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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飞扬 ...

  •   【第七章】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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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京城内,洛水以南,有着一处颇为僻静雅致的外宅。这是穆工官亲自为禁内的中贵人—罗老爷修的。

      此宅占地七亩、宅三亩,因俯瞰形似璋壁,特名璋园。
      沿着游廊行进,便见园亭楼阁,套室回廊,虚虚实实的掩映在花木之中,幽静清雅,实不像宦臣之居。

      璋园平日里虽有阉童日日洒扫,但因着罗老爷并不常住,总是略显寥落。
      可今日的璋园,却很是热闹。四面回廊处处挂着题字灯彩,中庭里觥筹交错,丝竹声声。

      “老爷,杜二爷回来了,现下正在内院洗漱更衣。”美妾在肥硕的耳垂边低语道。
      罗勒转转手里的兔毫盏,缓慢的站起来,向座下的宾客施了一礼,道:“各位大人,咱家先去后院催催义子,大人们不必拘束,可先行一圈。”
      虽这样说,但席下却无人再动筷,只目送着这位罗老爷缓步出了中庭。

      “真是晦气,要给这么个阉人卖脸…”孟津右中郎将[1]沈镆饮了一口酒,低声骂道。
      “大哥,今夜事关萧沈两家的姻亲,切莫胡言!”沈釾肃声提醒道。
      “萧太后早就看中沈家了,即便爷今日不卖他这个脸,萧家也得巴巴的同我沈家结亲!”
      沈釾垂眸不再说话,只闷闷的饮了一杯酒。

      姗姗来迟的李飞扬穿过游廊,把这兄弟俩的话听了个干净。他嘴角含笑,坐在了对面的空席上。
      饮了一杯薄酒后,他缓缓抬头,看着沈家这两个书生样的兄弟。

      俩人各着一身黛蓝色大袖衫,握着酒盏的手如女子般白嫩,实在不像是将门之后。
      一心扑在深宅后院,满腹都是婚姻嫁娶,比象姑馆[2]上赶着送身子的小倌儿还不如,当真是倒胃口。

      李飞扬放下酒盏,正想等罗老爷到席,随意寒暄两句就请辞。可谁知,被罗老爷身边的义子绊住了脚。

      听闻罗勒这义子,也是萧太后跟前得脸的阉人。
      今日一见,李飞扬才知他得脸的缘由。

      这阉人,生的极好。
      他虽身量不高,但腰肢纤细、四肢修长。
      明明是个没根的,却偏偏着一身青白色云纹纱袍,灰色绸带松松的束着发,远远看去宛若高山之中的白鹤,又似林间溪上的寒雪。
      --清绝雅士,当是此貌。

      “仲儿,去服侍李大人吃酒。”
      杜仲收起虚扶着罗勒的手,缓步向李飞扬走来。
      透过他薄薄的纱衣,李飞扬瞧见那沈家的两位公子正痴痴的瞧着。他挑挑眉,觉得好笑。

      “花宜醉后看。咱家请大人酒。”杜仲俯下身子给他斟酒,李飞扬才瞧见那白色纱衣里,隐约露着大红色的肚兜。
      --清冷又易碎,洁净又肮脏。这就是李飞扬眼里的杜仲。

      杜仲双手端起酒杯,李飞扬瞥一眼,却没接,他浅笑着道:“飞扬尚未到任,现下只是个无名小卒,担不起中贵人这酒水。”
      说罢自己斟了一杯,站起来向席上的罗老爷,施了一礼:“罗爷若无旁的事,还容在下请辞。”

      罗勒堆着些笑,慢悠悠的夹了一筷子鹿肉入口,片刻后他咂咂嘴,道:“咱家没旁的事,只是想给李大人寻个乐子。今日月色如水、风清似泉,若不醉月看花,岂不辜负?”

