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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夏天到了,阳光越来越烈老城区没有空调,隔音也差,邻居家的老风扇咯吱咯吱地响;瓦楼不高,阁楼的窗台上摆着一小盆茉莉,花几乎开败,天太热,叶子蔫嗒嗒的。
      日头偏西,阮非墨背着大大的斜挎包走进巷子。已经是下午四点,巷子里的热气还未散去,阳光直照瓦楼窗台,安静地听得见巷子另一头老狗吐舌头的声音。阮非墨一脚深一脚浅走到瓦楼门前,右手袖子空荡荡被风吹起,左手开锁,进门后立马把门锁上。
      瓦楼原是一对老夫妻当杂物间的房子,后来阮非墨来租房子就把阁楼改一下租给他。阮非墨穿过杂物,上楼,一下子把自己扔在床上。阁楼不算小,一面墙开四扇双开的木窗、一张书桌、两张弹簧床搭一起的床、一张木椅、一个布衣柜,余有许多空余的地方。
      被太阳直射的阁楼又闷又热,从窗口吹进来的凤也是温热的。阮非墨伸手摘下戴头上的宽檐帽,略长的黑白头发滑至耳边,额间凹凸不平的伤疤触及眼尾。
      床上的男人深呼吸几次,撑起身坐到书桌边;掏出包里新买的纸笔信封,一样一样摆好,左手执笔一笔一划写下他以为永远不会公之于众的秘密……
      住在阁楼里的男人每天上午早早出门,一开始中午就会回来,慢慢地,回来的越来越晚;窗台的茉莉是男人自己买的,从小小的一根芽儿长到满株白花;后来,花开败了之后再没开过,没人知道男人从哪里来,他也从不跟街区的人说话,打招呼只是笑,来去匆匆;再后来,窗台的盆栽变黄、枯萎,只有一只手的“哑巴”男人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另一条街上的老夫妻走上阁楼,房间打扫得干干净净,床头压了一个信封,里面是数目可观的百元大钞,还有一张纸——“多谢照顾,珍重”。

      阮非墨缓缓睁开眼,昏暗的房间,床头的小闹钟滴答滴答,身上柔软的被子虽暖却汗味重重;坐起身,阮非墨抬起右手,带了无数老茧的手并不好看,轻轻收缩手指,是健全的手。
      被单、床单、衣服,全部塞进洗衣篮,仔细收拾一遍房间才安心地走进浴室洗澡。八月下旬,天气还凉,阮非墨穿一套灰白格子珊瑚绒睡衣在房间里到处走,右手来来回回摸过每一样事物,冰凉的触感提醒他——他的右手真的回来了!台风最后一天,恒温的房里不觉得,院子里倒是风很大,把花草树木吹得东倒西歪。
      阮非墨在床上抱着右手呆坐许久,突然想起来这个时候茉莉该开了,便穿上外套一脚深一脚浅地下楼,从小门往院子里走,没惊动任何人。
      这是司语的别墅,三层小洋房,大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棵比房子还高的番石榴树,上面挂了一个秋千;风大,木板被吹得荡来荡去。阮非墨裹紧外套去找那株茉莉,大半夜的伸手不见五指,最后在秋千不远的地方找到了。小小的枝叶被风吹得七零八落,应该是不能活了,真可怜。
      阮非墨反手摸到秋千绳子,坐上去自己摇啊摇;他慢慢回想将来会发生的事情,既然回来了,有些事情就不能发生。
      仔细想想,意外应当是出在当时阮非墨和陆琛梁的联系人——园丁老张身上。

      阮非墨是孤儿,从有记忆起,他就在与垃圾、狗、肮脏作伴。婴儿时期,他被一个老头从昏暗的巷子角捡回垃圾场旁边塑料棚和木板搭建的“房子”,那是他记忆里最初的东西。老头靠捡垃圾过活,他真的很老了,干不了活,也不想舍弃最后的尊严到大街上乞讨,养活自己都困难;有了阮非墨之后更是艰难,孩子小,要小心翼翼地养,不能生病,这个老人负担不起一个婴儿治病的费用。
