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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骨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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滨江殡仪馆比我想象中还要偏远,在一个郊区偏远的地方,交通不方便,只有101公交车才能到站。我去的时候,天气阴沉,似乎要下雨。
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我带到停尸房,里面的温度很低,很冷。有很多狭小高耸的铁盒子堆积,盒子的最外侧都有一个把手,可以供人将盒子拉出来。殡仪馆的工作人员将这个狭小的铁盒拉出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一个黑色的裹尸袋,扁扁的。
他将裹尸袋打开,我看到裴沛苍白的面容,嘴唇干裂,脸瘦的都脱相,他以前多么爱漂亮,永远穿着最好看的衣服,精神奕奕的出现。我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会在这样的地方看到这样的他。
“节哀顺变。”殡仪馆工作人员小声的温柔的说道。
他们看惯了这样生离死别的场景,我不是第一次经历,可我永远无法忍受至亲离开。每一次,我都会有种隐秘的奢望如果离开的是我多好,我就不用再次经历这种被抛弃的经历。
工作人员说:“您看是要怎么处理,每天存放的价格在120元,已经存放了五天了,这钱麻烦尽快交一下。还有后续的遗体存放,建议是尽快火花,这样也方便后续安葬处理,您觉得呢。”
“火化吧。”我们说好的,谁要是先走了,剩下的那个给对方火化。没想到,裴沛会先走在我面前,两个抑郁患者说这种话题,简直就是在交代后事,互相隐瞒彼此病情加重,我们两个都是笨蛋。
“火化的费用是1400,要全部的费用一次性付完之后才能安排。那您看现在方便交费吗?”
“可以。”
“刚好是2000,支付宝还是微信?”他问道,手里还拿出一个二维码。
“现金。”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钱,数了2000块付给他,还剩下百来块,刚好,刚好去找个人的路费。
工作人员点了下现金,然后带我去了办公室,验了下真假,之后给了我一份协议书,让我签字。等一下都弄好之后,他让我等下,他安排火化,大概要三个小时,问我是等一下还是出去逛一圈再过来。
我摇摇头道:“我等在这里就好。”
我已经无家可归,我也无处可逛,犹如丧家之犬一般,冷的瑟瑟发抖,悲鸣着,接近终点。
我拿出手机,一点点的电量,马上就要关机了,然而我离开的这两天里这个男人一个电话都没有,我在期待什么,都到这种地步我到底还在期待什么,期待他对我有那么一丁点的感情吗?
我总是自欺欺人,他明明就是想要折磨我想要报复我,才将我留在身边,而我却像是黑暗中的行者,一点点光亮哪怕是通往地狱也拼命的要抓住。
手指头不自觉的打开通讯录,我的通讯录只有他的和裴沛,他永远在裴沛之上。这仿佛是一种报复,我最爱的弟弟死的时候我还在和他纠缠不休,我放在心尖上的人恨不得将我踩在脚底上。我从来就是个笨蛋,看不清楚现实,被耍的团团转还乐呵呵的觉得他有那么一点喜欢我。
眼泪又不自觉的涌了出来,鼻塞的用力抽了口气,很冷啊,我冷的瑟瑟发抖,这冬天快要来了吧。我穿着单薄的一件卫衣卷缩着身体,双手抱胸希望胸口这一块能暖和一些。
手机的电量快要没有了,我打开微信,找到自己的头像打开,聊天,编辑短信内容,大概就是一些身后事吧,潦草的编辑一大段话,仿佛是在证明我活过的迹象。最后,我发了一句语音,是谢谢那走之前将所有钱给我的人,萧野,明明只是在我生命中短暂出现一会儿的人,我却牢牢的记住他的名字。
手机终于耗尽最后一丝电量,关机。我想,我这样的人应该也不会有人来联系我了。
“你还好吧,逝者已矣,你不要这样哭着,很伤身体的。给你一杯奶茶,心情不好的时候我都很喜欢喝奶茶。”
是刚才收费办公室里的一个小姑娘,圆圆的脸上带着关心,手里拿着一次性杯子,杯子里还有冒着热气的奶茶。闻着就是一股香甜的巧克力味道。
“谢谢。”
好奇怪,我最想要关心的人从来不关心我,而一个只见过一面之缘的人反而会关心的问我还好吗?我不好,我一点都不好,我很难过,我很想大声哀嚎,甚至于嚎啕大哭,发泄心中的所有负面情绪。
可我的身体就像是一个被盖子锁紧的密封罐子,哪怕内里的悲伤绝望疯狂在膨胀想要冲盒子发泄出来,也只能闷在里面暗自酝酿,最终走向消亡。
“不客气。”
小姑娘颇为担忧的看了我一眼,然后快步往办公室里走去。走到里面还和刚才接到我的工作人员说话,一边说还一边看着我。似乎很担心我的样子,然后工作人员就摸摸她毛茸茸的脑袋。
小姑娘不好意思的吐着舌头笑着,真好,这画面真好。
手里的奶茶很烫,可是好暖和,我舍不得放手,哪怕手掌心被烫的以一片通红。有些东西,再喜欢,再舍不得放手,到最后只有受伤到鲜血淋漓的双手,已经不得不放弃的不甘心。
天色渐渐暗下来,电闪雷鸣,滂沱大雨倾盆而下,而这个时候裴沛的火化程序正式开启。我一个人,看着玻璃镜里面,裴沛的身体被推进一个非常大的火炉里面。眼睁睁的看着火炉的外表颜色在变得鲜红,仿佛有火焰从里面喷薄而出。
耳边似乎还能听到裴沛和我说,哥,我要走了,拜拜。
我靠着玻璃,想再靠近一点,可整个世界都在阻止我靠近,仿佛只要再前进一步,我就会被裴沛带到那边那个世界。其实我是想去的,大家都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好害怕。我死后我哥哥会不会怪罪我没有照顾好裴沛啊!
