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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进入住院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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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在急诊区的临时病床上,昕澈觉得安全放松,一直揪着的心放开来。有两个心理医生坐在床旁边,一直温和地笑着。其中年轻的医生偏胖,黑发,一直说着鼓励的话安抚昕澈,另一个年长些的一头柔顺的亚麻色短发,频繁提问并微笑回应。昕澈第一次主动跟医生说了很多话。她觉得自己过往见医生有种刻意的伪装,为了留下好印象会穿上最好的衣服,化美美的妆,让医生觉得事情没有茶茶描述的那么严重。
她想起了从桃源市回家没几天,茶茶收到警察电话说导演到警局备案了,因为五个人一起吃饭时茶茶曾说了威胁导演家人和整个剧社的话,去警局的那天昕澈也同样“努力过头了”(医生这么说),就为了留下好印象。她觉得茶茶很辛苦,跟自己一起经历这么多还时常被怀疑是被人控制,晚上也因为昕澈失眠、害怕昕澈再次逃走而睡不踏实。昕澈记得有天晚上自己正在熟睡,茶茶突然从睡梦中惊醒,用手用力拍了拍昕澈的位置,确认昕澈还在之后又沉沉睡去。医生评论这个病——不管最后诊断出来是什么——对昕澈和茶茶的感情和生活都是一个极大的创伤,而照顾者经历的心路历程与被照顾者极其相似,都是焦虑和恐惧、愤怒互相交杂。
茶茶提到了昕澈在等待医生的过程中出现的短暂状态切换,担忧昕澈在住院之前可能又会变成被追杀模式,丧失依从性,拒绝服药等等。医生答应之后会让昕澈签一份表,在为期五天的实验性住院期间放弃决策权,即主观拒绝治疗或继续住院的决定都不会被采用,而按照她现在签字时做的决策为准。很快年长的医生便拿了一份表过来,昕澈仔细阅读条款后签了字,茶茶舒了一口气。
等待医生办理住院手续时,茶茶为了让昕澈保持清醒跟她闲聊,也因为昕澈正常状态的时间很短,能知道她的真实想法的机会并不多,他都会把积攒的问题留在昕澈清醒时一股脑儿倒出来:
“你还记得有天晚上你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用脸盆接了冷水倒到我车上吗?那时候你在想什么?”
昕澈略一思索,说道“那周末的主日讲了一个欺骗性和主订约的故事,我觉得是知道我那天会去专门将给我听的。在战争中,那些族人的马被挑断了脚筋,房子和马车被烧了,我想到我在桃源市出了车祸,车都报废了,肯定本来是要像亚瑟说的那个拖车司机一样失去双腿的,因为我不是信主受洗加入基督教,而是为了寻求庇护保住一条命,我用欺骗和主订了约,至今也没有真的信主,我觉得下一步就是烧掉我们家的车,然后是房子。”
“那你为什么挑那天浇水呢?”
“我那天闻到空气里有浓烈的焦糊味啊。”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是因为我跟你做.爱,你灵里又被魔鬼操控了。”
昕澈不知该怎么解释她的症状不是魔鬼,她的所有举动都是有理有据的推断造成的,她一直神智清醒,而且认为自己在被追杀期间最聪明机敏。
两人在等待住院的这段时间说了很多话,感情也非常热络,相濡以沫,不似之前昕澈的情感平淡,完全不能理解茶茶的愤怒、伤心和泪水。两人好像又变回了半年前极少争吵和闹别扭的状态,冷战、动怒和谈离婚的半年时间似乎没有在他们身上留下痕迹。
“住院手续已经办好了,你们跟我来。”年长的医生领着他们穿过迷宫似的长廊,离开医院大楼进了一栋两层的建筑,让他们稍坐。昕澈有强烈的冲动逃走,随便跑到哪里,即使她没有带手机和钱包,也好过被关起来。但她又想到自己已经签了“卖身契”,现在不管怎么说都没有了自由身,加之时间已过凌晨三点,身体上的困倦没有给她太多选择,她窝在等候室的沙发里,用理性压倒冲动。
没一会儿,两个护士过来领她进了病房。走廊一片漆黑,她看不出住院区的布局,刚进房间,护士就给了她一片白色的圆形药片让她服用,说是能帮助她的睡眠。她吞下药片,告别护士,开始环视房间。房间的大门有锁,但没有拉手,锁是旋钮状的。房间有单独的卫浴,但没有正规的门,一个塑料板的左侧配上小夹板扣在左边门框上,右侧则是粘胶状的物体扣在右边门框上。洗漱用品只有两条小方毛巾和小块肥皂,一张桌子,一个圆形软座椅,一个衣橱和一张单人床便是所有家具。昕澈坐在床上想了一会儿,抵挡不住药效,很快就睡着了。
隔天早晨,昕澈被敲门声吵醒,还没来得及下床,一个深色皮肤的护士就直接进来,给了昕澈一片白色圆形小药片,说是帮她理清思路,长得跟前一晚的药片一模一样。同样的药片怎么能既安眠又理思绪呢?昕澈没来得及想这个问题,就被护士带去见医生。
会客室里满满当当坐着六个人,两男四女,最中间的黑人似乎是主治医师,最右边不停打字的年轻女孩据说是在校学生,其他的人很少说话,似乎都是来旁听的。医生把事情又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包括瑞奇、剧社、和导演吃饭以及昕澈的两次出逃。昕澈努力想表达自己,可是那片“理清思路的药片”似乎不想让她好好说话,她舌头打卷,思绪模糊,眼皮也千斤重直打架。护士会不会是他们的人?昕澈一边努力显得正常一边想,这片药是不是为了让医生团队错误估计我的病情?护士坐在昕澈左边,昕澈用余光瞟着她,估算她被买通的可能性。这个护士还检查我舌头下面有没有藏药,实在太可疑了。昕澈曾有一次炫耀般地告诉茶茶,自己为了防止被家里的摄像头偷拍,在厨房吃药时把喹硫平藏在舌头下面,过了一会儿跑到卫生间假装刷牙吐掉了。可是护士为什么会知道?难道是因为前一晚跟两位医生的闲聊?所有医护人员都已经知道昕澈所有的秘密了吗?
见完医生,缺乏睡眠加药效让昕澈只想马上回到床上。可是护士又紧接着给她安排了新的任务:参加心理治疗师组织的小组讨论。昕澈看到一个大圆桌周围坐着四个人,旁边的小方桌上坐着一个看起来三十来岁的女子,带着工作牌写着名字和职位。六个人讨论了遇到创伤应该怎么反应,怎么让自己平静下来,有个女子提到自己母亲去世时濒临崩溃的故事,一个男子提到慢跑可以解压。昕澈全程大脑处于宕机状态,只记住了数十个女子的名字或水果名称,以及把脸浸在水里冥想。
好容易熬到一小时的工作坊结束,又到了午饭时间。昕澈几乎闭着眼把饭送进了嘴里,刚准备回房间补觉,护士说茶茶来探望她了,让她进会客室。于是她在见医生的房间里见到了茶茶,倚在沙发上,没说上几句话,就陷入难以抗拒的昏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