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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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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旧的砖瓦房,狭窄的巷道,阳光下泛白的墙,寂静无声;半遮半掩的玻璃门后面是妆容妖娆的各色女子,艳红的唇,高高吊起的眼线,认命而无望,像无人问津的老店玻璃柜台里已经不会再有人喜欢的过时洋娃娃。
拐角的两层小楼,木框玻璃窗向外推开,温婉的女人撩起耳边的长发,微笑给窗台上的茉莉浇水,转身离开的背影婀娜多姿蕴在初升的阳光里。
阮非墨缓缓睁开眼,沉睡太久的身体无力感难以祛除,稍稍偏过头,窗是关着的,外面也没有艳阳高照,梦里的温暖是太久之前的了,时常想不起那个女人的样子。双眼迷蒙盯着窗台,他其实已经快忘记以前的人和事了,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之前的人和事,只有温暖能让他还铭记于心,像光一样。
有人推门进来,阮非墨转头一看,是司语,这人不知道激动个什么劲,猛地跑去按铃,还一副太激动不知道能说什么的样子。
“我怎么了?”阮非墨问他。
司语坐到床边的椅子上,说:“你过敏了,是栗子……”话没说完,李家辉带一群人进来,团团围住阮非墨,问东问西,还上各种仪器检查。
确定各个指标正常,李家辉摘下口罩,对司语说:“再观察一阵吧以防万一,虽然身体一切指标正常,也不能掉以轻心,我去改一下方子,可以换别的针水了。这几天先吃流食,观察一段时间再说。”
人都走光之后,司语坐到床边握住阮非墨僵硬的手,说:“你睡了三十天,李家辉跟我说也有人过敏会昏迷很久,可是你不一样对吗?”
三十天,一个月,如果他一直睡下去有多少三十天?
阮非墨一顿一顿收紧手指,反握司语的手,声音嘶哑道:“也许吧,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好。”司语安静地看他,眼里暗潮汹涌。
一周后阮非墨跟李家辉商量出院的事情,说是好的不得了,甚至可以来一套铁人三项。李家辉不大同意,说:“咱俩认识的时间里你真正醒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天,以防万一还再看看吧?”
阮非墨笑笑,转头就去找了司语说是想出院,在病房里挽住司语的手整个人蹭上去,道:“我想出院。”
司语斜眼看他,坚定地把手抽、出来,说:“不行,我又不知道你为什么会不愿意醒,万一是不知名疾病怎么办?在医院有医生看着我放心。”阮非墨白他一眼,想是这人还记着他不肯说原因的事,暗搓搓对他手臂拧一把。司语疼得龇牙,开口之前阮非墨抢道:“我们出院,我跟你说点儿事。”司语一愣,只能点头。
等人出去,阮非墨躺回床上,想:告诉他也没什么不好,他再强现在这个情况也不能时时保护好他,还不如说清楚,让他知道哪里是陷阱,哪里是真的有钱赚,谁是人谁是鬼,谁最好疏远谁可以成为一大助力。如果自己免不了一睡不起,那就都告诉他吧,能报仇谁动手都一样。
最后还是晚了两天才出院,因为管家说那天日子好,万事皆宜,都住这么久了多两天也不碍事。司语嗤之以鼻,想当天就出院,倒是阮非墨拿着黄历翻来覆去看,最后不得不承认迟两天的日子更好,就推两天。
司语或许不信,但他是在下面溜达一圈回来的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前几天一直下雨,也冷得很,却在出院这一天风雨皆停,许久不出现的太阳微微露出脸。司宅院子里不耐寒的花花草草已经搬去花房,不能移动的都是经受过风雨的,搬不搬也无所谓;阮非墨在房子门口回头看院子里的番石榴树,眼尖地发现居然结果子了,秋天尾巴都快没了居然还会有果子。
见他停下,司语问:“你看什么呢?”
“结果子了。这么多可以摘下来送给你爸妈和姐姐那边,看长势果子一定又大个又甜。”阮非墨指给他看。
司语掰过阮非墨的身子,揽住往屋里走,道:“离能吃还早呢,你不如想想还有什么要跟我说。”说着把人带回卧室,放床上,站着居高临下看他,一副我看你能说出什么花来的样子。
阮非墨抿抿唇,直视他说:“这事比较荒诞,你确定做好准备去接受了吗?”
