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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梅花汤饼、风波定 ...

  •   王郎中针法不错,动作干净利落,一盏茶的功夫就从内缝合好创口,又敷上厚厚一层收口止血药,在外面贴了一块膏药。
      亲耳听见他说“已无大碍”,关鹤谣长出一口气。

      只是王郎中还需攻略,同志们还需努力。
      她说了几句谢天谢地谢郎中的话,低头去看萧屹。见他仍神色恍惚看着自己,就捏捏他的手,冲他眨眨眼,示意该演下一场了。

      “段郎,”随口拈来多情郎爆款姓名,关鹤谣悲伤地问:“你不会怪妾吧?”
      谁是段郎?
      你们俩什么关系?
      萧屹猛回神,“…不怪。”

      关鹤谣继续悲伤地看着他。
      萧屹懂了,扭头悲伤地看向王郎中,气息断断续续,却坚持说完了台词。“某自作自受,一时鬼迷心窍,实在、实在不怪娘子,请郎中不要报官。”
      小伙子,你很有天赋啊。

      队友给力,关鹤谣更加卖力,马上泪眼婆娑,“妾做下这等事情,就算把妾砍了!杀了!千刀万刀活剐了!又怎敢有一句怨言?”
      王郎中顿时也一脸悲伤,仿佛是他亲手把这年轻貌美的小娘子给砍了!杀了!千刀万刀活剐了!
      透过衣袖悄悄看到王郎中纠结的菊花脸,关鹤谣知道还得拱一拱火。

      她瞄一眼掬月,这孩子哪里还用“装成害怕的样子”,已经非常真挚地被吓哭了。
      关鹤谣又心疼又好笑,疯狂给她使眼色,只见小丫头哭得直抽抽,却仍是紧紧闭着嘴。
      啊,之前让她一句话别说来着。
      这实诚孩子!

      关鹤谣偷偷掐一下她,以口型说道:“求情!求!情!”
      掬月眨眨眼,灵光突闪,哇地一声放声痛哭:“求郎中帮帮阿姐!不要报官!不要报官!我就这么一个阿姐!”说着挣扎着就要跪地磕头,谁都拦不住。
      关鹤谣震惊了,怎么你也戏这么好?而且逻辑通顺,台词流畅啊!
      行,这小破院今夜群星荟萃,明年奥斯卡就在这颁奖得了!

      以为自己起码是钻石。
      没想到周围都是王者。

      其实,掬月只是真的以为关鹤谣又捅了萧屹一刀啊!
      当然这也是事实……
      只是她满脑子以为小娘子犯了案,绝不能让她被抓走,这才能如此真情实感。
      然而她始终记得自己角色这件事还是非常值得表扬的,未来可期。

      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咣!咣!”磕着头,王郎中仿佛处于地震中心,瞬间被震得破防了。
      算了算了,年轻人的爱恨情仇,老夫不懂。
      “清官难断家务事……既然没出人命,老夫就当今天没来过这里。”
      几人自然千恩万谢一番。

      王郎中留了两瓶伤药,又开了药方。
      临走前,关鹤谣拽住王郎中袖子,指着上面一片血迹,抽抽嗒嗒羞涩一笑:“请郎中勿让人看见。
      王郎中:你刚才不是还大义凛然地说随便老夫去报官吗?
      “也万勿对人提起此事,否则…呜呜……妾也是没法活了!主家也定要把我们一家赶走啊呜呜呜……”
      王郎中长叹一声,答应了关鹤谣,就被头上鼓个大包的掬月送走了。

      行至那小偏门,他突然想起刚听到的八卦。
      来时匆匆忙忙未得细看,趁着夜色,王郎中悄悄看了一眼坐在小凳上打盹的守门婆子。
      一看不禁大骇。
      老夫刚才该给他看看眼睛,王郎中这样想着,匆匆迈步离开。

      萧屹昏睡过去前,最后看到的景象是关鹤谣在桌前写着什么。
      迷迷糊糊中,感觉有人为他擦汗,又给他喂了药。仿佛有轻柔的声音低低说道:“你可别死啊”“别像…一样,悄悄地就死了……”
      他再醒来时,已经天光大亮。
      嘴里残留的苦涩药味告诉他一切都不是梦,恰此时,昨夜最像个梦境的那个人推门进来了。

      关鹤谣端着药碗推门而入,就见萧屹扭着头定定看着她。
      “兰家哥哥,你醒啦?”她快走几步探了探他额头,满意笑道:“你昨夜发烧了,现在好些了。”

      她从屋外来,身上似乎还携着一截明媚的阳光。
      萧屹忽然觉得看什么都是五光十色的,又觉得除了她什么都是黯淡无光的。
      那衣衫必被草木轻拂过,抚过他额头,明明带来一缕春日的清新,却烫得萧屹脸颊发热。

