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灼心》蒋南歌

2、冯程程

　　再紧张的学习氛围，再高强度的学习压力，也无法彻底浇灭青春期少女内心萌发的冲动与渴望。冯程程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实则波涛汹涌。
　　隔周就是高一的期末考。考前，班主任把考场名单贴在了教室门口，冯程程看到了自己的考场。感谢这半年的努力，她的排名前进了，虽然进步的并不大，但是毕竟向前移了一个考场。这下子被分到了第三考场。在随着大众人流进第三考场的教室后，冯程程忽然晃了一下神，操场遇到的那个身影，教学楼前轻声道歉的人，分明就坐在这间教室的中排，此刻，他正认真地收拾着作业本和文具盒。她镇定地走过去，悄悄坐定，用余光追随着他的身影，看着他起身离去。然后她看了几眼他刚坐的那个座位，应该是他的座位吧，那是他的课桌。
　　少女冯程程用尽力气平息激动的心，上天啊，你真是太厚待我了，你一定是听到了我内心真诚的呼唤！
　　第一堂考的是冯程程最拿手的语文，她发挥的非常不错；第二堂考数学，她的心在走马。第三堂考试结束之后，她趁交卷子的空档，回顾了一下他的课桌，非常普通，千篇一律的课桌，但她仔细地看上去，觉得它有些许不同。
　　那个晚上，她躲在房间的书桌上，写了很多卡片。
　　同学，你好，我们可以认识一下吗？
　　同学，你好，我叫冯程程，你叫什么名字？
　　同学，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交个朋友吗？
　　......
　　第二天上午接着考英语。冯程程最终也没有勇气把卡片塞进那个抽屉。她想，她大概是太软弱了，真的太逊了。
　　最后一堂，考的是理科综合。收到卷子的那刻，她感觉她的脑子大概是糊掉了，卷子上的字一个个都在放大，一个个都在嘲笑她。她花了十分钟时间才定下心神，忽然想到，这次不能考砸了，如果考砸了，下次考场排名，估计再也进不来这间教室了。一瞬间，她冷静下来认真答题。
　　那次期末考试成绩还算理想吧，比预计的可受范围还要好一点。冯程程上了进步光荣榜。大红纸贴在学校宣传栏的时候，她兴冲冲地看着那张红榜，兴奋极了，提高学习成绩其实不难做到呢，至少只要努力了就会有更理想的分数。只是，不知道另一个目标，是不是努努力也可以接近的呢？

　　按照惯例，文理分科在高一下学期的期末考结束之后就开始了。期末成绩出来的第三天，班主任先是在班上公布了期末考试成绩及各项排名，又在郑重地强调了一遍文理分科的重要性，最后再三叮嘱学生要回家和父母商量是学文史地还是理化生。
　　冯程程的内心是想学文学文科的，以后学中文专业；但是父母是不会支持她的，因为按照冯妈妈的话说：“自古以来，有谁靠写诗写文章过日子呢？诗人和文人都是落魄潦倒的一生，伟大如曹雪芹，闻名如路遥，都是过着非常凄惶的一生。人，要现实一点！”
　　冯妈妈语调尖声地再敲了一遍黑板：“学什么文人？女孩子最靠谱的专业是学医或者学师范，以后当一个医生或者当老师都好，找一份稳当工作，嫁一个稳当人，生儿育女，幸福一生！”