      李飞扬眉头微蹙,一口饮尽了手里的酒,把酒杯掷在案几上,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他调笑道:“小爷不喜欢这软骨头的东西,还望中贵人见谅。”

      “呵,这是咱家不周到,没弄清大人的路数。”罗勒说罢,便同身边的美妾耳语几句,片刻后,美妾含笑起身,拍拍手从侧殿唤出几个阉童。
      八个身着青衣的小阉童,抬上来四架绣了白梅的薄纱屏风,后跟着两对的男女,缓缓进了屏风里头。
      月色朦胧下花玉纠缠,看得沈家两位公子饮了一杯又一杯的酒。

      李飞扬站在席下,心知罗勒不肯轻易放下禁军这块肥肉。

      于是他手握刀柄,缓缓俯身,用冰凉的刀鞘抬起身侧人的下颚。
      他低声问:“杜二爷,可得快活?”

      杜仲浅浅一笑,正要答,李飞扬就大笑着,一脚发狠踩上了他的陈伤:“哈哈,没根的人,如何快活?”
      “李飞扬,这是璋园。”笑眯眯的罗勒终于拉下了他满是横肉的脸。

      李飞扬瞧他褪了笑,胸中快意舒畅。

      他拱拱手,道:“中贵人若有要事,自可去找家父商议。在下虽好娈童、好男风,但却最恨这没骨头的往上扑。今日是在下唐突,自罚酒一壶,还望中贵人海涵。”
      话音一落,李飞扬便饮了桌上那壶酒,草草的作揖,退了席。

      脚还未出中庭,他就听得沈镆哑着声音,阴笑着道:“杜仲公公何不来爷这儿伺候酒水?爷可比那个刺头懂风情。”

      一个清冽的男声伴着凉风从身后传来:“也不是什么杂种,都配让咱家伺候。义父,杜仲先退下了……”
      “你……”

      丝竹声、唾骂声混合着屏风后交织的喘息声,一并弄脏了这雅致的璋园。
      李飞扬在心下道一声可惜,就骑马往象姑馆的方向去了。

      .
      这厢,未央宫的烛火已经全熄。
      黑暗里,皇帝正拿着白玉子,一颗一颗轻轻敲在楠木棋盘上。

      过了子时,远山便从内殿的窗户里钻了进来。

      他半蹲在皇帝身后,低声道:“李飞扬在璋园停了半个时辰,后去了城东北的象姑馆。沈家兄弟与罗勒闹的不甚愉快,但今夜仍留宿璋园。”
      “嗯…”

      皇帝若有所思的捏起一颗黑子,想起了他饮下的那杯暖情酒。

      沈家送来的宫妃一清,沈大人便匆忙与萧家议亲,倒也在意料之中。
      议亲背后的利益互换,袒露着两个暴食客的各有所图。
      沈家想借萧家的势跻身士族,萧家又想借沈家的手分些兵权。看上去是桩好姻缘,可这以利交者,利穷则散[3]。

      若直接将沈家洛京附近的兵权给了萧家,沈家又会作何反应呢?

      皇帝捏起一颗白子,淡淡道:“萧相既想要兵权,何必拐弯抹角,朕直接给你便是了。”语毕,子落楸枰之声为引,和着皇帝的轻声喃喃:“不过,这吞下吞不下,还得看萧相自己的本事。”

      一局棋,杀的正烈。皇帝却放下手中棋子,拿起手边的火折子,燃起烛光走至案几前。
      他两手松松的卷起衣袖,铺开纸笔,以小楷落就:

      “子恪吾友,长亭一别,八年已过。然当日松石之约,孤未敢忘。山河飘零之际,家国危难之间,万望…”
      皇帝写完,吹干墨迹,从袖口里取出一节拇指大小的桃木印章,摁在了素白的纸面上。

      “远山,你带着朕的手书,亲自去营州[4]易将军府,送到易寒洲、易临江两位公子手上。若子恪、子希亦拿出这枚桃木印章,你便护送他们暗中入京。切记小心行事,莫要暴露行踪。”

      远山把信卷起放在用蜜蜡封好的竹筒中,又低声问: “那皇上…”
      “放心,朕不会死。”
      “是。”