“你说。”
“我……是七年后回来的。”阮非墨停下给司语接受的时间。
司语一时间有点怔,他想过很多理由,从来没想过是这样的,不知道该作何表情,明明应该很惊讶心底却没太激动的感觉;可就是觉得他说的是真的,一种莫名的情绪翻涌,慢慢坐到阮非墨身边,牵住他的手,问:“所以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从头来过,”阮非墨歪头靠在他肩上,“七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我想送那些渣滓下去,让我们好好走完一辈子……可是我怕我像上辈子那样来不及……”
阮非墨从走进司宅的那一刻起就下定决心跟陆家撕破脸皮,陆家觉得收养他给他一口吃的就应该对陆家死心塌地,也不想想他过的什么日子,长年不见天日的生活能生生把人逼疯。
那年他十岁,因为前一天他没能在规定时间内做完体能训练被罚饿一天,于是第二天没有一个人来看他,没有光,狭窄的房间,寂静和黑暗侵蚀人心。他实在太饿了,咬咬牙在房间里找出口想逃跑,这里的门是反向做的,房间里严丝合缝还没有把手,只能在外面开,看不见的情况下就是四面墙。
摸遍四面“墙”,最后在一个墙角上端找到一个通风口,阮非墨像猫一样撑住自己往上爬。因为看不见,手伸过去时被扇叶狠狠刮了一下,血慢慢滑过手肘,他死命扣住边缘,不能掉下去,看不见的话不知道还有没有力气爬上来。
他伸手抓住一片扇叶,手再次被割破,慢慢摸到风扇中心,用力一拔,随手丢下,随后用力一撑半个身子探进通风口,刚好能通过。
幸好他已经习惯这种黑暗而狭窄的地方,不至于被心理压力压到喘不过气。爬了半个小时才从管道爬出来,外面是一处围墙,推开扇叶,阳光落在身上是温暖的,长久不见光的眼睛流出生理泪水。
四年,他第一次走出去,外面阳光明媚春暖花开,绿意布满视野,那是很美好的景色,有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然而他没走出多远就被抓了回去。
他那次求阮清文,问她能不能让他离开,欠陆家的钱他会还的。阮清文说:“孩子,你要明白,从你走进这座宅子起,你就是我陆家的东西,你不再是人,懂吗?”
他不懂,他怎么会懂呢?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苏墨欠下的,阮非墨早已还清,现在再来要命是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连逃都不行的小孩?
阮非墨在司宅前三个月一直在和陆琛梁协商,能否用钱买自己一个自由身,陆琛梁表面答应的很好背地里在司宅安插人手就等着机会把他弄死。当时阮非墨为了能把钱还上甚至变卖自己的房产和别的为自己打算的资产。
和司语在一起半年,两人见家长订婚,恋爱两周年纪念日正式婚礼,第二年,阮非墨给司语送饭走的是一条不常走的巷子,捡回来一个女儿。
没养过孩子的两人手忙脚乱,要跟家里人说,去办手续、入户口、起名字等等一大堆事情,新手爸爸就这样上路。司爸爸司妈妈也一起过来给孙女起名字,《康熙字典》翻来覆去,又去找人算命理算字,选了“琦蕴”二字,全名司琦蕴。
第三年夏天,司语带阮非墨和女儿去山上烧香,半道上被拦截,他们是自己去的没带保镖,三人全被抓走,阮非墨中途带他们逃跑被打断右手。当晚,他们的小女儿被摔死,历时斯像个疯子一样踢打司语,阮非墨拦着肋骨也被踢断一根。
历时斯说他就单纯想弄死司语而已,凭什么司语过的身心如意他就要水深火热?第二天,历时斯笑阮非墨这么久一声不吭干脆变成哑巴好了就找人拔了他的舌头,丢炭火里烤熟让司语吃。
司语目眦欲裂,咬紧了牙关偏头看满嘴是血的阮非墨。阮非墨冲他笑笑,侧头擦擦下巴的血,用嘴型跟他说没关系。
在那里的日子不好过,精心养护的孩子被摔成一滩血肉,身上的伤交错,心理上身体上几乎撑不下去。阮非墨是咬着一口气要报仇的,等历时斯离开这片区域带走大批人,干脆烧掉这个地方,他没有选择逃,是借火势和电击把寥寥看守的几人弄倒再带司语离开。阮非墨很庆幸历时斯和陆琛梁只是表面兄弟没把自己受过大量训练的事情说出去,不然他在带着司语的情况下绝对逃不出来。
可是一切都迟了,两人被司家人找到去检查才发现阮非墨右手大面积感染要截肢,司语的肋骨断了六根,其中一根插进肺叶,能撑着一口气回来都是奇迹。
那天是夏季第二场台风到来,外面的风把两层楼高的大树拦腰折断,病房里司语甚至没能跟阮非墨和其他家里人说一言半语便撒手而去。
司家人都让阮非墨节哀,他都只是笑笑。如何节哀?血债就要血偿,所有人,所有参与这件事的人都得下去陪他!
第二天他也离开,让司爸爸司妈妈姐姐和姐夫保重,不要找他,也许这一去就不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