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耀眼》安喜

1、今日阴

　　“三月的第一天，你好。乱雪从教舞，回风任听吹。今年南市的倒春寒来得十分猛烈，春雪融化，寒意料峭，各位听众朋友们出门请多添一件衣服……”

　　狭窄逼仄的宾馆单人床上，林嘉落缓缓将头伸出被子，他裹着薄被，切低了手机电台的音量。宾馆年久失修的空调嗡嗡地运作着，却发不出任何暖气。林嘉落抱着被子坐起来，抬手关了扰人的空调。

　　“喵~”

　　床脚的旧毛毯上窝着的白色奶猫仰头朝林嘉落轻轻叫唤了一声。

　　林嘉落恹恹地抬眼，对上小奶猫圆不溜秋的眼瞳，“过来。”

　　“喵。”奶猫立刻跳上床，蹿进了林嘉落的怀中，打了个抖。

　　林嘉落低头翻看奶猫，奶猫熟练地在他手掌躺下，暴露出自己斑驳脱毛的肚皮。

　　不仅肚子，奶猫的背上和头上一夜之间又冒出了好几处藓，有些都破皮流血了，看得林嘉落拧眉。

　　“金贵。”林嘉落轻轻挠了挠小猫的下巴，将它放在自己暖过的被窝里。他起身，进浴室洗热水澡。

　　热水驱走一夜的寒意。

　　林嘉落穿上T恤衫，站在盥洗台前抬手抹去镜子上的水雾。昏暗的镜子里照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很瘦，皮肤很白，白到隐隐透出青色。

　　他的左脸和侧脖都有明显的青紫色伤口，边缘结了痂，伤口正中间因为泡了水的缘故已经开始裂开，一丝鲜血渗了出来。

　　林嘉落对着镜子给自己的两处伤口怼上了创可贴，表情很不耐烦。

　　他走出浴室，撕开猫罐头，将床上的猫咪抱出来放在罐头前：“快点吃，吃完带你去看病。”

　　“喵~”奶猫舔了一口肉，埋头将罐头往林嘉落那边推，“喵。”

　　林嘉落推回去，站起来撕开一个面包，边吃边整理东西。

　　奶猫舔完罐头，自己跳进挖了透气孔的纸盒子。林嘉落抱着纸箱子，临出门想起电台主播的话，从行李箱里掏出一件厚外套穿上。

　　路过宾馆一楼前台处，林嘉落续了五天的房。

　　这家是附近最便宜的宾馆，四十一晚，在找到房子前他只能先待在这里。

　　三天前他从北市来到南市，行李只有一只箱子和一只猫。

　　南市的冷不比北市的冷，这边温度没有低到零下，但冷得又湿又刺骨。前几天都在飘雪，今天隐隐有转晴的迹象，却没有暖意。

　　附近的宠物店老板看到林嘉落的第一眼就打了个哆嗦。少年推开门裹带进来一阵寒风，他身上只穿了一件宽大的黑色卫衣外套，兜帽盖住脸，碎发从帽檐里支棱出来。

　　眼睛被帽子和碎发遮住，气质是让人生畏的冷、颓、丧。

　　老板瞄到纸盒里探出脑袋来的好奇小猫，打高了店内暖气温度，从林嘉落手中的盒子里抱出猫来仔细瞧了瞧。

　　“猫藓有些严重了。”老板扒开毛毛查看了一番抬头问林嘉落：“多大了？”

　　“一个月多。”林嘉落视线落在小猫咪身上，“我一个月前捡的它。”

　　胖嘟嘟的老板和蔼地笑了一声，“我是问你多大了。”

　　林嘉落意外地抬眼看了眼老板，过了一会儿才说：“十六。”
　　声音硬邦邦的，颇有些不情不愿的意思。

　　“在附近上学吗？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老板一边嘀嘀咕咕地闲聊，一边拿出一盒药膏出来，“你抱着它，我教你怎么涂药。”

　　“它很乖。”林嘉落将猫咪放在玻璃柜台上，摊开手掌在奶猫面前，小猫熟练地将下巴靠上去，伸舌头舔他掌心。老板上药的时候猫猫只会哼哼两声，不吵不闹。

　　“奶猫的抵抗力不是很高，营养不良，或者环境恶劣都会让它生病，它小的时候需要你多费心点，长大了就好了。”

　　林嘉落想到宾馆房间泛着水雾，脚踩上去还能黏住鞋底的劣质木地板，“嗯”了一声。

　　要尽快找房子了。

　　“叮咚——欢迎光临！”宠物店来客自动提醒声响起，老板和林嘉落都循声朝门口望过去。

　　来人也是个少年，身形挺拔，看着就很健康阳光。林嘉落斜眼瞥到他不笑也自带弧度的微笑唇，没什么兴致地又将视线挪回到猫猫身上。

　　“同学来买百利？”老板笑呵呵问。

　　“嗯，老板您这儿还有卖吗？”男生笑着问。

　　“有！我给你拿去，等着哈！”老板放下药膏，擦擦手笑眯眯和林嘉落说：“小同学，我去拿袋猫粮，很快就回来。”
　　说完，他就走进了仓库。

　　林嘉落看着自家小奶猫擦到一半的伤口，和小猫咪大眼瞪小眼。

　　林嘉落不喜欢等人，他压了压心底的烦躁，拿起药膏和棉签，给奶猫上药。动作虽稍显笨拙，但很细心。

　　奶猫刚开始很乖，但后面明显不在状态。趁林嘉落换棉签的空挡，小猫敏捷地跳出林嘉落手臂圈出来的范围，踱着猫步走到旁边的男生面前。那男生靠着玻璃柜，一手撑在玻璃柜上，一手执手机打字，眉心微蹙。

