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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二回 ...

  •   民国三年六月原先的济西道改为东临道,而至民国十一年,沈秋晏已然有十几载未回聊城了,听闻早些年戏班还在老班主手里时曾于聊城暂居过段时日,只是年岁一长当年的老人走的走、散的散,再有人问起也皆讳莫如深了。
      阿季偶然听过几耳朵,只因他们说得云里雾里、煞有其事,仿佛其中有着什么惊天秘辛,细听来又都是些无端揣测,不过戏班赶了月余才到聊城也是确有之事。
      说来时局动荡,而鲁南素有悍匪猖獗之闻,此时回聊城远非明智之举,可沈秋晏还是毅然去了,且行事匆匆,似是在紧赶些什么,所幸一路虽颠簸倒也太平,只是等戏班一众人到聊城已是春分过后几日。
      彼时仍留寒意,聊城的春色却妍丽至极,不论街上衣着奇异的女郎,还是偶尔由身侧驶过的奇特车辆,更莫提路两旁琳琅满目的商铺,自江宏夸夸其谈的口中应接不暇的阿季才得知这些稀奇景象归根究底皆为摩登二字。
      原都是些西洋物什,那身畔而过的是西洋汽车,而富家小姐们身着的是洋装,纤腰束素下裙裾翩跹,为这一城春色平添些许明丽。说到洋人江宏更是滔滔不绝起来,由长相至习性,那模样就像亲眼见到过一般,众人皆知他是信口胡诌,却仍被他口中繁华迷了眼,一时都听得入了迷。
      其中唯有阿季与沈秋晏不同。阿季是蓦然念及外出求学的贺君逾,是乎多有思念。沈秋晏却是望着这四下林立店铺怔默出神,其神色多有恍惚,似在追忆,又像是怅然若失,只是除了始终跟于他身侧的孟呈,并无一人察觉。
      而后说说笑笑里车马停在了一破旧院落前,待声响渐歇沈秋晏眼中却隐约闪烁出了些泪光,星星点点如清露满花间,又随风而逝不留一丝踪迹。
      伴着飞尘四散吱呀作响的大门被一下拉开,伛偻老者须发皆白,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莫约是年岁大了的缘故,老者打量许久仍是状若朦胧、不甚清明,“小晏?是小晏回来了吗?”
      在那询问声里沈秋晏却是倏而红了眼眶,于一众沉寂里悲戚来得突然,本似阴霾漫天,现如疾风骤雨忽至,只是那眼中盈盈泪水半晌都不曾落下。
      未得任何回应,老者蹒跚上前想再仔细张望一番,只是脚步踉跄到底先被沈秋晏一把扶住了,“是我,赵伯。我回来了。”
      闻言赵伯这才露出笑意,“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说着轻拍了拍手下之人,那慈爱模样好似家中等待游子传书的长辈,纵小辈远走天涯,纵音讯未曾有过,守得片刻团圆仍是欢喜胜今朝。
      可惜这样的温情阿季从不曾有过,于是乎他望在眼里有了些钦羡,又于转瞬间同沈秋晏眼中的泪水一道消散殆尽,一如曾经希冀,不该有的便再不会去肖想半分。
      垂眸掩下眼中黯然,阿季复而望去却见赵伯于搀扶下看向了他们,似是还在找寻眼熟故人,不料步伐过大引得孟呈几步上前搀扶住了他。而赵伯仔细凝视半晌才叹息道:“这是阿呈吧。老了老了,人也望不清了。”
      其言语虽淡然,却也听得人无端酸楚,在场见者无不落下泪来,尤以一众女子为最,说来她们后进戏班远非那天涯游子终归乡,倒是个个如异客般眼含热泪。反观男子到底不及女子多愁善感,只顾一味沉默不语。
