传送法阵算不得远，惊弦撑着伞走得不紧不慢。就像是刻意在等什么人。

　　走到法阵附近时她回头往身后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那少年远远跟在身后，走得艰难。见她回头，脚下陡然一顿，只是仍坚定跟了过来。

　　惊弦等着他走到自己面前，抬手将那黑伞往他头顶送了一半。

　　伞外热浪灼脸，伞下却是阵阵逼人寒气，惊弦抬眼，问他：“想好了，要跟着我？”
　　少年垂首，半晌点了点头。

　　从被当成猎物到后来向她求救，这少年都未发出过一点声音，她意识到此人兴许是个哑巴。便点了点头，往阵石处走了两步，偏头道：“那来吧。”

　　*

　　到太浮宫地界时，天色已经昏暗，空中飘着零星小雪。但远远望去，尖崖峭壁的太浮山仍被一眼望不到尽头的暗色笼罩。

　　惊弦与那少年并肩而行，一路沉默。

　　踏上太浮宫的宫道时，一阵急促的敲击声猛然砸向伞面，雨势倾盆，浓烈刺鼻的味道顷刻在四周蔓延。

　　惊弦眼底平静无澜，只下意识看了眼身侧的少年，却见那少年惊恐的眼神望向脚边被腐蚀出坑洞的地面，白着脸退下台阶，眼底惊惶绝望。

　　惊弦静静凝望着他，少年立于阶下，黯然垂头，半晌抬手拉开衣领，露出肩侧一只造型怪异的玄鹤，只是再不肯上前一步。

　　这图案是什么意思惊弦不懂，但黑色敕纹……向来昭示不详。

　　惊弦自嘲一笑，忽地将手上的黑伞合起走下石阶，就见曲折深远的山石长阶上，方才还声势浩大的硫雨骤停。

　　她走到少年身边，随手拉了下他颈侧衣服遮住那枚敕纹，清冷的声音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莫不是以为……这漫天的硫雨是因为你？”

---

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啦，第一次尝试这种构架写法，铺垫可能有点多，要是觉得不习惯……球球你们再坚持两章嘛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