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啊》戚珀

1、妙啊

　　过了三月，星城已经开春。
　　晨曦洒在平整的水泥路上，上班的人骑着自行车匆匆经过成排的芒果树，因为前边有个低头走路看手机的学生，立即手拨扶手铃，拨出一串叮叮当当的响声。

　　阳光错开树叶间的缝隙，一路洒在女生束着马尾露出的柔软耳廓和细白的后颈上，她侧身避让，露出一张五官柔和乖巧的脸。
　　因为有人经过，她眨眨眼睛，说了声“不好意思”，等骑车的人离开，才对着手机屏幕里的导航，重新将视线落向不远处的高墙上。

　　就在这时，高墙内传出一阵清脆的上课铃声。
　　——这意味着，她转学第一天就迟到了。

　　“……”
　　“哎呀……”
　　祁妙忍不住轻叹一声。

　　站着犹豫了一会，旁边忽然有个声音传来，听上去在喊“同学”。

　　她转头，发现是个体型微胖的男生，身上穿着和她一样的校服，小跑过来，一脸惊喜：“你也迟到啦？”

　　“……”

　　这语气一听上去像借课外书，仿佛在说“这本你也看过啊”，祁妙顿时为这格外轻松的调子逗乐了，笑起来：“是呀。”

　　这一笑极甜，小胖子心头一跳，视线在她身上的校服上一扫，心想他们学校啥时候有那么可爱的女生了。
　　这都没能想起来，又一声铃声响起，他才匆忙回归正题：“现在去大门肯定得被严导抓，你懂翻墙不？”

　　“啊，”祁妙看向那面高墙，“还得翻墙啊？”
　　她微微停顿，好像有一丝迟疑。

　　“对对对，你跟我来。”
　　一听她语气像是有些害怕，小胖子反倒积极性高涨，招招手让她跟着自己：“碰着我算你幸运，我带你翻墙——最近查得可严了，被逮到肯定得脱一层皮！”

　　祁妙听了他的话却觉着哪儿不对，不过没说别的，而是跟着，直到学校旁边的小巷里。
　　走进去一看，才发现小巷堆着不少东西，围墙比起来确实要比外面的矮了一些，还挺适合翻的。

　　再看那小胖子一看就没少干这事，很熟练地爬上一个堆在角落的铁皮桶，再一蹬，随着一声响，就踩在了墙头上。
　　就是还没来得及邀功，底下的女生便鼓起了掌：“你好灵活！”

　　“嘿嘿，小事啦。”
　　小胖子颇有些沾沾自喜，回过头就朝她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然而祁妙却没伸出手，微歪脑袋道：“不过——”
　　她从刚才就挺奇怪的，按理说既然查得那么严，这边怎么会没有人查岗。
　　谁知道她话还没说完，巷口就闯进一位老师，高声喝道：“那边的两个学生，马上给我下来！”

　　“……”

　　扑通一声，祁妙听到小胖子从墙上摔了下来。

　　*

　　十五分钟后，教导主任办公室。

　　祁妙站在办公室里，整个人非常安静。反观她身边的男生，从墙上掉下来后逃跑未遂，被学校内守株待兔的老师“当场逮捕”后，嘴上就没停过。

　　“老师，我真的错了。”
　　“我早到学校了，书包都在教室里。”
　　“就是去帮淮哥买个油条，就迟了一点，翻墙比较近嘛，不想耽误早读。”

　　那位教导主任也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一开始都懒得理他，现在可能是把人抓进来了，倒是有心思和他计较了：“还帮林同学买油条？半根？”

　　“上课了他也不吃了，”小胖子一噎，把吃剩的袋子往背后一藏，开始笑着胡说八道，“这不帮他解决一下？”

　　教导主任压根不信：“少说那些没用的，我这周说过了要严肃处理迟到和翻墙，就别想给我糊弄过去。”
　　说到这里，他还转过头看了一眼祁妙：“你们哪个班的，等会我让你们班主任过来，叫家长。”

　　一听要叫家长，小胖子整个人一副苦瓜脸：“哎老师，我真是帮人买东西，不信我找他给你作证……”
　　教导主任无动于衷：“你几班的？！”

　　“……”
　　哀求无果，小胖子弱弱报了个：“高一（8）班的……”
　　“还真和林同学一个班的，怎么不和人学着点好，”教导主任小声嘀咕了一句，扭头看向祁妙，“你呢？”

　　祁妙这才像有了点存在感，却没太紧张，甚至弯了弯眼睛：“我也是高一（8）班的。”

　　小胖子顿时傻了：“……”
　　小胖子：“？？？”

　　哎妹妹，你怎么和我们一个班？
　　不是，我们班啥时候有你这个人啊？？

　　“哟，一个班的？还笑得挺开心？”教导主任一看顿时乐了，语气却有些不善，“好同学互相帮助是吧，行，我立即叫你们张老师过来。”
　　等他转头给张老师打电话，小胖子立刻扯了扯祁妙的校服外套，疯狂暗示：“哎，同学你这么凶啊？这都敢编？这不是开玩笑要死人的——”

　　祁妙看他着急，却摇了摇头，还笑得颇为安慰。

　　我靠，这不会是个傻白甜吧？

　　让小胖子震惊的事儿还不止这，只看她居然又拿出手机，趁着教导主任没看到不紧不慢地按了一会。

　　……你他妈还玩手机？？？

　　小胖子瞪着眼睛，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吐槽了。等教导主任联系完了班主任，就是心如死灰麻木。
　　他心想救不了了，不当面拆穿是他最后能做的事儿了。