      阿季于其中多有相异,怔默出神间似是不忍见这伤怀情形,眉目低垂下所见皆脚畔尘泥,偶有蝼蚁爬过,沾染不上分毫,此般渺小正如现今的他。只是任他再将自己贬入污泞,四周皆沉浸于久别重逢的欣喜中,人之悲欢本就不相通。
      而沈秋晏此刻已是敛去眼中泪意笑言道:“赵伯,我们先进去吧。”
      “看我,一直拉着你们在门口。来,快进来。”
      其后在赵伯的招呼下乌泱泱的人涌入了小院,休整的休整,打扫的打扫,众人皆有条不紊干着自己的活计,这座原本略显陈旧的院落也一点点焕然如新。
      随着人气渐旺、乐声骤起,荒废了十数载的庭院再次重现往昔繁华,吊嗓练功、琴音袅袅,于赵伯口中就似回到了老班主在时的模样,令他怀念之下难免老泪纵横。
      而自听闻到的琐碎闲谈里阿季莫约知晓了这位赵伯的生平,原是早些年就跟着老班主的胡琴师傅,也是眼望着沈秋晏与孟呈长大的长辈,后因不知是何缘故留在了聊城守着这四方院落等着他们回来,听闻是年岁大了不愿四处漂泊,可到底是何缘由恐怕也就赵伯自己清楚。
      说来赵伯为人慈蔼,待人皆和颜悦色,就胡琴偶有提点几句,言语尽是高人之态,却无一丝自得,不出几日变成了戏班一致敬重的对象。阿季因顶着个班主亲传的名号,和这位老者多有交谈,几番相处下尤为尊敬,是为尊长恤幼于心中终不敢忘。
      待安顿下来戏班就忙碌了起来,谈好的戏院自清明后一日得连唱一月,于是乎这段时日排戏多有繁忙,阿季帮不上什么忙就于一旁自己学着,将身段唱词默默记下,最后倒也记了个七七八八。
      这出《四盘山》,又名《四郎探母》,讲的是北宋年间杨家四子杨延辉之事,由金沙滩一役杨四郎被辽人掳去,改名换姓娶了铁镜公主,至十五年后再度与亲人短暂重逢,其间两军对阵、剑拔弩张,说不尽的是离愁别绪,望得尽的是相逢之时。
      而此回饰演铁镜公主的是小舟,说来对于这个决定众人皆不解,沈秋晏却是笃定,自己唱了萧太后一角,倒是令得小舟战战兢兢了许多日。其后戏班多有忙碌,直至寒食节才稍得空闲,尤以清明当日休沐,一众人的心思早就不在戏上了。
      阿季自是不同,却是天色阴沉下浑身疼痛,不愿走动也就无心出去游玩,他大概知晓清明那日怕是要落雨了。只是午后刚准备回屋歇息就先被人叫住了,原是正门处的孟呈与沈秋晏,二人神色各异似是刚经历了一番争执,冷肃之下又都不曾言语,惹得阿季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最后还是眉宇紧蹙的孟呈先服了软,“阿季,你跟班主一起去。”见沈秋晏未有相拒之意,这才轻叹着松了口气。沈秋晏却是冷然间一眼也不曾望来,只是自顾出了门。见此情形,阿季无奈只得忍着疼痛跟上。
      随后二人一前一后穿行于街头巷尾,莫约临近清明,正应了那句“清明时节雨纷纷”,故四下泛潮气,兼之街市熙攘,隐约里竟也有了几分江南之感。说来阿季落入牙侩手中时尚还年幼,只是依稀记得小桥流水旁两岸人家,乌篷船摇啊摇由晨光熹微至暮色四合,一日复一日,载不尽的是人生百味。
      他多想再回去看一眼,仅远远望上一眼就够了。
      到底是清明多忧思,阿季叹息着才回神就见沈秋晏已然立于黄包车旁,甫一走近就听那车夫谄媚问道:“这位先生是要去哪?”
