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轩桃李能几何（奇诡篇）》纸上旧月

5、尾声

　　我从昏迷梦幻中间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沉在一个深潭里面，平躺着。我往上面看，明媚的阳光穿过了水，直照得水下的世界一片金色。我忽然心悸，水面上居然浮着层层叠叠而细碎的灿烂艳丽的东西，仿佛是金色的蝴蝶铺展于水面，又仿佛是桃李的花瓣纷纷扬扬地落在了这片水域。恍惚间又回到了初到青轩的那个午后，天空迷离而绝美。
　　我猛然觉得背后有什么在动，往下看时，只见我的身下托着的是一条血红血红的龙，它缓慢地游动着，时而回头看看我，神情温柔而体贴。如果说是要四十九年的话，应该还差四年吧。我忽然记起了梦寐中间前世的了和尚说的话。而背后的龙却是生气勃勃的，没有一丝疲态。难道，那个答应要守护它的女孩，终于为了它献祭了自己的生命吗？
　　我回首望了它一眼，它仿佛是知道我的心思一般，微微向我点头，神情悲凄，忽而它在水下长吟不绝，声音清亮华美，却听得我几乎泪下。我朝它指了指上面，它会意地点头，然后我转身骑在了它的背上，抓紧了它的鳞片，忽然又担心地想会不会抓痛它。它扭头看我，有一些痴，然后摇头。
　　忽然间我的龙带我出了水面，我被它带着在空中绕了这个城市一圈，它腾云驾雾，连连长吟。最后再带我到了青轩所在的山顶，把我放了下来。我抬头问它：“你想跟着我吗？”它点头，然后倏忽间飞进了我的衣袖。
　　在那天，城市里面所有的人都看见了，一条巨龙飞舞在天际，背上还坐着一个破衣烂衫的小孩。巨龙最后在城外的山顶蓦然消失。底下，万民跪拜，以为神迹。
　　然而没有谁，没有谁认出那个小孩是谁。直到我跑到城里去，在熟悉的街巷不断走动，却没有发现一个能够认出我的人。我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我不知道我走了之后发生了什么，我也已经不想知道。事情都已经过去，一切记忆，一切足以唤醒记忆的东西，一切足以记得的人，都已经不存在了，不存在了。比如青轩原来存在的地方，已然片瓦不存，什么都不存在了，那里只有满山遍野的桃李，和一个深邃的寒潭。比如我家所在的地方，已经住上了另外一户人家，我的亲人，都不存在了。
　　而我也只能够在白天坐在一棵桃树或者李树下面，做着些没有意义的事情。我也只能够在深潭边上看着我的龙在里面游弋戏耍。我也只能够在黄昏的时候带着一些蛾子烧的粉末，在城市的屋顶上面奔跑，一面抛洒出无数蝴蝶与鸽子。我只能够以次来记忆我的记忆。任何事情，包括时间，没有了记忆就没有了意义。

　　城里面所有的人都说，每天的黄昏出现在屋顶上面奔跑着的人，已经很老，很老了，不知道多少岁了。
　　城里面所有的人都说，那个人比这个城还老。
　　城里面所有的人都说，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失。
　　城里面所有的人都说，自从这个城在的时候，他就在了。没有人看见这个城消失，也没有人看见那个人消失。

　　我被城里所有的人当作了一个神坻。一个永生的神坻。
　　但没有人知道，从我十一岁那年开始，我就再也没有长大过。我永远，永远，十一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