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翦》三院一鸟

74、空色

　　本该是红帐喜服，此时的弥月宫，到处都弥漫着沉痛的气息。听说伊紫千快回来了，胥汝弥待嫁之身不便出宫，便派人把肖月华请进宫来。二人相见，没有意料之中的抱头痛苦，反而异常的平静。

　　“公主殿下，紫大人和瑶兮姑娘已经到了宫门口”

　　“……是吗？”胥汝弥也不起身，只是静静的靠坐在椅子上。“月华姐要不要去……”

　　“不用了，多谢公主，民妇就在这里等。”乍闻伊紫千逝去的消息，肖月华几乎是在听到的那一瞬间就晕倒在地上。

　　犹记得那年，初见的那张黑乎乎的小脸，满是不在乎又满是虚与委蛇的挑笑。怎么打她都不哭怎么骂她都不还口，不能说那段时间仅仅是在训练她，肖月华无法否认，自己是在发泄。多年来积攒下来的郁气，不甘心，看到她就想到失散了许久的亲生女儿，却又无法不去憎恨。幸而她挺了过来，幸而有她的帮忙，女儿保住了，但她却没了。突然之间，支撑自己心房的那根梁柱不见了，肖月华心里空荡荡的，说不出是痛抑或极致的悲凉。

　　“呜呜呜……”抑制不住的低泣，直挺挺站到僵硬的半夏用手轻轻的拍了拍低头闷哭的无音，“没事，走了也好，干干净净的什么都不用愁了。过分呢，扔下我们，过分呢……”

　　“好了，我去！”采衣看了看四周，没人动身。“启禀公主殿下，奴婢去……去看看，就回来~”

　　“嗯，有劳了~”

　　从来都是紫千自己从外面走回来，最后这一回，该是自己出去迎接的时候了。尧采衣整了整脸上的表情，噙着微笑，慢慢的由弥月宫门出发。一步，踏在伊紫千曾经走过了无数遍的青石板路上，一步，走在她曾经迎风远眺的日月湖畔。

　　“紫大人回宫……”

　　远处，尖锐的声音昭示着等待的人正往这边而来。近了，又近了，采衣眼睁睁的看着素色的队伍慢慢的向自己靠过来。记忆中那个活泼好动的人儿手扶在暮色的灵柩上，除去眼睛里那抹空色而面无表情。

　　“奴婢参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见过瑶兮姑娘，见过……呜……”本以为能够一直笑着去接受的，本以为能坦然的迎她回来的，采衣的嗓子像是被什么塞住了一样，哽咽的再也说不出话来。

　　“紫大人回宫……”

　　听到了外面的宣告声，坐在弥月宫里的人们纷纷快步，几乎是小跑着出来迎接。只是那一道素色，在人们的眼睛里却俨然被放大成漫天的雪花。

　　“啊！！！呜呜呜……”一直用平静压抑着自己的胥汝弥一看到那方醒目的灵柩，就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声。在盛国的两年时光里那么难那么难，都一起走过来了，为什么这回才仅仅几个月的时间，回来的却是一具没有生命力的尸体？！

　　“呵……”没人去劝解，也没人有心力去劝，尹遥兮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左手轻轻的拍在胥汝弥的肩上，“不哭，不哭……姐姐走的很安静，该笑着送她才好。”安静的神情就像是在哄嗷嗷待哺的孩子，似乎看不出任何哀伤的痕迹。

　　“瑶兮，没事吧？啊？哭出来，哭出来啊！”肖月华拍打着她的脸，心里有一股说不出来的担忧。几个月前还是个几乎什么都不懂的孩子，怎么会？“哭出来啊！求你别这样，哭啊，为什么不哭？”看着眼前波澜不惊的这张笑脸，肖月华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那天，她走了，你也要踏入她的后尘吗？

　　“呵……”缓缓的举起右手，弹走肖月华脸上的泪水，瑶兮转身面向黎无射，“姐姐回来了，还望陛下能早日让她入土为安，瑶兮先在此带家姐谢过陛下了。”

　　“好，朕一定！”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女官紫如水抵御外敌有功，特追封为舒雅公主。丧葬期间，举国三月施斋，不得行嫁娶之事。待停棺满五七之日，赐葬于皇陵东侧，钦此”

　　“谢陛下恩典~”

　　仰起头看看淡而无云的天空，瑶兮的身上仿佛放下了一副重担。姐姐，你的在天之灵可曾安好？

　　盛国皇宫内，得太后娘娘的口谕，伊紫千带上了七弦琴，前往御花园弹曲助兴。来到这个举国最大的深宅大院已经一个多月了，活动范围还仅仅只限于后宫里那几方小小的区域。不过无妨，只要能达到自己的目的，没什么好在乎的，就算是这条贱命也一样。

　　“咳咳咳……奴婢拜见太后娘娘，娘娘洪福……”

　　“哦，来了，身体还没好吗？”

　　“谢娘娘关心，奴婢承蒙娘娘厚爱，身体底子薄，已经无大……咳咳……无大碍了”

　　“是吗？来人，去太医院给姑娘再配些方子。等这里完了，回去可好生养着”