裴沛从小身体就不好,娇气又脆弱,时常生病,可本人的性格永远都是小太阳,电量十足,这样的裴沛是什么时候开始被抑郁症折磨的?我真不是个好哥哥,明明他那么痛苦还在安慰我,而我永远围着简绪在转,对他的痛苦视而不见。
我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里溢出来。好难过啊,好难过!
最后我的裴沛变成了一个陶瓷罐子被我抱在怀里,还有一枚戒指在灰烬之中,很奇怪的材质,这么高温之下,竟然没有被烧坏,反而还保持着最开始的光滑靓丽。戒面里侧还刻有ZW&PP。
有这么喜欢吗?喜欢到要吞噬掉,也不舍不得扔掉或者还回去。
一个大家族里出了两个情痴,哈哈哈,莫名的搞笑,又觉得大哥太可怜了,两个弟弟都不成器啊!一个傻白甜,一个是笨蛋。
“还是那句话,人没有过不去的坎,节哀,好好生活。”
工作人员拍拍我的肩膀,安慰道。
我只是笑了下,抱着裴沛的骨灰坛,坐上公交车。这是一座比较偏远的城市,人口不多,发展也一般,物价有些贵。裴沛在这样的城市,这样的郊区里生活了整整三年,三年了,只是想要和自己喜欢的人近一点。
像个变态,又像个偷窥狂,每天只想靠近一点点,既绝望又无奈。卑微到尘埃里,只能反复的折磨自己,如果有下一辈子,我一定要阻止裴沛,不快乐的恋情从一开始就要斩断它。
到了市区之后,我选择出租车,我隐约记得那个人的地址。是的,裴沛和我说过,他提起这个人的时候眼神里光,哪怕因为抗抑郁药物导致精神萎靡,但是只要提起这个人,他身上仿佛有火在燃烧,有光在散发。
喜欢一个人,可以让他整个人都焕发出一种莫名耀眼的光芒。
到那个人家楼下的时候,只是隐约知道他在这一栋楼,但我不知道他在那一层。眼前的是老式的楼房,六层楼,没有电梯,门口装置电子门,需要门卡或者钥匙才能打开。
我就站在不远处花坛旁边,等着别人开门出来,我可以问下,我只知道他叫周望。曾经一个七八线偶像,前途光明时因为不合时宜的喜欢,被阻断了前途,坠到泥尘里。
裴沛和周望,我和简绪,似曾相识的遭遇,似曾相似的结尾。
等了很久,才看到一个穿着睡衣的女孩子拎着黑色的垃圾桶开门出来。我赶紧上前拦住她,她抬头警惕的看着我。
“你干嘛?”她防御一般,将手里的垃圾桶扬起来,震慑我。
“对不起,麻烦问下,请问认识周望吗?”我嘶哑嘶哑,可能是因为最近哭的太多,眼睛里有黑色的星星在炸开来,连带着我的视线都开始模糊起来,我摇摇头,保持着最后的清醒。
“不认识,这里没有人叫周望。”女人戒备心十足,连忙否认。
可她越是这样否认,我却越觉得她认识周望,我连忙拦着她,低声哀求道:“对不起,能麻烦你找下周望吗?我真的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和他说。我不是他的粉丝,我认识他,你和他说下,我叫裴越。”
“裴越?你来干什么?你害的我……周望还不惨,好不容易网络暴力平息下来,他可以过正常人的日子了,你又来干嘛?你非要搞死他才满意吗?”
女人愤怒的将垃圾袋扔在我脚边,里面的脏污溅了我一脚。她应该是把我当成裴沛了。我只是苦笑一下,我们从小被宠爱着长大,很多事情不必自己说就有人会全部做到将结果奉献上来。
这样的结果就是明明裴沛不是我们做的,这黑锅我们却要背到底,如同被烙印了一般。
“对不起。”我代替裴沛道歉。
“道歉有什么?那要警察干嘛?你知道这几年来我哥哥过的有多么的惨吗?你知道我们家每天被网暴,我爸被辞退,我妈丢工作,我在学校被扔臭鸡蛋,你知道这魔鬼一般的日子我们是怎么熬过来的吗?现在一句对不起?就完了?你觉得可能吗?”
