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0、第 10 章 ...
-
之后便是难得的几天平静。
陈安来到储家已经三日,生活吃穿诸事都有储家安顿,储家对这个“准姑爷”招待的也算无微不至。他闲来无事苦等着储夫人的丧礼结束再论那无望的婚事,平日只能在房间久久发呆,回想这几天纷纷乱乱的事情,因为没有和303接上头有些惶恐不安。几乎算是逢遭大变,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曲折过。
他回想起自己当日被强送到储家大门,车夫打扮的特务叱了他几句让他老实,守在门口一直看他按门铃被下人请进了门,才闪身进了储家斜对的街里,陈安用余光瞥着,估计自己以后的出进行踪都会被牢牢掌握。
储汉君思想开明,主张自由融合,房屋建筑也是中西式风格结合,在上海寸土寸金的地段用铁艺围栏分界,铺占了一大片土地,远观门庭壮丽,建筑都是浅淡的颜色,简单的曲线,主房大而漂亮,门口花园也很有味道。
只是不同于欧式花园常用灌木和藤蔓布景,储家花园里除了高大的乔木外全是菊花,远远望去有几分吊亡与庄重之意。据说这花是储夫人最喜欢的。
层层叠叠的金色杭菊,白色的贡菊,绽出满园金蕊,不负秋色。
这菊花,好就好在幽芳逸致,风骨清高,清雅淡泊,不做媚世之态。既然是论得上风骨,自然要清癯些,太丰腴了,风骨就成了风骚。
储夫人在世时,想必菊花也是错落有致的。只是储夫人过世之后,储兰云把对母亲的思念都放在了菊花上,把菊花养得好像某部《满城都是假黄金》里面的一样,怒放得有些过头。
小径边过于茂盛的菊花,就象一只只肥硕的吊尾龙睛,歪歪斜斜地探头出来。
当然,那种状态的陈安满心慌乱,不可能驻足品评一番,也觉不出有几分可笑的意思。
花园中路窄枝繁,想必平时下人走路都是小心着这些的,只是陈安他逃也似的进了门,脚下必然留不了神,在拐角处一下子就扫到了好几盆,被手提箱碰得花瓣伤折,连蕊心都溅上了泥灰。
陈安犹豫着要不要回头去扶,又觉得周围没人看见,姑且进门,就听得头顶上传来女子的声音:“站住。”
陈安依言顿住脚步,左右张望一番没看到人,才发现头顶正是储家二楼的露台,早有人把自己的举动收进眼里。他甫抬头看在眼里的,就是这个从大户人家小姐模子里刻出来的女子,抱臂看着自己。
储兰云。
西北秋风凋蕙兰,洞庭波上碧云寒。不知道储汉君当初是不是从这句诗里给女儿取了名,不过也许是因为夫人那么爱花吧。这女儿也确实像花儿一样娇惯着,一直温柔捧在手里,把这掌上明珠养出了辣椒一样的脾气。
以养花的手段,用明珠的种子,收获了辣椒。园林科学真神奇。
她只是略微扫了一眼横在地上的菊花,还有陈安的蠢样儿,心想自己竟然和这么一个男子有着婚约,不觉火气更大,让她嫁给陈安?还不如嫁给块儿陈皮!
这男人还看着自己咧嘴笑,说自己是陈安?
她当然知道他是陈安,他的照片自己不知道扔了多少回了,还砸伤了自己要好的肖大哥。
已经全然顾不上待客之道了,她杏眼圆瞪,挑起一边的眉,冷清清地对已经把菊花扶起来的他命令到:“跪下!”