      沈秋晏仍是不苟言笑、冷言冷语,“周氏墓园知道吗?”如山巅皑皑白雪终年不化,又似冰冻三尺远非一日之寒,虽说他平日也不甚搭理人,却也未有过这般凛如霜雪的时候。阿季心里难免有所揣测,莫不是和孟呈有了龃龉?细想一下又似是自入了聊城就不太对劲了。
      这儿正出神着,那处的车夫就已招呼了起来,“周氏?城南开玉器铺子的周氏?知道,那必然知道,周家可是聊城大户,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您要去墓园,我带您去啊,只要五文钱保准给您送到。”他倒乖觉,连连附和下直引得沈秋晏往车上坐,却也惹得周围同行眼热不已。
      可惜眼馋也无用,沈秋晏已然摸出铜板递了过去,随后又将阿季那份也给了,“他也一起。”言语示意下旁边意外接到活的车夫自是欣喜不已,连番邀着阿季上车。而仍处茫然的阿季望着那扬长而去的黄包车,也只得坐车跟了上去。
      随后微风拂面而过,伴着吆喝声与颠簸阵阵化为了那日午后一个哀戚遥远的梦,大抵是有些困倦,阿季倚着车篷目光所及之景皆匆匆远去,他望了许久生出了几分臆想来,竟是不知今夕何夕,直问出了句“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他似是于这热闹里,又游离于这热闹外,显得那般形单影只。
      待一路出城、人烟渐疏,隐约里才走了不到两里路前方的黄包车就停了下来,眼见着沈秋晏下了车,阿季也瞬时回过了神来。
      “这一片的墓园都在山上,除了周家的,聊城其余大户的祖坟也都在这,您顺着山道一路往上就能看到了。”
      沈秋晏却是不理不睬下越过众人径直上了山,那模样多有恍惚,又满是决绝,仿佛踽踽独行于黄泉之路,明知下一瞬就会身消命陨仍如飞蛾扑火、奋不顾身。
      说来这样的想法到底荒谬却也无可遏止,阿季紧紧跟于后头,只觉那清癯身影脚步迟重,而四下虫鸣声里似有寒蝉哀鸣,缭绕不息、愈添悲意。所幸蜿蜒山路倒也不算崎岖,未过一盏茶就已依稀见到了墓碑的影子。
      而后由主路入了林间,复而又行了一盏茶的功夫,沈秋晏仍是未有片刻停歇,大抵心焦他张望着全然不顾身形踉跄,也是这林间树木蓊郁、草木葱茏,故而墓碑并非能轻易得见。
      阿季紧随其后,又始终离了段距离,因着山中骤冷,不免疼得有些难耐,是乎步履愈发蹒跚。正于此时不远处的沈秋晏脚步一顿随后快步远去,原是周氏墓园已近在眼前了。
      说来这片墓园不算小,单论其碑文样式也能看出此定为富裕之家,莫提那墓前似纤尘不染,一看便知有人定期前来清扫。而沈秋晏所停驻之墓却是与其余不尽相同,观其形制要略小些,且碑上黑底隶书赫然刻着行字——爱子周嘉乔之墓。
      阴霾遍布里那颀长身影直直伫立,长久未有动作,一时如玉雕饰,又眉目凄切怆然,泪水滚落下远非玉雕刻板所能及也。阿季远远望着竟生出了些恍惚来,莫约是落了场无边丝雨,否则为何连他也微潮了眼眶?
      大抵伤神不已,簌簌间沈秋晏抬手抚去,指尖却停在了碑前一寸处,终而还是无力垂下。真应了那句“泪纵能干犹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是乎莫说言语,连遂心意都不敢了,只是他心底之殇又何止区区落泪能够言尽?