　　冯程程最终向妈妈妥协了，她遵循父母的意见，选择了理科，以后继承母亲的职业，学医从医。分班名单出来后，冯程程原来所在的高一10班，就被拆分了，所有的同学选择文科的去了文科班，选择理科的都被分流到其他班级了，冯程程被分到了新的理科班高二7班。
　　当班主任在讲台上念分班名单时，全班安静。教室里四架风扇吹着热滚滚的风，巧妙地配合着班主任老师抑扬顿挫的声音，冯程程头晕脑胀，脑门上，都是密密的汗，头发湿答答黏在头皮上。她转眼看向窗外，日头白晃晃的，真大，真毒！那个男生叫什么名字？不知道在哪个班，他是读文科，还是读理科？如果是理科，会不会分到的是同一个班呢？
　　班主任念完了分班名单，教室的气氛开始变得乱糟糟，闹哄哄的。相处一年的同学们收书的收书，搬桌子的搬桌子，拉椅子的拉椅子，说笑道别。冯程程把一摞摞书和试卷分门别类地码好，然后按科目顺序放在纸箱子里，又把水杯、纸巾和文具放进书包。
　　她喊来瑶瑶，互相帮助彼此整理好书籍，一起把笨重的纸箱抬到新教学楼新教室。在两人抬着纸箱子搬家的路上，正走着，冯程程似乎在人群中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再一看，又晃没了。
　　人的注意力，是有选择性的；人的记忆力，仿佛也是有选择性的。多年后的冯程程依然清晰地记得，自从认识陈阳以后，后来的日子，不知怎么就能经常在教室门口看到他了。她站在教室门口，恰巧会看到他和同学一起去打饭，她就特意拉着瑶瑶走得慢一些，跟在他身后，听他兴高采烈地高谈阔论。有几次在餐厅，她就坐在他身边隔着不远，她看到他吃饭时都眉飞色舞的样子，不禁觉得心驰神往。有几次早间出操的时候，国旗下讲话的时候，她也曾经见过他。只是他在台上，她在台下。
　　可是，他却根本不认识她，他们完全是陌生人啊！
　　少年时的爱情真奇怪。冯程程在静默的世界里偷偷地关注着那个让她心脏猛烈跳动，黑洞的世界恍然闪现灼热亮光的少年，无数次克制住内心的冲动，却不敢走向前认识他。

　　高二快要结束的时候，学校当年举行的元旦活动是演讲比赛。比赛场地在学校的报告厅，由于场地有限，无法容纳全体师生，于是校领导们、带队老师们和选手们在报告厅现场，其余的老师和全体学生在班级教室里的电视机上收看演讲比赛节目，冯程程在教室里观看电视直播，直播里第五个演讲者出现了，冯程程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向了舞台的中央，主持人老师在介绍他：下面让我们用热烈的掌声欢迎高二三班的陈阳同学上台演讲！
　　电视里的陈阳同学落落大方，神采飞扬，普通的校服穿在他身上，格外的俊逸潇洒，青春洋溢，头顶的舞台灯光衬托出他的脸棱角分明，五官清晰。他本来就很俊美！他在演讲他的理想，他的理想是学法律，希望以后可以学习法律知识，用法律手段去维护社会公平，为社会除暴安良，为人民伸张正义。
　　真是很伟大很崇高的理想！冯程程内心激动着，配合他的演讲内容，演讲者的那一张脸，增添了正义凛然的光芒，更显得俊秀而阳刚。

　　自从知道陈阳的名字后，冯程程发现，身边的好多同学都认识他。通过大家的议论，她知道了他是三班的学习委员，成绩年级前五，从来没掉过前十；她还知道好多女生背后都在偷偷夸他长得那么帅，学习还那么好。他非常乐于助人，经常给同学讲题，把自己的参考资料和笔记借给其他人。有一次晚自习，班上有一个叫陈亦杰的男生拿着一份数学满分试卷在与其他同学讨论答案与解题过程，她走过他身旁时装作无意瞥见，那张试卷的名字赫然写着陈阳。她用恳求的语气，甜美的笑容跟陈亦杰同学换来了借用这份试卷一个晚上，借口是：想学习人家的解题思路。
　　她盯着这份试卷看了许久，下晚自习前还跑到校门口复印店去复印了下来。
　　陈阳的字也是很俊秀的，字如其人。冯程程的字其实写得也很好看，但是空有娟秀而没有力量，按书法老师的说法，看看则矣，虽然娟秀，没有书法的灵魂，总是不成型。陈阳的笔锋比她更有劲力一点，应该是练过。原来长得好看的人，字也是这么好看的。
　　看着陈阳的试卷，看着看着，冯程程的心就放飞了。
　　人们一般会爱上什么样的对象呢？相对等的？相互补的？应该是优秀的人喜欢更优秀的人吧。反正应该不会喜欢她，她忽然的自卑让她的心情潮起潮落。
　　在这个高中，他是如此耀眼，如银河璀璨；她是如此平凡，如星夜黯淡。