      白天,老头背着婴儿到处捡垃圾,多捡一点就能多换一分钱;晚上,累得抬不起手的老头还要哄总是会哭闹的孩子。贫民区,脏都不要紧,最难熬的是乱。在这个城市边缘的区域里,没有治安、没有人性、没有道德,善良和忍耐是最没用的东西。
      阮非墨年纪再大一点儿,知道了晚上是不可以哭的,白天是一定不能松开抓住老头的手的;因为晚上哭会有人用石头砸他的“家”,“家”坏了就不能住了,白天离开大人是会被抓走的,他见过另一条街上的小孩一转眼就被抱走,后来那孩子的爸爸妈妈到处找被抱走的小孩儿。老头说,在长到他那么高之前一定要抓牢他,在哪里都不能放手。
      老头让阮非墨叫他爷爷,他叫阮非墨囝囝;他不识字,只知道自己姓刘,便给小小的阮非墨起名刘囝囝。阮非墨懂事以前过得很开心,虽然他和老头只能住在棚子里。
      偏偏,他懂事的时候老头已经离开。
      老头说,他要三岁了,应该有一个蛋糕,即使他们根本不知道小孩的生日到底在哪天。为了这个日子,老头厚着脸皮找到一份苦力活,年过古稀,只剩下几分力气,再艰难都想让孙子过得好一点。那天,老头没有带阮非墨一起去干活,说是带着他就不好拿蛋糕了,晚上一定来接他回“家”吃蛋糕,便把他放在丢了孩子的那户人家家里。
      一天,两天,老头并没有回来。
      男主人出去打听,听一个杂货铺的老板说,是有一个老头从工地里出来,在巷子头那边被几个混混打劫。没多久,混混们拿着沾血的钱离开,后来也没见老头走出来,许是被打死了。
      一个大世界会被划分为不同的小世界,老头死的巷子那头是鱼龙混杂三不管地带,死了也不会有人给你收尸;巷子这一头是真正的贫民区,这里的人拼死拼活一辈子也许都走不到巷子另一头。
      走过三不管区域才是这个城市里人民都向往的地方,大都市呢;混乱的三不管地区像隔离带,把人分成两片,最终走向两个极端,带里的人醉生梦死,最终也是会走向两端的。
      三岁的阮非墨跟着垃圾车走过巷子,跌跌撞撞,想去找给了他第二次生命的人。然而,会穿过“隔离带”的不止捡垃圾的,还有城市收殓队。抱走他的女人是这么告诉他的。
      这个女人很漂亮,叫香雪,她有很多男人,漂亮精致,大红色的口红、吊带连衣短裙和十公分的高跟鞋,细细的香烟咬在雪白的牙齿间,酒红色的大波浪卷发垂及腰间。女人把蹲在巷子口的阮非墨抱回了家,要他给她当儿子,将来给她养老。
      不看香雪的工作,其实她是一个很好的母亲。她在不出门的时间里教阮非墨识字,亲手给他做饭,带他上街买衣服买各种吃的,包括阮非墨曾经没能吃到的蛋糕;如果香雪出门,会提前买好各种书,交代好任务和题目,跟他说好,做完任务和题目妈妈就回来了。三岁到五岁,他有一个母亲,他有一个正式的名字——苏墨,他母亲姓苏,是他眼里世界上最好的母亲。
      他五岁那年的冬天,苏香雪说要出门工作,红色的收腰大衣,简约的玉簪盘起长发,木兰花耳环摇晃,一如既往的精致漂亮。阮非墨跟她道别,让她路上注意安全。
      大寒,门外的雪踩下去有脚踝高,真冷啊。
      这一次,叫苏香雪的妈妈没有按照约定回来,阮非墨等了一晚上,把本子上的题目写了一遍又一遍,喜爱红色的女人一直都没有回来,她永远不会回来了。
      第二天,雪终于停下,灰蒙蒙的天空,房东来敲门,用奇怪的调子和语气同他说,他那个婊、子妈死了,要么送他去别的地方住,要么送他去孤儿院,反正不能住这。五岁的小男孩力气已经不小,猛地推开房东冲到外面,这的巷子错综复杂,一个转角就找不到人。他不知道他要去哪里,只是妈妈不见了他得去找妈妈,如果不快点,她也会被“收殓队”收走的,就像记忆里只剩下黑乎乎影子的老头一样。
      然而,多少年他都没有找到叫苏香雪的女人的尸体。