      远山走了以后,未央宫就真的只剩皇帝一人了。
      他阖上眼,轻轻揉捏着前关[5],等清醒了些,就喊来福至,摆驾华阳宫。

      .
      华阳宫是前朝宠妃刘贤妃的居所,如今住着的是皇帝的小青梅宸昭容。
      琉璃瓦、楠木梁,金碧辉煌方才配的上萧家这位掌上明珠。

      内殿里,萧亭瞳已然睡下了。
      皇帝站在门口,等着婢子通传。不过片刻,萧亭瞳连绣鞋都未来得及穿,便跑出来接驾了。

      “皇上怎得还站在门口等?虽说是夏日,晚间亦是有凉风的。”
      “女儿家的闺阁,朕怎好乱闯?”

      萧亭瞳羞红了脸,想要伸手去拉他的衣袖,却忽地想起了什么,又悻悻的把手缩了回去,只撑着帘子,迎皇帝进了内殿。

      内殿里,燃着檀香。

      萧亭瞳看皇帝在屏风后更衣,自己便走到案几附近,换上了未央宫最常用的雪松香。
      等再转身,皇帝已换了寝衣站在博古架前。他瞥一眼,随手取了本琴谱,散着发坐在小榻上细细的瞧了起来。

      萧亭瞳缓步走过去,坐在他身侧,柔声问:“皇上怎的这个时间过来了?”
      皇帝未抬首,看着琴谱淡淡开口:“今日有人递了折子,说你哥哥宿娼狎妓……”
      话音未落,萧亭瞳便皱着眉,就要跪下。

      皇帝垫着琴谱,虚虚的扶起她,浅笑道:“朕还未说完,你跪什么?朕是想说,你哥哥如今在朝只得个虚职,不得历练,才会草莽行事。今日朕瞧了瞧文武官制,孟津尚空着刺史一职,想着不如让你哥哥去历练几日,何如?”

      萧亭瞳捏着帕子,道:“妾不敢妄议朝政。”

      皇帝专注的看着琴谱,良久翻了一页,才道:“无妨,说到底这也是家事。”他顿一顿,又说:“不过,你若拿不定主意,修书问问你父亲便是。”
      萧亭瞳下意识的应着:“是,瞳儿知道了。”

      声音渐落,萧亭瞳痴痴的望着他。
      恍惚间,一个念头一闪而过。
      --皇上今日此言,是爱屋及乌,还是另有所图?

      思绪缓转,她已然出了一身冷汗。进宫不过三月,曾经笃信的情深意重、两小无猜,她却都要疑一疑了。
      --这究竟是怎么了?

      萧亭瞳深吸一口气,眨一眨酸涩的眼睛,温声和皇帝谈起他看的那本琴谱来。

      红烛闪烁,照的华阳宫处处明亮,随着烛光充盈一室的,是两人清浅的谈话声。

      --即便叫神仙来瞧,这都是最好的姻缘。

  • 作者有话要说:  [1]孟津-洛阳关口。洛阳地处三川河谷,依靠周围地势布置防守。孟津阻其北,扼黄河渡口。左右中郎将-统带宿卫军兵。
    [2]象姑馆-男性~工作者工作的地方。始见于宋朝典籍。
    [3]《中说·礼乐篇》[隋]-王通
    [4]营州-地处辽西走廊,即从今日的锦州到山海关之间的一条狭长地带,地势平坦。
    [5]前关-太阳穴
    ———人名分割线———
    沈镆、沈釾:沈将军嫡子、嫡次子。镆釾:同莫邪,《说文》-镆釾,吴神剑名也。
    易寒洲、易临江:易将军第三子易寒洲、字子恪;第四子易临江、字子希
    泛泛东流水,飞飞北上尘。归骖将别棹,俱是倦游人。
    去骖嘶别路,归棹隐寒洲。江皋木叶下,应想故城秋。[唐]王勃《临江二首》
    ———诗词分割线———
    劝酒诗:春在对花饮,春归花亦残。对花不饮酒,欢意遂阑珊。酒向花前饮,花宜醉后看,花前不饮酒,终负一年欢。[宋]邵雍《花前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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