　　高中时的冯程程，有一次，用笔在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一一列举她的缺点：不美丽，不自信，不大方，不聪明，不灵活，不幽默，不阳光，不开朗、没朋友、没人爱；她又在纸上写下陈阳的名字，一一列举他的优点：长得帅，个子高，性格阳光，活泼可爱，聪明善良，成绩优秀，会打篮球，谁都喜欢。
　　少女心事深似海。这一切，都只能藏在心底，就连闺蜜也不能说。所以她买了好几个日记本，开始写日记。日记里的名字，用手写字母CY代替。少女的心事，少女的仰望，少女的幻想，都在日记里。
　　其实班上的同学也有明目张胆谈恋爱的，班主任顶多说几句，不会干涉过多。有时候她也想，应该写一封信，告诉他一切。可是，最关键的是，他根本就不认识她。她可没那个胆子跑到他面前去做自我介绍。
　　唯一一次最近距离的接触，是在公交车上。她偶然一次听到同班同学陈亦杰说起他和陈阳住在一个地方。陈亦杰家在武汉附近一个郊县县城，他和陈阳都是高分录取到这所重点高中的，只不过，陈阳的分数超高，比陈亦杰也高出了不少，就分到了实验班，而陈亦杰和她都在普通班。
　　陈亦杰是住校生，只有假期，才回家。那天是一个难得的三天小长假，放学后，陈阳来邀约陈亦杰一起回家，早早就在教室门口等陈亦杰，但是陈亦杰说要去亲戚家，于是陈阳一个人背着书包离开了。听完两人交谈，冯程程赶紧拿着书包，走到了校门外站台，她果然在车站遇到了候车的陈阳，跟着他上了那辆公交车。坐在公交车后排的他正在静静地听着磁带音乐，默默地看着窗外。冯程程看到他旁边有一个空座位，于是礼貌地、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坐在你旁边吗？”
　　陈阳开始专心听歌，没有听到她的问话，冯程程于是又问了一遍，这下他才留意到身边这个陌生的女孩是在问他，于是摘下耳机，彬彬有礼地回答：“可以。”
　　好像又不知道怎么搭话了，两人沉默地坐过了一站的距离，冯程程又问：“我们是一个学校的呀，我是十班的，你呢？”
　　陈阳回答：“三班的。”
　　冯程程耐住内心的兴奋，继续搭话：“你在听什么音乐？可以也借给我听一下吗？”
　　陈阳爽快地把磁带录音机的耳塞取下来，递给她。冯程程一路听完了几首歌曲，是周杰伦的歌曲，还有一首武侠片的插曲。
　　陈阳很快到站了，冯程程大着胆子，冒昧地问：“你这个磁带很好听，可以借我吗？我听完会还你。”
　　陈阳这下子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陌生的女孩会跟他借磁带，果断地拒绝了：“如果你想听，收假后来我们班找我，我在三班，我叫陈阳。”
　　冯程程十分开心地笑了，伸出手掌连忙问：“哪个陈阳，怎么写？”陈阳从书包侧袋里抽出一支笔，在她手掌上写下了他的名字：陈阳。