　　“多谢娘娘，奴婢惶恐~”

　　不过是上次被重伤的后遗症，还未好全便急急忙忙的赶到盛京，身体自然没那个休整的时间。伊紫千调了调音，再次颔首拜见了各位认识或是不认识的座上宾，弹曲吟唱。盛勋呐盛勋，明白了你的无奈，但我伊紫千绝对不会就此罢手。而印箫你，不管主观目的为何，已经不重要了。

　　“暗卫，本官让你准备的东西都好了没？”回到自己的房间，伊紫千第一件事情就是低声的询问。

　　“回大人，已经全部搜集完毕。不过……”真的不要向祈京那边汇报吗？

　　“没有什么不过。本官决定的事，不劳暗卫大人操心。记住，计划如期实施。如若发生不测，你立刻启程返回。不管听到什么传闻，决不可擅自逗留，咳咳咳……”

　　“是，属下明白”皱了皱眉头，暗卫还是没说什么。“还请大人保重身体~”

　　“嗯，知道了，下去吧！”

　　差一点，就还差一点。“咳咳咳……”从嗓子眼里喷出一股甜腥味，伊紫千俯在床榻上，好一会儿都起不了身。

　　这一夜，弥月宫里灯火通明，素色弥漫。远在千里之外的伊紫千则低声清唱着“独上兰舟”。谁都不曾发觉，经常光顾御膳房的暗卫此时正趁着熬药的时间，悄悄的往水缸里倒了些许粉末。这已经是第六次了，按照伊紫千的估算，每次计量不多，但连续的加起来就能达到预期的效果。

　　又是一日的盛宴，据闻是为了庆祝前线大捷。伊紫千由太后引领着走到宴会的中心，一曲过后，笑眼迷蒙的环视这上上下下虚无的盛况。

　　“母后，这就是您最近盛宠的乐娘？曲子倒真是弹的不错”

　　一心顾着算计往后，突然而来的气息让伊紫千不免有些瑟缩。这就是盛勋，盛国的皇帝，亲手下令屠杀自己亲弟弟的人。“奴，奴婢拜，拜见陛下，万~万岁~”

　　“呵呵……平身。母后啊，您这位乐娘胆子可有点小。”

　　“皇儿龙颜巍峨，岂是普通人敢于近身的。姑娘身子弱，哀家也怜惜她，几日才召见一次，皇儿你就开开恩别惊了她。”

　　“哦~”

　　低下头，伊紫千福礼蹲在地上也没起身。

　　“既然是母后看中的乐娘，那皇儿我可不敢怠慢。”一手扶起伊紫千，盛勋顺带抽走了揪在她手上的丝帕。“唔……不错，很香。”

　　“谢，谢，谢陛下~”

　　后宫佳丽三千，哪个不期盼着能得到皇恩。眼瞅着太后身边的一个小小乐娘得到皇上的主意，坐在场上的妃嫔一个个眼睛跟淬了毒一样，恨不得把人撕碎。然而有太后伴身，伊紫千也表现的唯唯诺诺，整场宴会下来，基本没见她抬过头。

　　平静了几天，期间太后又召了伊紫千一回。

　　来到盛国皇宫的第五十七天，一大早，暗卫端来了黑乎乎的补药。这意味着，备好的全部药粉已经按步骤的全部倒入御膳房的水缸。

　　“大人……”

　　“嗯，”挥了挥右手，伊紫千睁眼看了一下紧闭的房门，呼吸很轻微，稍微一触碰就几乎听不见声响，“去……”

　　“咚咚咚……”“姑娘在吗？”

　　“在！请稍等！”暗卫自动的退到一边，伊紫千整了整衣裳，开门便看见笑眼咪咪的乐府总管。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刚才皇上身边的公公带来消息，让姑娘今儿晚上到寝殿去。呵呵……太后娘娘也差人送来了人参鹿茸，你看看……”

　　“呵……多谢大人栽培！”终于来了！伊紫千用百两白银和一只人参送走了乐府总管。关上房门，回头的一瞬间，眼神就冷凝成冰。

　　吃过御膳房特地准备的晚膳，几个宫女连番伺候着沐浴。依着这宫里的习俗，蒙受皇恩的女子需得赤身进入寝殿，天亮之前再由人送出。

　　“姑娘，好了，请裹上锦绣软被”

　　按照宫规，宫女们为伊紫千抹上了薄薄的脂粉，描眉涂红。趁着旁人没注意的时候，伊紫千抓了一把首饰盒边上的小纸包，然后裹进被子里。

　　黑暗中，不知摇晃了多久。待伊紫千睁眼，看到的是一片光灿灿的明黄色。描龙画凤的屋顶被层层的纱幔隔的有些朦胧不清。收了收心思，伊紫千小心翼翼的拆开抓在手里的小纸包，左右上下在手上抹了个遍。屋子里，是乐府总管特意推荐给太后娘娘的迭香。很好，他借着这个由头得到奖赏，而自己也能顺利的达成目的。嘴角勾起了熟悉的弧度，伊紫千静静的躺在这龙榻上，等待盛勋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