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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降国入质 ...

  •   天子睦五十七年秋,秦伐赵。

      赵军谷中绝粮四十二日,邯郸王命,严令二十万赵军死战殉国。

      太子殊违命,止戈出谷降秦。

      .

      二月后,秦咸阳东城门。

      望着狼狈的赵质子队伍绵延入城,受命于此伏杀的校尉郎握紧了手中弩箭。

      腊月隆冬,天幕昏昏,鹅毛雪片簌簌而下,覆压上檐牙飞拱的巍巍秦宫。

      “大人,这些叫花子一样的,里头真有周室王孙?”
      跟着他的小吏颇为蠢笨,不仅不明白今日军令的凶险,反倒一反常态地聒噪多言。

      想到家中还未断奶的女儿,校尉郎心口狠狠一抽,并不答话。

      在他们脚下,幽深狭长的夹道里,入质的赵人队伍已有半数过了城门。

      朔风里,无人说话,唯有镣铐拖行在霜冻地面的铿锵哀鸣。

      “嘿!大人大人!小的瞧见赵太子了!就那匹棕马前头,哎,真个是宗周王孙,那气度模样您说和咱王孙比如何?”

      不去管这小吏是如何凭这张嘴活到今日的,校尉郎目中死寂,顺着他手指的方位朝下望去。

      但见小吏所指那人,身形高大长眉斜飞入鬓。分明是单衣染血的落魄模样,那气度眉目却是难得的贵气。

      听的小吏言辞兴奋地慨叹起来,校尉郎忍无可忍,终是出言打断道:“平城一战后,听闻主将廉胥灭族,这位,当是廉氏仅存的后人。”

      小吏长长‘哦’了声,正逡巡间,便听得‘咔哒’机括声。

      “赵太子……在廉小将身后。”校尉郎鹰目如电,再将机括翻检一遍,“是那个牵马人。”

      重弩架上城墙垛口,小吏在他身后,敛去一脸蠢象,饶有兴味地遥看起那个牵马的少年人。

      巴掌大的一张娃娃脸,被冰雪冻的煞白,身后的马背上,却还驮着个昏睡的女子。

      赵太子,年十五,母出宗周嫡枝,受尽赵王和天子宠幸,是邯郸城有名的纨绔,传言宫室苑囿美人无数,夜以东珠千斛作灯,晨饮人乳鹿血为补。

      皆知赵太子纨绔骄纵,可谁又能想到,这位太子,竟是如此风流荏弱好似美玉,瞧着,似是还未长成的模样。

      .

      赵姝牵马过城门的时候,已经觉不出冷来,只是齿关依然不受控制得微微磕碰着,身子四肢木了般,好像已没了感知痛苦的本事。

      神思昏昏中,她的手仍死死握住缰绳。

      他们正行在秦宫入口的一处夹道里。

      秦宫依山而建,庄严阔大如一只蛰伏的巨兽。而这巍巍杳杳的甬道被两侧城墙夹着,便像是巨兽的口,深不见底。

      “燃……灯!”突兀高昂的传令声自高墙传下,大雪中夹道昏暗,赵姝被这声唬了一跳,脚下便被一块碎石刺破,脓血伴着钻心的疼痛一下子激醒了神智。

      再抬头时,但见两侧城墙依次燃起火把,照得冰天雪地,那鹅毛飞雪愈发清晰纷扬。

      忽闻甲胄列队而来,一队秦兵黑甲铁剑接应而来。

      对温暖高床的幻想,此刻彻底盖过降国的屈辱。

      不去管脚下的脓血,赵姝按了按眉心易容膏皮溃烂处,终于敢回身去看马背上的人。

      “英英,一会儿咱们烤火吃药。”她几乎是有些欣喜地去触戚英的脸,又皱着被冻青的小鼻子,俏皮地朝马颈蹭了蹭,虚声自语,“待孤呈了书信与秦王,咱们就能回洛邑了。”

      原本押送的秦兵却顷刻退了干净。

      “廉羽,怎么秦人都杵那儿不动?你去问问,何时能入质子所啊。”柔韧的少年嗓音里带出半分嗔意,她看不懂四周溢出的杀伐之气。

      直到廉羽将她格挡至身后,赵姝才觉出异样,心脏不可遏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领头的秦人中郎将阔步上前,声调森冷威严:
      “公子翼有令,随行赵人工匠,年十三以上,六十以下男子,就地格杀!”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寂静颓然的陪质队伍里,叠然爆发出阵阵哭嚎骂声。

      最先发狂作难的是修筑城防的一匹批匠人,他们试图冲出未阖的城门,顷刻间,就被守城的两个兵卒斩于剑下。

      血肉模糊的人头滚落时,眼睛瞪大了望向雪落茫茫的天际。

      天幕愈发暗了,那些破衣烂衫的赵人鹌鹑般得拼命朝高墙边缩,除了哭声哀告怒骂外,无人再敢越雷池一步。

      “太子殊昏聩,廉氏老贼贪生,亡我赵国,使生民受戮啊!”忽有一道尖细声腔不知从何处痛哭起来。

      随行的邯郸国人立时被催动,老少几十人反朝赵姝他们逼去。

      赵姝心口一滞,半拖半抱着昏睡的戚英,想要反驳只觉着无力。人群冲过来时,廉羽一把掼开戚英,护着赵姝一路退着。

      直到他发现秦人全然作壁上观时,不得已只好用暗藏的锐器,一下割开了踢打最凶狠的一个汉子的颈项。

      血喷了他满面,对着骇的木鸡一般的国人,廉羽目眦尽裂喊道:“昏聩的是赵戬!平城死局四十二日,王命要我二十万将士肉身去填,哪有什么魏国援军!不过是赵戬见无力回天,要避祸洛邑顺势废太子另立罢了!”