      阿季自是不懂,又因疼痛倚靠在树旁,到底未能望清沈秋晏眼中的碧落黄泉,也就不知何为生死两茫茫,所话皆凄凉。
      那日的后来沈秋晏于碑前站了许久,待终而离去却是满目失神,如游魂飘摇、脚步虚浮,又似唯余躯壳于世,魂灵早随风而逝,那模样多有落寞,也引人忧心。阿季仍是不远不近跟于其后,又见他下山时不管不顾差些撞上了上山祭拜的人,于是更为挂心了些。
      幸而黄包车还等在山下,大抵也是不想错过这到手的一单,等了些许久见他们下来瞬时就迎上了前。而待沈秋晏木然坐上车,阿季这才松了口气,他委实无法想象这般失魂落魄的班主该如何徒步回城。
      只是此种心安到底不曾持续多久,至回到院落沈秋晏就将自己关入屋内,任小舟孟呈在外询问许久都未有半句言语。于是乎二人转而问到阿季头上,待今日之事被详详细细说尽,孟呈却是沉默之下似黯然顿生,又因寻常便一副严肃模样,到底未能引起旁人察觉。
      阿季虽望见了,也只当是自己眼花看错。
      翌日清明,一早天刚蒙蒙亮时就已淅淅沥沥落下场雨,阿季蜷缩着疼了半宿待后半夜才有了些朦胧睡意,只是到底梦魇丛生、不甚安稳。以至清早雨停众人邀他前去街市,都被推辞了过去。
      待他悠悠醒来屋外本该微潮的地面已是难见水迹,也就墙角背光处音乐暗色能依稀窥探昨夜雨势。窗外天际仍是阴沉,昏昏沉沉下阿季拖着沉重身躯想去灶房寻些茶水,行至半路却是被忽而传来的窸窣声响引走了目光。
      也是院中无人本就寂静,是乎这般微弱声音也被衬得清晰明朗了起来。寻着那声源来处望去,透过敞开的窗户阿季望见纸张纷扬落下,沉入火盆化为焦黑一片,火星四溅里墨痕字迹皆为一句诗——风鸣两岸叶,月照一孤舟。
      那是沈秋晏一笔一划亲手写下的,如今又全被他自己付之一炬了。
      阿季怔怔望了些会,既不解于所见,又困惑于沈秋晏之决绝,半晌也未能反应过来,而此时身后却蓦然传来了声轻叹,“这孩子还是没能放下。”
      赵伯那本就苍老的声音愈添风霜,落于阿季耳中令得他心下一惊当即回身望去。果如秋风落寂,万物萧条里唯余枯枝残存,殊不知树影憧憧是为悲秋,一如赵伯眼中怅意,似是阅尽世事沧桑。
      “走吧,莫要扰了他,他…够苦了。”
      于那低哑声音里阿季复而望了眼屋内的缭绕烟火,随后便缓步跟上了走远的赵伯,只是心中到底不解,桩桩件件与平日大相径庭,就如山巅之雪骤然消融,又或许本就无雪,不过雾气缥缈下的幻象罢了,而他也始终未曾看透过沈秋晏。
      说来阿季不是个爱究根问底之人,这回却是未能按捺得住,“赵伯……班主这是?”
      赵伯并未作答,只是目光落在了院角的杏树上,伶仃之下唯见满树粉白,又因昨夜雨疏风骤落了一地残红,他似是忆起了什么面上戚容尽显,“我见与你投缘,和你讲个故事如何?”
      阿季自是一口应下,“愿闻其详。”
      “早些年有一戏班,班主师承前清名伶,因着唱功不俗早早混出了番名声来,等定居聊城已是收了不少弟子。其中有二人资质甚佳,师兄习了生,师弟习了旦。尤其是那小师弟,自小便生得俊俏,又因灵动烂漫,颇为戏班上下所喜爱。而这故事就是自那师弟初登聊城戏台起的…”
      言及此处赵伯微而一顿,有了些许怀缅,“那年的一曲《桃花扇》唱进了多少人心头,满堂喝彩下引来了座上周家小公子的目光。说起这位小少爷,可是一等一的谦谦君子,气度不凡又斯文有礼,待人处事挑不出一丝错来。当时他们一个正十五六,另一个也大不了多少,都是意气风发的年纪,一相逢就如戏文里唱的‘只望梅香成人美,墙头马上诉心扉。’。”
      听着好似是个才子佳人的故事,不料下一瞬却忽而传来了声长叹,“可惜…成不了那李千金与裴少俊,倒成了李香君与侯方域…”大抵的确惋惜不已,赵伯叹息连连,望向杏树的目光也愈发深沉悠远。
      此般默默半晌,待再开口已满是怅然,“二人要好时同进同出惹来了不少闲言,等到戏班被请去周府唱堂会,已是闹得人尽皆知。那场堂会有个四五日,唱完回来却是再没见过二人会面,也是自那时起小师弟再不见往日活泼。”
