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不知道》胡小白

1、第 1 章

　　在这所颇有名气的上海高中里，基本上学生们都觉得我是个很好说话的老师。
　　也许因为我看起来就很温和很年轻，也许因为我是教语文的，也许因为我不是班主任，也许因为我是女的。不管怎样，学生们和我相处始终都很随意，小孩子的脾气也不知不觉在课堂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所以，当我发下一份叫做《害怕》的作文题时，一个同学故意指着这个题目问我：老师，我没什么害怕的，可以不写？

　　我低声笑了一下，回答他：世间万物各有一怕的，有些是因为力量悬殊，有些是因为本能的恐惧。你好好再想想，肯定能想出来——否则，你也可以写《我害怕自己过于强大》。

　　下面的同学也低声笑了起来，一时间教室里乱哄哄的，既然有人开了头，另一个同学也站起来问我：老师，老天怕什么？
　　天怕人先一步通晓天命。
　　齐刷刷一声拖得很长的“哦——”他们对我神棍般的言论已经见怪不怪了。
　　有一个同学怯怯地问：“那……知晓天命的人什么都不怕了吗？比如先知预言家什么的？”
　　我抿着嘴静默了将近十秒，看到他的表情变得紧张起来，完全是一幅“完了我犯了学生的大忌，学生不可以让老师下不了台”的模样，才笑开回答：
　　“不，他们害怕知道了却不能改变。”

　　“那么，老师你怕……”这帮十七八岁的孩子有着打不死砍不断硫酸也溶不掉的好奇心，他们还想再问点什么，下课铃正好敲响。于是这群学生们立刻切换状态，赶紧吃吃喝喝或者去洗手间，为下一节总被拖堂拖成连堂课的数学做准备。我收拾好材料，悠闲地踱着小步下楼穿过操场，回到自己的宿舍。
　　有个叫雪的男人，肯定会在宿舍里等我，并且开口嘲讽我的课。
　　雪也曾经是这学校的老师，美则美矣，可惜这是他唯一的优点。
　　果不其然，叫雪的男人懒洋洋地倚在门边，挑挑眉毛，开口问我：“你这样也叫教作文吗”
　　“你都听见了。”
　　“当然，我保证你这么教也快失业了。你真奇怪——你不是不想失业吗？”
　　“那也比你这个已经失业2年偷偷留在我这儿的人强些。有你当年那么教理综的吗？竟让学生画治水图，讲商朝冶炼历史，到了年底教学评估那天，你还在黑板上画……”
　　他连忙用修长的手指把我的嘴捂得结结实实，尴尬地说到：“说点别的吧，我天天睡觉无聊死了，还和我提什么惹笑的旧事。”说罢又觉得用词不妥：“呸呸，在这儿真真是过得钝了，才过了两年哪算什么旧事。”

　　我默然了半晌，然后开口：“今天上课学生们的话到真让我想起了些听过的事儿……反正你没事做，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什么故事？”他连眼也不抬，直接问。
　　“一个男人和一个男人的故事。”
　　“……最后呢？”
　　“一个死了，一个过了很多年也死了。”
　　“哦。讲完了吗？再讲一个。”

　　我捣他一下，你还让不让我说话了。
　　那就讲讲爱，讲讲恨什么的吧，一般故事不都是这么说起来的么。

　　“一般的故事确实是……只是他们的故事，他们……有故事，却……”我踌躇了一下，也不知该怎么开口了。
　　要说爱，从何说起。
　　要说恨，从何说起。
　　要说故事，从何说起。
　　“从他们相遇说起吧。”雪看起来有些不耐，撩起垂落额前的头发，又放下了。我心中一乐，知道其实他想听了，但我又不知道如何开口，因为我过去讲的故事，从没有一个是如此俗套的开端。我只好看着雪的反映，缓缓地说道：他们确实没有什么相遇，他们是兄弟。如果非要套入什么俗套的话，也就是所谓命运的安排。
　　雪哧笑了一声：你书房那些破书，通篇故事连女人都没有，三分之二都写着因为命运的安排。起因不过是一个点而已，决定这个点在哪里的是上天，但决定射线方向的人，还不是他们自己。
　　他还想再嘲上两句，却见我点点头赞同道，“你说得对。”
　　只是世人做不到。
　　“兄弟两人家里姓肖，算是有些产业。哥哥叫肖鲲，弟弟叫肖鹏。”
　　他用手指蘸了一点茶水，在桌上写下鲲鹏这两个字，替我据了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
　　他悠悠说完，末了问我：你说，是鲲比较厉害，还是鹏比较厉害呢？

　　我淡淡地笑了笑：谢谢你给这个故事一个很好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