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点意识流》春风化雨成诗

177、月华皎皎

　　月华皎皎，倾泻进来。
　　空荡的书桌上摊开的本子上，只写了这么一句话。
　　她发着愣，眸光洒向窗外。
　　极目望去，无尽的群山，翠到发寒的绿意，连绵不绝。连绵不绝，古人称其作逶迤。但也不只是逶迤，恩施的山形是崎岖而跌宕的，大起大落，平地起高峰，万丈峰间藏深谷，碧绿若玉带的溪水于其间娓娓而来，诉说着盐水女神传说里那怅古的悲剧。
　　那本子上几天前就只写了这几句话，她却不准备再续下去，起码不是此刻，她没有这个心情。峡谷的票是刚刚通知下来后集体买好的，明天要早早地起来，坐大巴两个小时到目的地，再去爬一整天的山。对旅游本身她没什么喜欢的，纵然这碧水蓝天美不胜收，但也只停留在想在闲暇时看上两眼。
　　不知何时，惯性渐渐替代了所谓的斗志，游走在指尖的笔渐渐地愈发重，写不下字，她索性扔了笔。
　　“师妹，我洗好了，你去洗吧。小心路滑。”师姐从浴室出来，对她道。
　　她笑应了一声，走进浴室。
　　热水骤然浇透全身的瞬间总是格外爽快的，能让心绪短暂的平复下来。怪不得番里总会在主角需要整理心绪时安排上洗澡的画面。被凝视着的生活场景因其落在他人身上，才格外有趣。处于局中的人体会不到陌生感，一直刷新着，刷新着对一切的好奇，最后好奇的瓶子被失望或喜好填满，探寻的脚步一点点慢了下来，最终停下。
　　也许是不会停下的。她转念又想。
　　于事无补啊，无论是靠情节填充的故事，还是靠心绪缀连的散文，一盘散沙。
　　她诧异于自己竟有这样的想法，惊觉于自己于一年间建立起来的对于自己所爱的自信，现在已荡然无存。而曾经用以安慰自己的所谓科研能力，仍静静地躺在那里，饶是她用他方的信任堆起一座幻梦的高塔，如今却发现，不但虚幻不能止渴，连那高塔本身也摇摇欲坠。意识到这件事，她心里除却空虚，却也有些如释重负之感。
　　月华总如此皎洁，但那彼时随意闲谈时所见的硕大而冷白的月已不可能再见第二次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她向前伸出的指尖，只会淋上花洒下滚烫的雨点，再触不到过去的自己。
　　她关了水，随意套了件衣服出去。师姐正在整理后天要讲的ppt，落地窗的窗帘已经合上了，一层纱一层厚布掩上屋外的光景，严丝合缝。
　　她从桌上拿起水瓶，拧开盖子一口口慢慢喝着，掀起帘子的一角眺望。她看着外面稀疏的灯火，忽然想起今天去石林时的导游。那是个扎着朝天辫的姑娘，和家人说话时的方言俏皮而轻快，虽然听不明白。对着游客们时，她也说得好一口普通话，边讲解着边轻巧地翻过两座山，一路上行进的节奏把握得很好，保证大家基本保持一个进度。饶是一路上奔波压得我们脊梁骨都弯了，她却只是脸蛋红扑扑的，还要笑着问我们下一步的行程。
　　看到她的同时，她眼底由衷地升起一股艳羡来，这个姑娘的世界，她似乎此生也不会有缘体会到。她那明眸里的一汪清泉是只属于恩施连绵的大山里的，就像盐水女神的神话是只属于这里的一样；那真诚的微笑在石林的旅客心里一闪而过，却留下了一颗不起眼的种子，烙印生根发芽。
　　一个月后的今天，她的容貌已经在她的脑海里渐渐隐去，只余一个模糊的倩影，却深深地扎根在她的心里，每每忆起，带出一片微微的痛感，仿佛清水洗过新发的伤痕。是的，让她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的生活恍若空中楼阁。
　　你所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这种问题她已经不厌其烦地问过自己千百次。她无数次地忘记月亮的模样，又许多次因夜里不经意地抬眸而想起。一瞬，一瞬的怅惘，一瞬的叹息。
　　大峡谷彻底突破极限的徒步（竞走）过后是一个相对悠闲的下午，很快地翻页成第二日整日的学术会议。平日在讨论班里她犹尚是自在的，也算是能畅所欲言；但彼时的会议，每句话待出口之时都像带了个嚼勒子一般，只能掩在半口半口的茶水里。恩施产茶，名作恩施玉露，这会议里的茶，沉在一次性纸杯里，也不知是什么叶子冲出来的，她品不出什么特别。看着投影屏不断闪过的流程图和数字，她竟渐渐地走起神来，想起会议室门外那黑而深的垃圾道。
　　她们学术会议所在的楼上，虽是大学教学楼，但却是那种高中常用的天井式的楼房，四面围着一些高可参云的树。许是南方为防蚊虫，不设垃圾桶而置垃圾道。墙角开了一个约半米高的四方的洞，黑而不可见底，把垃圾丢进去如同置入深渊。这个垃圾道，是一口气通到楼层最底么？
　　她轻摇摇头，忽视掉随这心绪渐渐升起的恐慌感。她知道这种情绪是慢慢涌起的，像随着翻涌的浪花渐渐攀升的水平线一样。堤坝重重也掩过，水线不断攀升，终有一刻，水漫了过去，把费尽心思建成的堤坝冲垮。
　　但这已经是过去的事了。她犹记得自己过去曾无数次不愿承认，甚至不愿意识到这虚影建在多么摇摇欲坠的蛛丝之上。但现实硬生生地嵌了进来，黑云压城之境，生生把城困了整月，困到城门大敞。如今堤坝已经被冲垮了，恩施之行数日后的今天，塔罗每次占出的牌无一例外地显示着当下的境遇，她不禁因此而又对这件事心生几分迟来的敬畏。无论如何，现状就是现状，而过去已死。
　　要向何处去，这个问题，问过无数次，她已经有些厌倦了。但在这无数次的询问中，她的心里渐渐排除了她无数次试图强行接纳的选项，收束到如今看似无数选择，实际只指向一条窄路的光线，映成单纯的走或不走的问题。
　　月华皎皎，倾泻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