我嘴唇几经颤动,吐不出一个完整的字句来。
“你滚,马上滚!不要再来找我哥哥了,我哥哥就要结婚了,麻烦你以后都不要出现在我哥哥和我们家人面前,我们都不想要见到你。”她指着远处小区的出入口,对着暴跳如雷的呵斥着。
我只能懦弱的朝着她说着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原来周望要结婚了啊,所以这才是裴沛坚持不下去的原因吗?
“对不起,对不起,可是我真的想要见一面周望,能麻烦你联系下吗?”我上前一步扯着她的衣服。
她愤怒的推开我,道:“不可能。”
我摔倒的那一瞬间下意识的护着时怀里的包裹,一屁股坐到地面上。年久失修,地面的板砖不整齐,我恰好坐在凸起的那一块上门,尾骨被狠狠的锉到,一瞬间是痛的失声。眼前被黑暗笼罩,耳边遥遥听到呼喊着。
过了很久我才缓和过来,幸好的是眼前的小姑娘很善良,没有因为厌恶跑掉。她蹲在我面前看着我,表情有些强装镇定的忐忑,道:“怎么?讹上我了?”
我摇摇头,只能站起来,尾骨的痛,让我一瞬间冷汗频出,只是短短的站起来这一分钟,我觉得好似被无数钢针扎过。
“对不起,我马上就走。能麻烦你把这个给周望吗?麻烦你和周望说,一切都结束了,一切的奢望都终止了,对于对他造成的伤害十分抱歉,以后都不会再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希望他……能幸福。”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戒指,摊手在她面前,期待的看着她,希望她能拿起来。她警惕的看着我,我靠近一步,将戒指更靠近她一些的时候,她一把将我的戒指打掉,我眼睁睁的看着我的戒指被打掉,掉在地上,看不到,只能到咚的一声。
这一刻的失神,让我抱不住怀里的骨灰盒,啪的一下,陶瓷罐子摔在地上,四分五裂,里面灰白色的粉末倒了一地,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凝成一团灰黑的湿泥土。
我终于忍不住,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哭了起来。
“喂,你你你,你别哭啊!”
她蹲下来,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我也不想哭,可我忍不住。
“我的……我的……戒指……”我将骨灰泥拢过来,我好笨,我抱紧罐子的话,裴沛就不会变成这样子了。我怎么这么笨呢。
“你等等,我给找。”
有些骨灰是在陶瓷碎片上,还好好的,我找了半天找不到好的容器,反而她留下垃圾袋里面有一个装饼干的塑料罐子。这个时候,我只能拿这个饼干罐子装剩下的完好的骨灰。
“喏,你的戒指。”
一枚锃亮的戒指出现在眼前,她擦的干干净净的摊放在手心里,来到我眼前,我赶紧抓在手心里。
“荟荟,你丢个垃圾怎么这么久?”
这个时候铁门里又出来一个高瘦的人,我看着他从光亮之处走出来。他看着我愣了下,我赶紧低头将剩下的骨灰装好。
“裴……越?”
幸得他还记得我的名字。本人出来了,我反而有些羞于和他见面,而且裴沛变成这样。
高大的英俊的周望走过来,蹲下来,同我一起捡碎片。
“你怎么会在这里?是裴沛有什么事情吗?”
他声音低沉平和,我的眼泪一滴滴掉在地面的骨灰泥上。
“这个……是……什么……”周望似乎注意到面前的陶瓷碎片有些与众不同,陶瓷碎片和灰白色的粉末,似乎让他联想到了什么,脸色一下变得苍白起来。
“我,我,我,我弟弟……他不在了。”悲痛到绝望,我却一点都哭不出声来,只能哽咽着。
“这是……”
“裴沛的骨灰,你要吗?你要的话他一定很开心,不要的话我就拿走了。”
“他……他……怎么可能?”
我将手心里的戒指递给他,我想裴沛这枚戒指生前不愿意还给他,强留给自己一个想念。死后,反而想要还回去。强留的终不是自己的。
“这个还给你,我裴沛对你做的事情,对不起,我知道道歉没有用,可我们只剩下道歉,其他没有了。”
他迟迟不接戒指,整个人仿佛被风干的泥塑,身躯僵硬。
我也不由他,扳开他的手,将戒指强行放到他手掌心。我的任务完成了,裴沛该高兴了。我将剩下的骨灰装好,抱着这小小的一罐子,仓促逃跑。
天公不作美,这个时候偏偏再次下起了大雨,我被淋成落汤鸡,大雨带走了我最后一丝体温,我茫然的看着四周避雨的人,迟疑的抱着骨灰瓶,慢慢的在人行道上走着。
我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抬头看天空,涩涩的雨水滴到滚烫的眼珠里,冰凉。
最后来到一处公园,坐在长椅上,听着耳边雨落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心情从来没有这一刻这样平静过,我知道今天的一切都将终了,一切的痛苦根源都会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