      一直到他有能力去调查过去的事情的时候他才知道,抱走他的是一个性、工作者。苏香雪是一个被骗过来□□的女大学生生下的女儿,那个可怜的女人挣扎了一辈子,不敢回家,独自承受来自生活的一切不堪;后来,女儿就是她活下去的动力。好不容易女儿大学毕业终于独当一面,她安心撒手离开却忘了教女儿怎么不被骗。苏香雪是被一个有妇之夫的男人骗到有钱人的圈子里,变相卖身,按后来的说法,叫性|公主、高级|妓|女。
      有些事情开了头就回不了头,有的污点沾上就洗不掉。
      进去了才知道某一个小世界有多大,苏香雪也没逃出来。被整得不成人形之后她终于明白,想离开只能站的比那些“妈妈桑”更高。她一步一步往上爬,睡的男人越来越有钱,捡到一个乖巧的儿子,最终死于一场“意外”。
      她跟新钓上的男人出去,被男人老婆捉奸,那个盛气凌人的女人失手推了苏香雪一把,苏香雪头上的玉簪子磕在地上断成两截,一截插、进她的头里,当场死亡。
      这样的地方三天两头死人,花点钱,苏香雪就成了意外死亡,凶手逍遥法外。阮非墨后来用了一点特殊手段把那个女人送到精神病院,当然,她的丈夫也很配合。
      那年冬天,懵懵懂懂跑出那片区域的阮非墨遇上了真正改变他命运的人——陆家当家主母阮清文。
      阮家是城里有名的书香门第,阮清文是那一辈里年纪最小也最受宠的女孩,她要嫁到混黑发迹的陆家也没人反对,而是帮陆家洗白。得益于岳丈家的遮掩,陆家混得愈发顺风顺水,家主陆建风也把阮清文当眼珠子一样疼爱,哪怕她说要带一个野孩子回来当儿子。
      小时候的阮非墨相当娇小,白白净净的跟女孩儿似的,阮清文一直想要一个女儿,只是她身体不大好还不能要。他带着小孩回陆宅,喂他吃饭,问他叫什么名字。阮非墨那个时候说:“我叫苏墨,苏轼的苏,墨水的墨。”阮清文温柔地抚摸他,给他起了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名字,她说:“苏墨这个名字很好听,只是你长大了,要有一个正式的名字。这样,你跟阿姨姓,姓阮,叫非墨好不好?”
      曾经以为,非墨即白,可这世道哪有分得清楚的是非黑白,都是造化弄人。
      比香雪还要精致漂亮的阮清文让小小的阮非墨明白,这个世界人和人之间真的就差那么远;有的人想过正常生活都不行,有的人生来就拥有一切要什么有什么。这个阿姨给他一片瓦他就应当感恩一辈子,因为他还不起。
      领他回来,阮清文是为了让他陪伴儿子陆琛梁,陆建风同意是为了给儿子打造一把刀,一把能当肉盾能咬死敌人的刀。
      六岁到二十三岁,阮非墨只能在陆琛梁找他的时候见到阳光,长达十七年的时光里,他一直在陆家地下室接受洗脑和训练。一切要以陆琛梁为主,陆琛梁的命令绝对要服从;以一当十的身手,绝佳的反应能力,兵法、特殊技能一样不少。他没上过学,不知道正常的世界是什么样子,暗无天日的局促房子里,别人跟他说什么他都会信的,只要有人跟他说话。
      十七年,陆琛梁学成归来,阮非墨时隔十七年走出陆家,终于再一次看见外面的世界。那一刻,他明白,离开并没有那么难,他不是苏香雪母女,从出生就在荆棘上漫步的人无所畏惧,再深层的催眠也无法磨灭生来的本能。
      他走出地下那天,在门外迎接他的是阮清文,他依旧漂亮,岁月几乎没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一切就像十七年前,温柔娇俏的女主人带回了一个孤儿,客厅里是头发花白的陆父和依旧高大帅气的陆琛梁。阮清文拍拍阮非墨的肩头,对他说:“墨墨,还认得吗?这是你陆叔叔和琛梁哥哥。”
      “……陆叔叔好,琛梁……哥哥好。”阮非墨僵硬地勾起唇角微笑。
      真的,好久不见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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