      “之后周家传来了要为二少爷娶亲的消息,戏班也在月余间离开了聊城,留下个空败院落和位上了年岁的看院人。”
      言罢赵伯的眼中已是微有泪光,说是故事,他又何尝不是故事中人?一人独守这院落十数年,此种孤寂终远不及等待之苦。阿季亦是心有戚戚焉,只当至此故事已了,不想接下来赵伯的话令他心中也落下场正月冷雨。
      “周家那位小少爷死在戏班走后的第二年,听闻是害了病症,久治不好,拖了一年终是油尽灯枯了。周家遭此突变,白发人送黑发人,周老爷也一病不起,全赖还有个长子撑着不至没落。可那位小少爷到底是可惜了…多么温良恭俭的一个孩子…”
      此番不啻晴天霹雳,一切都联会贯通起来,原是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如此也就难怪了。阿季不甚清楚其中悲苦,却也知生离死别是为人生最痛之事,他历过生离倒能依稀体会出几分哀伤来,只是到底不及亲历者,有多万念俱灰恐怕也就他们自己知晓。
      而他心底始终难宁,恍若身处梅雨天里,闷得直教人辗转反侧。于这沉寂中阿季的目光也随之落到了那棵杏树上,初而虽花落兼雨仍留芳菲满树,此时再望却觉“一片花飞减却春,风飘万点正愁人。”,满目所见皆一愁字。
      “你看我,年纪大了说些旧事都能落下泪来。”不知何时赵伯眼中泪水涌溢而出,又被他以手拭去,那言语里几多自哂,随后似当真不在意了般,侧头望来随口问道:“阿季,能与我说说小晏的事吗?”
      阿季一愣,全然不知该如何作答,更不知该由何说起,却还是抵不过那眼里的期盼踌躇着开了口,“我入戏班晚,知道的也不多…班主他…平日里不爱说笑,对着小舟才会有些好颜色…”
      说来他确是不甚了解沈秋晏,远不及小舟与孟呈,甚至比不过戏班众人,只是听过这故事后又像是明悟了些什么,或许正如赵伯所言沈秋晏心中之苦从未被人察觉到。
      至此阿季倒生出了几分说不清的怜悯,可笑他同为天涯沦落人竟始终望不透,可笑他悲天悯人独独忘了自己,而此刻的他的确不曾念及自己半分。
      闻言赵伯却是露出了些浅淡笑意,大概是想到了什么,他面上的慈蔼一如往昔,“小舟那孩子聪慧伶俐、天分也高,倒有几分小晏往昔的模样。”
      说来实在难以想到沈秋晏如小舟一般爽朗一笑的样子,只是赵伯的神色太过怀念了些,如场三月天里的朦胧细雨,直教人梦入江南烟水路,谁料行尽江南,离人终不遇。此番里阿季也似见到了所言中的沈秋晏,璨然一下笑敛尽世间颜色,又明丽不可方物,是为“独占人间第一春。”
      倒确如赵伯叹惋的那样实在可惜,阿季轻叹着回过神,却见赵伯目光始终不曾移开,顿觉头大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班主寻常和戏班众人一样,早起练功,晚间演出,有时也会外出唱堂会,其余时候大都在习字。”
      他自觉这话说得天衣无缝,到底不曾透露分毫。赵伯却是重重一叹,言语间几多萧索寂落,“你们总瞒着我,什么也不说,可我又怎么不清楚…”只是未说完就已语调渐缓、轻若呢喃。却未有片刻,又一扫颓唐轻声谢道:“多谢你愿意听我这糟老头絮叨。”
      阿季不曾受下,而是恭敬言道:“这是作为晚辈应该的。”垂眸颔首下文雅尽显,此刻他恍若又变回了那位贺府公子,虽寄人篱下,仍是一身傲骨。可到底不过须臾,再抬眼他依旧是那个寡言少语的戏子阿季。
      见状赵伯却是微一摆手,“你也是个好孩子。外头风大你身子骨不好,回屋歇着去吧。”
      言至于此阿季也只得告辞离去,行了几步他忽而停步回首望去,望着那佝偻身影纹丝不动,分明四下皆透亮,唯有那背影融入晦暗、漆黑如夜。不知怎么他鼻尖微酸、如有所感,却终而还是随着那遍地落花一道归于了沉寂。
      那日阿季初识死别二字,殊不知乱世里最不缺的便是生离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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