      他很庆幸自己是躺着的,活动范围极小,退无可退,否则他不确定自己对这碰触会作何反应。
      怕会是…相当丢人的反应。

      经过昨夜,他已经看出这位关小娘子虽然行事似毫不顾忌男女大防,但她所作所为并无一丝轻浮之意,而是心思澄澈,磊落大方。
      若是他反而扭扭捏捏,着实不像样子。
      关鹤谣眼睁睁看着那张俊脸又开始发红,吓了一跳,“怎么又烧起来了吗?”
      “没…没有,小娘子不用担心。”他似要起身,关鹤谣便小心翼翼地将萧屹扶起来坐好。
      “感觉怎么样?昨夜真是吓死我…妾了。”关鹤谣一噎,光速改口。

      昨夜那般惊心动魄,哪里有时间琢磨那些细碎称呼。
      她没有祭出“卧槽”,自觉已经是个百分之八百合格的大宋淑女了。
      一般来讲,她在外还能维持人设,但一回到院子里,向来只有她和掬月两人,便总是不甚在意这些。
      如今天色明亮,对面的郎君也神色清明,她不觉局促,生怕行事出格,让人觉得举止妖异,绑到火架子上当精怪烧了。

      萧屹闻言一愣,嘴角几不可察地轻扬了一点。
      自他醒来见到关鹤谣就觉得手足无措,二十年来这还是头一遭。忽见一直清明坦荡的小娘子犹豫的样子,他难得地起了打趣人的坏心思。
      “小娘子是某救命恩人,连‘我的儿’都叫得,又何须拘泥于那些虚礼?”
      “……你记得啊。”

      关鹤谣只觉得他的表情高深莫测,看得她心里发毛。
      “…你还记得什么?”关鹤谣色愈恭,礼愈至,小心翼翼地问。
      若说昨夜最深刻的记忆——
      萧屹脱口而出:“手……”
      他猛地止住话头,十分后悔。这话实在孟浪了,萧屹脸微红,敛下眸子,甚至都不敢看关鹤谣。

      萧郎君指的是她一直握着他的小手。
      关娘子想的是她扇他的那些大巴掌。

      关鹤谣大骇。

      她只得干笑着拍他肩膀,哥俩好一般插科打诨,“兰家哥哥说得对,我们这也算共过生死了!不要在意这些小事哈哈哈哈。你也别某了,我也不妾了。我们那个啥,正常…正常说话就好哈哈哈…”
      萧屹微微点头,关鹤谣却觉得他神情还是很奇怪,甚至都不愿意看她,怕是记仇了。
      关鹤谣赶紧转移话题,极富节奏地狗腿道:“你渴不渴?饿不饿?想不想吃小水果?”
      “你睡了好久,现在都过午时啦!早上我让掬月买了只鸡回来,正炖着汤呢,你想怎么吃?”
      萧屹心中纷乱,也没什么胃口,只从善如流地改了口,“我但凭小娘子做主。”

      只要能和小娘子说话更亲近,自然是好的,萧屹心想。
      只要这郎君还愿意和我说话,问题就不大,关鹤谣心想。

      而且他可真会说话,会好好说话的人,最招人喜欢。
      她知道他怕是着实没有胃口,又不忍驳她好意。能把“随便”说得比“听你的”还好听,应该就是这句“我但凭小娘子做主”了吧。
      “行!”关鹤谣猛起身,豪气万千撂下一句“你等着!”就夺门而出。
      还有什么,能比做病号饭更让一个厨师的热血熊熊燃烧呢?

      *——*——*
      厨房里鸡汤散出阵阵肉香,诱人不已。
      禽货摊老板和她们相熟,给掬月挑了一只甚是肥美的母鸡,只加了一点鲜笋炖着,就这样浓香扑鼻。一个多月没吃过鸡肉的关鹤谣两眼直放绿光,最后还是擦擦嘴角,强迫自己以病号为先。
      她在自己这方小天地转了两圈,正好有鸡汤,就决定给萧屹做一道“梅花汤饼”。
      源自《山家清供》的古方,可算得上是宋朝网红汤点,文青挚爱了。
      有营养、好消化又风雅有趣,想来能让他有些食欲。

      关鹤谣翻出一个厚油纸密封的瓷坛子,满脸期待地打开。
      启坛瞬间,清香馥郁,令人仿佛置身于缤纷落英之间。
      这是她去岁冬腌制的梅花。
      摘腊月时分半开的早梅,连花蒂一起码入瓷坛子。码一层花,撒一层盐,层层叠叠直到坛口,密封放在阴凉处。

      关鹤谣其人,本就对可以随意摘取的食材没有抵抗力,她在现世又是开私房菜馆的,要想尽一切办法节约成本。
      因此人生信条之一就是“有便宜不占王八蛋”。
      春天漫山挖野菜,夏天水库捞鱼虾。
      秋天林中采蘑菇,冬天雪地捡山楂。