      雪落沉沉,他喘息着压下杀意。

      “我同你们说这些做什么……”廉羽喃喃着嗤笑。

      赵姝身子一颤,突然上前用力推开他,又一连拨开数人,待她将地上人抱进怀里时,但听身后秦人又开了腔。

      “急什么,令还未传完!”

      一时,众人皆寂,既惶恐又希冀地朝秦兵望去。

      唯有赵姝,翻开银针用火折子烫了,竭力稳住指尖的震动,抱着昏睡的小姑娘,对准大椎、十宣、身柱几个穴位。

      在她纨绔胡为的十几年里,唯有这医术针法得义兄亲传,或许确是她少有的能摆上台面的本事。

      屏息凝神间,那秦军将领幽幽发话。

      “倘太子殊愿意,尔等赵国匠人自不必受死。”

      人群立刻空出一条道,将原本被围着的太子殊暴露在了秦人眼前。

      施针的时候不能分心,她只是颔首,极轻地说了句:“将军请说。”

      音调飘渺沙哑,并不带情绪,明明尊称将军,听起来却似不屑。

      看了眼那半坐在地上的单薄背影,宣令的中郎将莫名生出些不忍来,他移开视线昂声道:“平城一战我大秦损勇士三万,但望赵太子免冠带枷,从此门过御街,三步一跪九步再叩,以告慰三万英灵。”

      最末一针施完,有雪片落在戚英面上,赵姝轻轻替她拭去,将人交托给身后侍从,她起身缓步趋前。

      一大碗残羹哗啦一下止住了去路。

      “公子翼令,请赵太子先行用膳。”

      ‘哐啷’一声,两副锈迹斑驳的镣铐被丢在那堆残羹里,溅起温热汤汁去她面上。

      赵姝木然地看着地上残羹,忽然似癫似狂般地勾唇一笑。

      乾坤颠覆,南山石崩,这一路她看尽了世间苦厄离乱,尝尽了平生想象不到的磨难,到头来,秦人一碗羹,却要她作七百年来,头一个向诸侯乞命跪拜的宗周子孙。

      场面静得可怕,即便方才那些邯郸工匠亦无人再说话了。

      ……

      僵持中,城楼暗处校尉郎同小吏藏身之处。
      一人散垂发辫广袖迎风而至,他眉眼深峻,稍一细观,便能瞧出似有胡人血统,分明是个妖冶倾国的相貌,偏又气度清正和暖犹如春风。

      “见过王孙!”校尉郎压着弩箭,正要单膝行礼时,便被嬴无疾拦了。

      他扬手示意对方不必分神,转而朝一处台阶席地坐了,朝那小吏温声笑道:“芈融,母亲令你誊抄的列国策,可是完成了?”

      装扮成小吏的芈融心下叫苦,狗腿似地上前殷勤,一面将方才城下事宜详述。

      嬴无疾今日困累异常,为了赵质子的事,在老秦王那儿,他盘桓商讨了月余。
      公子翼妄想灭周,他原是不认同,可转念一算,不过是让大秦遭几次诸侯讨伐,即便是凶险下策,也不啻为他彻底扳倒公子翼的一个法子。

      “阿兄,你也不看一看城下,那赵国太子可颇为有趣深情呢。”

      嬴无疾扬手淡笑,大局已定,今日他本该回府早早歇着,只是不知为何,就想在这风雪里独自走一走,不知不觉的,便行到了这东城门来。

      或许,他只是想到了些在赵国的往事。

      那些被人踏在泥地里磋磨的往事。

      他的生母,亦是于赵国身死。

      成王败寇,什么赵太子,到了这个地步了,不过是这国策里的一枚棋子,说到底,已同蝼蚁无异,他也没有观人落魄的癖好。

      只等依计惹怒了那太子,一道冷箭放出,大戏开幕,他也好回去安稳睡上一夜。

      城楼下……

      赵姝被郎中令的拔剑声催醒,身后是廉羽同获罪军士们的喊声,还有邯郸国人回过神来的哀求哭告。

      她没有回头。

      她俯身用碎瓷刮起半勺冰凉残羹。

      仰首看向远处秦宫巍峨高耸的殿宇复道,恍惚间忆起,去岁暮春,自己被封立储君,父王亲手为自己加冠,繁花似锦,公卿大夫百官朝拜。

      她其实不知朝政不懂诸侯,在赵国,她上有父王和义兄如晦,下有廉家全族力持,十几年来,所有的心思都花在了游冶玩乐上。

      直到四月前的平城大战,一切都变了。

      抬手触到头上方冠,泰山柏嵌套荆山玉,不知是一路冻饿蒙了心,有雪片滚落衣袖里,她不觉冷,亦不觉悲。

      中郎将再催,下一刻,残羹委地,她左手拼力一曳,曳出那柏木玉冠,青丝如瀑。

      雪势愈大,少年郎忽而再笑,半嗔半痴似的,面上却是清冷决绝。想到在平城的两月,赵姝只觉着心口里一股气要炸裂开。

      “孤有何罪!平城我赵军折八万,余二十万人被围,断炊四十二日。若孤以二十万血肉再抵十日,今日又岂会入质于秦?”