　　那天，冯程程在陈阳的下一站才下车，坐在车窗里，看着手中的名字，再回头看着人影渐渐变小的少年，心里的这份快乐，太难以用语言形容了！她完全忘记了陈阳根本不认识她的事实，一个人高兴了好几天。
　　冯程程从此就喜欢上了周杰伦的歌曲，她以练习英语听力为理由，找妈妈要了钱买CD录音机，还到音像店买了周杰伦的全套磁带，藏在书包里，上学或者放学的路上听，晚上睡觉之前听。周杰伦的歌曲真动人啊，以前怎么不觉得呢？她默默地想，她大概是个不开窍，或者开窍晚的孩子。那年春节放假，她拉着好友佩佩去看了一场武侠电影。其实武侠片真的也挺好看的，配乐还很激昂。
　　往后的日子，冯程程和陈亦杰成为了朋友。陈亦杰和陈阳是是小学、初中同学，高中同校不同班。后来冯程程和陈亦杰坐过前后桌，发现他经常借陈阳各科的试卷和笔记来看，于是她也经常凑过来看，借多了，她有时候主动拿，陈亦杰也不以为奇。有时候她就会找借口，把陈阳的笔记悄悄拿去复印，然后藏在塑料试卷夹里。有两次，她读到了陈阳的作文。陈阳的作文写得也非常出色的，冯程程暗自比较，内心的好胜心也不容许她不肯承认比她的作文还是不如，真的算非常出色了，可以说棋逢对手，旗鼓相当。不知道他会不会写诗？

　　高中生涯随着高考的来临，终于结束了。高考完后，暑假里，冯程程去了姨妈家玩了一趟。表哥大学是学计算机的，暑假带回来一台计算机。冯程程兴奋极了，她还不会玩电脑呢，初中和高中的计算机课程，基本也是混过来的，被老师们强占去上了语数外。她注册了一个□□。注册完了后，她发给了几个班上玩的好的同学，也发给了陈亦杰。
　　陈亦杰是高中时代为数不多走的近的男生。
　　高考毕业后，冯程程去了上海读大学，遵从母亲意愿，专业是临床医学。
　　高考一别，她就很久再也没见过陈阳了，他消失在茫茫人海里，尽管后来的日子里也时不时会想起，但随着新鲜的生活的到来，往日渐渐模糊。昔日高中时的旧友已经东西南北四散各地，陈亦杰去了天津，瑶瑶留在了武汉，陈阳，据说考上了北京一所知名大学，去了北京。大学的新鲜时光，和高中的埋头苦学，同学老师天天近距离接触的日子真的很不一样；上海是一个很大的城市，大到让人更快乐，更自信，更容易找到新的天地，忘记旧的东西。

　　勤奋好学的冯程程同学，除了专业课，还报了很多其他课程。大一的课程是基础医学，每一门都接触一点，大二开始分专业方向，她选择了神经外科专业。她很忙也很充实，陈阳渐渐淡化成了一个记忆。再想起陈阳这个人，已经是两年后了。
　　那时候微博还没兴起，校内网论坛却很流行，她也注册了一个。校内网有一个推荐校友的功能，但凡是同一个学校的，都在好友推荐的范围。忽然就有一天，她就在好友推荐栏看到了陈阳的页面，她用迅捷的手速点击了进去，大概花了五个小时，她浏览完了陈阳的页面及相关页面。
　　那一晚，她深深地失眠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多，她在陈阳的页面留言：“老同学，你好，请加我的□□。”
　　第三天下午，陈阳加了她的□□。但是，好友通过了，彼此都没说话。
　　陈阳的页面其实什么都没有，只上传了一张照片，照片上的他站在天安门广场前，笑得一脸阳光，直逼冯程程的心脏。
　　于是，接下来的某个日子里，冯程程路过学校书店的时候，脚步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她的目光停留在音像架子上，那架子上摆放着有周杰伦新出的专辑，她想起了高中那次在公交车上的“偶遇”。是周杰伦新出的CD呢！
　　冯程程买了两张新CD，和一张明信片。她以匿名的方式，投递到校园邮政信箱，寄了一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