      所以当她看到关府里那几棵梅树的时候,早早就惦记上了。
      她怎么着也是府里的二娘子,却做贼似的偷摘府里的梅花,差点把那几棵梅树薅成秃瓢。
      下手狠,收获大,她做了满满两大坛,一甜一咸。
      甜的留着做糕饼,咸的就是为了做这梅花汤饼。

      关鹤谣取出十来朵盐渍梅花,切碎了加清水烧开。之后滤除梅花,用这花汤和面。
      滚烫的花汤和面,面团自然更柔软一些。她没费什么力气,就擀出一个个又薄又韧的小饺子皮,叠在一起用模具切成梅花形状。
      取一小锅,加几勺鸡汤烧开,把梅花面片在里滚一遭,撒上几瓣梅花瓣,这汤饼就成了。

      掐腰看着这碗汤饼,关鹤谣欣慰不已,“这么长时间,可算把你做出来啦!”
      她收集古籍食谱无数,但向来不太喜欢这种烹花啊,饮雪之类的食谱。总觉得有些附庸风雅的矫揉造作,不过是噱头大,味道却不咋样。
      说实话,哪里能比得上一只烧鸡,一块热饼实在呢?
      但这道梅花汤饼着实不错,她尝了几口,就如她想象中一样好吃,也不枉她费的这些功夫了。
      她觉得有点素,拆了只鸡腿撕成肉丝放进去,便盛了一碗端进屋。

      端着这碗汤饼,萧屹一时愣住。
      因用的是红梅,那些梅花面片带着淡淡粉色,轻盈舒展地飘在清汤里,上面还缀着几瓣嫣红的花瓣。
      一碗汤饼,竟能看出一幅美景。
      难怪时人写诗赞之“恍如孤山下,飞玉浮西湖”。
      在关鹤谣殷切的目光中,他尝了一口。

      鸡汤的浓香和梅花的冷香交缠在一起,鸡汤本来太俗,梅花本来太雅,没想到结合到一起却成了一种奇异而有层次的绝妙口味。
      入口先是鸡汤的温厚油润,伴着缕缕肉香,等到嚼了面片,又牵出一股清新典雅的梅香,回味悠长。
      于是鸡汤不再油腻,梅花不再寡淡,相互映衬着、融合着,一口下去就是无与伦比的鲜美。

      梅花形的面片轻薄可爱,又软且韧,吃进嘴里滑不溜丢的,再配上几块有嚼头的鸡肉,无论是味道还是口感都无可挑剔。
      一勺润润腻腻的汤饼滑入喉咙,就像一双温柔的手抚过去了,抹去了腹部的伤口,带走了忽冷忽热的难受,只留下一股暖意融融在周身涌动。
      这是一碗汤饼,更是一碗温暖的人间烟火。
      萧屹心中讶异,吃了多少山珍海味、珍馐美馔,居然都不如这粗瓷碗中的汤饼,就好像他一直在等着这一口滋味。

      “好吃吗?好吃吧!”如果说萧家郎君是眼前一亮,那关家娘子就是两眼放光,她紧紧盯着自己的病号,期待着试吃点评。
      萧屹忍不住又吃了一口,才道:“小娘子好手艺。”
      关鹤谣整个人都像被点亮了,爆出一小声欢呼,心里也轻松了一些。

      她看得出这郎君并不是小肚鸡肠之人,也是真心喜欢这汤饼。既然如此,多给他做些好吃的,哄得他开心,就当是为那些巴掌赔罪了。
      被这样好看的小郎君记恨,资深颜狗关鹤谣怕是要心痛而死的。

      她心一松,嘴也松了,开始滔滔不绝地讲起来:
      “虽然准备了很久很久,但这是我第一次做这道菜呢!哎呀呀,不枉我特意去找张老丈打了模子。”
      “梅花才腌了两个月,时间久点会更好。本该入夏再启坛的,但是着急给你做。”
      “原食谱可雅致了!要用檀香木和梅花煎水的,味道肯定更特别。”
      “但是我买不起檀香木呀哈哈哈!”

      萧屹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她眉眼弯弯的絮絮叨叨,只觉得自己的心也泡在一汪飘在梅花瓣的春水里。
      “我还腌了一坛子甜的,等夏天做糕饼的,你要是喜欢……”,她猛地顿住,娇憨一笑,“瞧我说的,夏天你肯定就不在这里啦!”
      萧屹动作微滞,一腔春水“夸嚓”就结了冰,他刚想开口,就听院子里有人喊道:“小娘子,小娘子!我回来了!”

  • 作者有话要说:  萧屹:天啊,我喜欢她。
    关鹤谣:完了,他讨厌我。
    *
    梅花汤饼做法源自《山家清供》:初浸白梅、檀香末水,和面作馄饨皮。每一叠用五出(五瓣之意)铁凿(铁制模子)如梅花样者凿取之。候煮熟,乃过(放置之意)于鸡清汁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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