　　“喵~”小奶猫歪了歪头。男生短暂地看了它一眼，继续打字。

　　【母亲，您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机场接您。】

　　手机嗡了一下，对面回复：【今天晚上。不用来接我，去星光酒店，我带你和市长叔叔见一面。】

　　男生正要打下一个“好“字，胳膊突然被碰了一下。

　　他转头，看到了在他胳膊上踩奶的小猫。

　　男生撤开胳膊，站直身体。他冷漠地拍了拍被小猫踩过的那块衣服，用玻璃柜上的酒精喷雾对着喷了一下。

　　林嘉落抬眼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他的猫在他眼皮子底下勾搭别人，还被别人嫌脏。

　　林嘉落气得一把把奶猫抱回自己怀里。终归是自己的猫招惹别人，他气不能对着那个男生撒，但肚子里还是憋了火。

　　以前学校的那些人都说自己的眼神阴恻恻的，被他盯着看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况且他现在脸上挂了彩，看起来就像是混子。

　　好学生怕混子。

　　林嘉落耷拉下眼尾，阴狠的目光透过额前的碎发看向男生。
　　他对自己吓唬人的本领很有自信。

　　“谢谢，老板我钱刚微信转你了。”男生从刚走出来的宠物店老板手中接过猫粮，目不斜视地走出了宠物店。

　　林嘉落：“……”

　　白费眼神了。

　　“小同学，你也想要百利猫粮？”老板看他眼神盯在刚走的男生身上，探头笑呵呵地向他推销：“那猫粮贵有贵的道理，蛋白质含量可高了呢，国外很多有钱人家就给自家宠物吃这个。”

　　林嘉落有些尴尬地收回恶狠眼神，眨了眨眼问：“……多少钱？”

　　老板报了一个数。

　　林嘉落看了眼怀里的“不孝败家子”，咬咬牙，“来一袋。”

　　“欢迎下次光临！”宠物店老板收了钱欢送林嘉落，瞥到林嘉落锁骨好几处被挠红的红斑，提醒道：“哎，小同学你脖子上好像也是皮肤病，可能是被猫传染上的，要去医院处理一下哈。”

　　林嘉落敷衍点头。

　　走出宠物店，他拿出手机照了下脖子上的藓，好像是比昨天严重了很多。

　　他拐进旁边街道的一家药店，问店员买了一支最便宜的药膏。

　　中午回宾馆给奶猫喂了食，自己囫囵吞下一桶泡面，林嘉落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对南方水土不服，再加上在外面吹了冷风，林嘉落病倒了。

　　夜里，林嘉落紧紧闭着眼侧躺在床上，身上忽冷忽热，前胸和后背又躁出让人抓狂的痒意。他抓破了后背，踢开身上被子敞着散热。

　　奶猫跳到他身上，两只前脚不断在他身上踩，焦躁地喵呜喵呜叫。

　　“你好吵……”林嘉落艰难睁开眼，抬手将奶猫从身上薅下来，塞进被窝里。奶猫顽强探出头，用嘴巴咬他的衣服，闹得林嘉落不得安生。

　　挣扎了几分钟，林嘉落坐起来靠在床头，他薅了薅自己的额发。

　　身上千般重，他发现自己发烧了，还烧得不轻。

　　凌晨一点钟。
　　林嘉落出现在市医院急诊室。

　　医生麻利地给他诊疗完让护士给他挂了吊瓶。夜间输液大厅还有几个病人在挂吊瓶，林嘉落扫了眼输液厅，在一排全空的座椅上挑了个位置坐下去。

　　头难受，身上痒，林嘉落困意全无，干脆赚点钱。

　　他拿出手机，在游戏代打接单群里接了一单。

　　周围没人，他懒得戴耳机，于是调低了手机系统声音开始在游戏世界残暴升级。

　　“我就坐这吧，这里灯光暗一些，可以休息，谢谢。”林嘉落身边走来一个人，护士跟在他身后。

　　林嘉落抬头，看到了白天宠物店的那个男生。男生手握输液瓶，视线在他脸上和脖子上的两处伤口滑过，最后落在了他的手机游戏界面上。他没什么表情地垂下眼，往后退了一步，在林嘉落隔壁的隔壁坐下。

　　林嘉落心底腾得冒出一股火气。

　　嫌恶就嫌恶，就像嫌弃他的猫一样表现出来，林嘉落反而不会特别在意。他最讨厌的就是明明心里厌恶他却还要装出不介意的样子。

　　虚伪得要死。

　　想休息是吧？就看你能不能休息成。

　　林嘉落唰地起身，拎起自己的吊瓶，一屁股在男生旁边的位置坐下。
　　开始——恶狠狠地盯着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