      “战事拉长,再由宗周调和,也不过就是那么个结果了,你秦人难道还想僭周代天不成?”

      “可笑至极,孤与秦王按宗周辈分,尚算是平辈。多没意思,这世间的权势爵位若要踏着千万人累累白骨,那这天潢贵胄,我不做也罢!”

      玉冠被狠砸落地,顷刻碎作数瓣。

      她本就是个中气不足的,又要刻意压低音色,在空旷高耸的夹道中,即便是声嘶力竭字字堂皇,却愈发听起来叫人觉着渺小脆弱。

      声音传到城楼上,便又弱了两分,听上去仿若稚子怒斥。

      当内宫遣侍从来催问何时动手时,嬴无疾将那最后两句兀自重复了遍,久无波澜的一颗心莫名起了些难言的悸动。

      很快,便听得城楼下有女子沙哑微弱的哭声,入质的赵人动乱起来。

      “王孙,时辰到了。”校尉郎目中死寂,他知道这一场戏已被诸国史官删改着录下,而这一箭射出后,他的角色应当就是向周赵二国谢罪拖延的罪羊。

      机括扣动之际,一只骨节纤长覆满重茧的手按住了他。

      “许久不用活物练靶,本君来罢。”

      校尉郎愣了一瞬,明白过来后,见四处无人,即刻跪地拱手:“小人章茂,云梦商户出生,今承王孙大恩,余生当结草衔环以报。”

      嬴无疾一面细察这把重弩,一面回身垂袖扶人,一双深阔眼眸诚恳温笑,灿若星河,正是个清风朗月悲悯众生的郎君。

      他将人扶起,还不忘拍了拍校尉郎章茂的肩,随口道:“你是王叔的人,亦是我大秦难得的机括能人,不该陪一质奴赴死。不过是一个妇人之仁的无能蠢物,既说不做天潢贵胄了,这大争之世也是难为他,本君心善,一箭送那竖子上路也……”

      章茂刚想附和,但见他面容骤然凝滞,原本要按上机括的指节紧握成拳,像是被人抽了魂一般,目光死死地盯着城下一处。

      渐渐的,那倾国绝艳的一张脸上,所有的温润和煦转瞬消散,恨意愤怒不甘狂乱得糅合在一起,几乎扭曲到分辨不出情绪。

      长指曲伸数次,直到在弩箭背上划出甲痕,嬴无疾忽然扬眉浅笑,而那长眉下灿如耀石的一双碧眸却阴鸷坚定起来,他转头,撞上章茂怔愣慌乱的目光,笑的温和而诡异。

      “去王孙府遣十名说客,赵太子不可杀,限他们于今夜陛下安寝前,做成此事。”

  •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原名赵姝,籍策史书上都作赵殊,公子殊。
    架空战国,架的很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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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本开:《童养媳的二嫁路》
    夏至暴雨,阮苹一剪子扎向酒醉的孙大,仓皇入山,偶然间撞见了个失足昏迷的贵公子。
      阮苹救了人,借了洞中篝火,她蓦然发现,这位丰神俊秀的公子她见过,她亲眼见过他先前在街上布施过乞儿。
      再一瞥见他腰间的白玉坠子,阮苹忽然想赌一把。
      褪下湿衣,她倾身抱紧了昏迷中的少年。
      *
      事实证明,她赌对了。
      在孙大瘫坐着咆哮着要叫她生不如死时,少年遣了护院过来,用丰厚的银钱和权势买了她回去。  
      走的时候,她有些看不懂孙家人眼里的惶恐。
      *
      三年里,她开了家药铺自食其力,为了报答少年的恩情,也就并不在意两人含糊无名的关系。
      她从未被这样温情得对待过,甚至于,有些沉沦了。
      直到,虞山王家的小姐寻上门来,甩出一纸聘书,娇斥着说出了他的真实身份。
      原来,他是弑兄继位的江东新王。
      *
      云泥之差,何须盘桓。
      正当阮苹收拾了包袱,预备着远离此地,北上寻亲时。她被一众甲士围在了小院里。
      晏浩初跨马跃下,对着一脸淡然的女子,头一次撕下了全部的伪装:“苹姐姐要走,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
      温良和善的,从来只是晏世子的皮。
      ps:年下大灰狼,男主表面阳光良善容易害羞,实则心计颇深,对权势偏执,不择手段绝非好人,但对女主从未真正伤害,向往女主历经黑暗依然平和温良的性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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