“你跪下。那是我母亲最爱的菊花。”
陈安身边暗香浮动,又见那女子矗在华楼高台上,听得清分明嗓音,看不清轮廓,只能看到她卷发随意束起,高挑的身姿上穿者精致的褐色旗袍,秋意渐凉还披着一件墨绿色的针织混貂绒披肩。温文得体的打扮,却用着刺一般的目光恨不得把自己戳出几个洞来,那表情隐在眉目阴影之下,定然是极为不屑的。
他明白,她估计对婚事是不满的,不满到甚至连大家闺秀起码的风度也不要了,只想换个痛快解气。
如此尴尬,却有了种被魇住无法动弹的感觉。
自己在英国几年,学的是绅士之道,见到的是名媛淑女,何曾见过这样的女子,更不知该怎么办。
他怔怔地仔细分辨着女子姣好的容颜,不让分毫的蛮横态度,喏喏不知该说些什么,那一刻,他目光的全部焦距只是他和储兰云的距离,思考的长度仅仅限于这样的终点,暂时忘记了女子背后秋风肃杀萧瑟,天边渐渐聚起的低沉的雨云。
陈安自然知道这是个下马威,也知道女子在气什么。他今天经历了太多,险些死了几回,但现在心里最不是滋味。
他的膝下没有千斤的支柱,他为了生命叛过了尊严,跪过敌人,也叛过同伴,现在却感觉不愿示弱。
他们这些花朵,真的是很任性……和任性相伴而生的,往往是悲情的执着。储兰云有,陈安也有。肖鲲肖鹏不像他们这般娇贵长大的,他们的执着,不显山露水,而是盘根错节生在内心深处。陈安已经迷惘了,而她的这份不悔,又会给谁呢?
我讲到这里,转话题问雪:前天你无聊,不是翻过一本花语的书吗?你记得□□的花语是什么吗?
雪说:好像是……失恋?
是啊。我抿嘴笑:满院子的失恋……这两个人……实在是……太应景了。
雪用手抚上我的嘴角,皱眉说:不要这样笑。有些人世凉薄的味道。
好,我不笑。也亏你还能从我这张丑脸上看出哀怨来……我小声嘀咕了一句,继续讲他们的事。陈安和储兰云他两人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彼此站得远,一来一往说话也不算小声。休说下人已经禀明了,单单闹这么大动静,储汉君在内室也听得见了,于是肖鲲陪着他出来迎客,正看到这样一幕。
储汉君虽然亏欠女儿在先,但看到自己女儿这样待客,面子也有些挂不住,更何况还当着肖鲲的面,连忙出来劝解。
……
虽然解了围,却使本来有婚约的二人关系更加僵化。
这些天,真如芒刺在背……陈安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总是回想到储兰云骄横的样子,几乎要忘记更重要的疑问,那一刻带给他的震撼不亚于肖鹏把他推出列车逼恐高的他直视铁轨。
肖鲲……陪在储汉君身边的人,不就是肖鹏的哥哥吗?
那人虽然精明圆滑,却很沉稳,如一泓深潭,自己的深浅根本探不到他的底。
自己在车站那天的确是见到他了,但他在意的是,那天肖鲲并不是直奔肖鹏而去的,而像是曾冲着自己方向走过一段,发现肖鹏之后才变了方向……而且当时他手持着报纸,与自己要和303接头时不谋而合。
不过……怎么可能?陈安沮丧地摇摇头:若肖鲲是303,他的弟弟怎么会不知?就算我对肖鹏说肖鲲是地下党,他能信吗?会不会一怒之下直接要了我的命?
这些天,他不断地考虑着自己的出路,考虑着保命,考虑着如何与储兰云成婚。
他想不到,就算他和储兰云能成了婚,就算肖鹏满意他的举动让他不死,到时整个家族都将卷入风波之中,他还会有安稳的将来吗?
雪说,有个比我年轻的古人说过:学做鲲鹏飞万里,不做燕雀恋子巢。
是……有人志在长空,就有人一定黯然说道:有时候,只是有个小小的家也是不错的。
然而乱世,身不由己。名利之网拧成漩涡,有些人不仅要在其中葬送自己一世幸福,还要牵连着别人徇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