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生梦》長石

4、爱人

　　明天就是我们在一起的第一个情人节。

　　鲜花、礼品、浪漫的烛光晚餐，情人节必备的约会流程。有情人在这一天相拥上街，深陷暗恋的人含羞表意，润红的脸颊赛过手里大束的玫瑰；暧昧的氛围只为这一天准备，贴着墙的情侣说着真心话，浓情蜜语一不小心就流进哪家哪户的窗棂。

　　“不想出去看看吗？”

　　我看着他，半个身子被烙上光斑。

　　“不了。”

　　窗棂重新合上，阻隔了一切声响。

　　“在这就好。”

　　2
　　我是一个怪人，至少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或许是因为我无暇理睬，又终日隐居于市，与旁人的关系算不上亲密。白日里难得见我的身影，不知有多少半夜从家中偷溜去玩的小孩，路过我庭院，与我打上那么一个照面，总能被吓一大跳。

　　......胆子是真的小。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般良心喂狗。”

　　那人从我身后一晃而出，悠悠看我一眼：“无规无矩，三番四次出逃，却毫无悔过之心，也就是你这般没心没肺之人，才将这等事视作理所当然。”

　　“......那我是为了谁爬的墙？”我笑道。

　　“......我可没逼你来找我。”

　　有人甩袖离去，似是愤懑，只是耳廓染上薄粉。

　　3
　　情人节没有喝交杯酒的习惯，我也没有。

　　只不过我向来不按习惯走。

　　“啵。”

　　开瓶声在夜里显得格外清脆，我给两只杯子都装满了酒，而后捏起一只，对空一敬，抬头，入喉。

　　碰杯声响起，我看向另一只杯子里仍是满上的酒，不禁嘲弄道：“记得喝啊......没酒量的胆小鬼。”

　　酒瓶见底，风声交响，月色与枝叶发生碰撞，撞碎一地玻璃色的光。

　　4
　　我有一个心愿，是看江。

　　横波涛涛，怒浪卷石。雨季涨潮，白浪一下能拍上栏杆，人站在边上，远处江水比人高上数米，似是滔天巨口，能将人生吞活剥，骨肉不留。

　　最烦的是遇上乱跑的丫头片子和毛头小子，年纪小小，个子不高，却有用不完的精力，围着围栏几圈几圈地跑，做家长的追不上，做安保的追上了能把小毛孩吓哭......

　　本该与我无关，只不过有些人好逞强。

　　“喂......”我扶着膝盖喘气，没好气地瞪了柳清歌一眼，“我说你是不是乐意送死啊？”

　　“那浪都要盖过你了，你就这么冲上去？是嫌死的不够快？”

　　柳清歌自知理亏，反驳的声音也放小了：“他跑跑跳跳很危险，我没办法不出手......”

　　我猛地回头：“他的命是命，你的命就不是？！”

　　“......”

　　5
　　我们吵架了，因为那个毛躁的小孩。

　　我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我们每天都在吵架，那人能做的不过是人间蒸发那么一两天，事后想清楚我对他的好，便又臭着那张脸回来了。

　　真不敢想我是怎么能忍住不和他分手的，要是没我那么一扯，那就是一条人命啊，竟也不知道感激。

　　朦胧中睡意昏沉，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却没了离开时生硬的气氛。

　　不必再开口提那些不愉快的事，这是我们的默契，因为那并不是值得彼此去在意的事。

　　黑暗是最好的遮盖，我轻笑一声，身边床榻忽地一重，我侧身拥过。

　　“下次还去看吗？”他问。

　　呼吸轻浅如羽。

　　我说当然。

　　我知道他喜欢看。

　　所以他只要看就好了，就算他被迷得说要天天去看，说在水下和鱼群生活都没有关系。

　　我来保护他好了。

　　我能保护他。

　　6
　　游乐场的摩天轮霓虹入眼，我们最终还是来了一次约会。

　　座椅靠的不算近，但为何身体挤压至此，谁都心知肚明。

　　嘴唇破了皮，渗出丝丝血迹，他抬手就要擦去。

　　“别擦。”我说。

　　指腹蹭上唇珠，勾勒着欲望的殷红，抹开在那一片柔软之上。

　　“很美。”

　　灯光无暇顾及，我们在夜里相拥沉沦。

　　7
　　“沈九......”

　　我咬上那段修长的脖颈，发了狠，疯狂的情愫在我们体内冲撞，心跳声震耳欲聋。

　　8
　　我多次问起他为何会倾心于我，却始终得不到一个确切的回答，这让我怀疑自己是否被戏弄了。

　　柳清歌对我的胡思乱想感到很无语，和我说他知道全部的我，从在街头巷尾摸爬打滚的狼狈样子，到成为一山之尊的气派恢弘，每一段关于我的记忆，都被他刻入心肺。

　　我听着他说起我们的那些回忆，似乎应该感到甜蜜。

　　可我只听见自己开口，语气冷漠如冰：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

　　我看见他张开嘴，却听不见任何声音。

　　9
　　“柳清歌，我不记得了。”
　　“可那是真实存在的。”
　　“那么”我恍惚道，“我不是真实的吗？”

　　10
　　“你当然是。”他说。

　　11
　　美梦的最后一段时光，我们都默契地没有再提从前的日子，做着情侣之间做的事，说着相爱之人说的话。他生了茧的手为我抚平衣领的褶皱，他及腰的乌发由我盘梳。

　　深渊临近之时，我逼迫他一次又一次喊我的名字，逼迫他一遍又一遍地说爱我。

　　他那么高傲的人，被我挟持至此，定不会甘心走掉的吧。

　　不会的。

　　12
　　二月三十日，天气晴。

　　我在床榻上睁开眼，听到外面传来警笛声，隐隐有焦急的脚步声来回踱步，说着“精神疾病”“疯了”“死人”一类的话语。

　　无暇顾及，我只觉得阳光刺眼，好似横刀利刃——

　　杀死了我昨夜的爱人。

　　13
　　尘封的记忆也有被唤醒的一天，哪怕再害怕面对，相较于死亡，或许也没那么残忍。

　　倘若我们早一些认识就好了，倘若我早些敢认清自己的心就好了，倘若我早些说爱你就好了。

　　倘若。

　　来不及，再也来不及......

　　14
　　“我爱你。”

　　轻得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

　　他在我面上落下最后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