　　这么五分钟过去，两人一边死缓，一边被教导主任训，直到过了会儿，有人敲了敲办公室的门。

　　“报告。”
　　本以为进来的是班主任，然而听上去却是个少年的声音。
　　办公室的人扭头朝门口看去。

　　走进来一个男生，他生得瘦高，五官轮廓分明，浅色的眸子望来时有些无波无澜，显得气质不太像学生，以至于很土的蓝色校服都穿出了淡然挺拔的味道。

　　教导主任看到他，神情一下柔和了不少：“林同学怎么来了。”
　　小胖子却像见到了救星，嚷道：“老师！老师他是来找我的，我今天就是帮他买东西才临时出的校门……”

　　开玩笑，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们班这年级第一的林裴淮怎么突然跑办公室了，但他能让这种机会跑掉？
　　那句俗话“好学生深得老师喜爱”诚不欺人，这话一出，原本压根不信的主任居然产生了一丝动摇，抬眼询问：“林同学，真的吗？”

　　小胖子看着林同学的眼神感激，简直有如再生父母，拼命摇头：“是的是的！”
　　那不然你来干嘛的，交作业还能交到教导主任这儿？

　　然而，林裴淮却只是瞥了他一眼，有些冷淡地：“不是。”

　　“……”
　　“那你……”

　　“老师，”这时，站在角落的女生忽然说，“他是我‘家长’。”

　　另外三个人：“？”
　　画面有一瞬仿佛被定格，眼看教导主任的眼神都要变质时，男生缓过神来，轻轻咳嗽了一声。

　　“是这样……”
　　林裴淮看向老师：“她是转校生，今天是到学校的第一天。”
　　教导主任一怔：“那怎么说你是她家长？”

　　“她不是星城人，一个人来这边上学，”林裴淮瞥了一眼女生，那笑容落进眼底，抬手按了按太阳穴，继续解释，“因为父母互相认识的时间比较长，所以我爸今早让我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祁妙也跟着附和：“对呀老师，我爸妈让我在学校有什么困难就找林同学，所以我觉得他也能算家长呢。”

　　林裴淮忽然说不出话了：“……”
　　这算哪门子家长。

　　没一会儿，祁妙又被说了几句“下次不要看着别人翻墙就觉得好玩，这是违纪”之类的话就被放走了。
　　她走出办公室，回头看着跟着走出来的男生，心情好像丝毫没受影响，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阿淮现在是年级第一了吗？好厉害哦。”

　　林裴淮望着她。
　　少女往后退着走，晨曦透过老树，斑驳地落在她白皙柔软的脸上，看上去很甜很乖。

　　他没有回答。
　　他头疼。

　　——林母和祁妙的父母是高中同学，虽然两家大部分时候在不同城市，但因为工作多有往来，他们也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了。
　　她这幅表情可太让人熟悉了。

　　“阿淮？”

　　“你怎么不直接等班主任过来。”林裴淮转移了话题，问道。
　　班主任也知道有转学生的事，一样能为祁妙作证。

　　“那也得先找家长嘛，我爸妈在飞机上，接不了电话的，找家长只能打你爸爸的电话。”祁妙觉得理所当然，“不过既然是几句话就能解释的事情，那直接找阿淮不就好了吗。”

　　“而且这样就能在早读前结束，我还能赶上第一节课，是不是很爱学习？”

　　林裴淮听了无动于衷：“S高的升学率比星高要高很多。”
　　他从父母那听说祁妙要转学来星高，就没觉得她是因为学习，不只是因为星高虽好也比不上她原来的学校……还有就是，她好像从小就不太热衷学习。

　　“哎呀。”祁妙停了下来，就走在她后面的林裴淮眼皮一跳，应声停下。

　　“那就是，”她像是仔细想了想，接着开口道，“为了阿淮？”
　　“……”

　　“毕竟我们认识那么久，你都特别冷淡。”
　　祁妙说：“我们上个寒假也没见面，以前明明假期多少会互相拜访一下。”

　　“……”
　　林裴淮隐约记得，上个寒假没见到祁妙，是因为她和父母去南半球旅游了。

　　“我昨天来的时候你就也没来接我。”
　　“……”
　　昨天周日返校日，还是晚上十点的飞机，他也只是个十点后不出门的未成年，怎么接。

　　祁妙越说越觉得自己有道理：“我也没和阿淮一起念过书，再不体验一下高中就要结束了诶。”
　　“……”
　　“而且，这个相遇是不是特别有纪念意义？”

　　“……”
　　什么纪念意义，教导主任的，办公室吗？

　　林裴淮始终不发一言，直到她总结陈词：“超感动，感觉一定可以和阿淮度过愉快的高中生活！”

　　林裴淮一瞬间回忆起了很多。

　　比如祁妙小时候不小心把别人窗户砸了喊他背锅，比如嘴馋想吃点什么垃圾食品把他叫出来说是“阿淮想吃”，比如中考前一周找他问题目打电话打到他手机没电，被问“是不是静不下心复习”。

　　少女柔软的声音说出的“愉快的高中生活”这几个字眼在林裴淮脑子里回荡了一圈。
　　他默默地闭了闭眼睛。

　　不妙。

　　阿淮你怎么了阿淮你太感动了吗（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