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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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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雉罗神君,罹神台上的规矩,您应当知晓吧?”高台上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
罹神台乃是专门审问九重天上神明的断刑台,形似一座圆形的斗兽场,外高内陷,此时受审的雉罗,坐在正中最为低沉的一处圆台上。
她坐得极为端正,没有半分颓唐之姿,却垂着眼帘,似是并不想和那声音的主人有任何视线接触,淡淡回了声:
“本君知晓。”
“那还请神君如实回答,百年之前,您曾为七重天的两位仙人定了下界的劫数,可有此事?”那声音阴沉森冷。
“是。”雉罗轻声回应,语调平缓,指尖却暗暗楔进了掌心。
“而那二位中仙历劫后,却双双自断仙骨,魂飞魄散,可有此事?”
雉罗轻哂,有些不屑回答,“刚飞升的小仙都知道的事,还用问本君?”
那声音的主人却不依不饶:“神君,这是罹神台的规矩。”
他话音刚落,雉罗便感受到嵌在自己掌心的蓐收令传来一道堪比天雷的痛击,引得她周身一阵战栗,她面上瞬间血色退尽,却并没有放任自己痛呼出声。
缓了片刻,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可声音却不受控地有些颤抖:“确有此事。”
“那敢问神君,这二位中仙历劫后自戕的原因,是您当年错断劫数所致,您可承认?”
雉罗的嘴角扯出了一丝嘲讽的笑意,她终于缓缓抬起眼帘,长眸中闪出一道寒光,直射向高台上的某处。
对于自己被押至罹神台受审这事,她如今仍觉得有些不太真实。
她近百年鲜少与外界往来,今日殿内忽传来一道金光,她起初还有些诧异,可那道金光竟不受她的神力所制,直接钻进了她的掌心。
伴随着一阵奇异的酥麻刺痛,一道神谕传至她的识海之中,她终于明白过来,这竟是一道蓐收令。
蓐收令,由执掌刑罚的主神所控,对诸天神明皆有无可抵御的威压,一旦下达,执行的对象定要遵从其令,若是意欲反抗,便会如雉罗刚才那般,受天雷痛击之苦。
九重天上近来有了蓐收传人,她其实已经有所耳闻,只是没想到这位新神的第一道令,竟就这么落到了自己的头上。
前往罹神台前,雉罗心中已经有所猜测,她虽意外,却也还能淡然处之。
可当她落座台底,抬眼看到那位新神,被众神簇拥着坐上了主审之位时,她才如当头棒喝,瞬间脊骨生寒。
怎么会是他?
“神君,您可承认?”
见她许久不答,那沉郁的声音再度响起,与之相伴的,是蓐收令的又一次“提醒”。
这次的雷击似是更为激烈,雉罗的双唇不受控地微微颤动了几下,眸色也泛起一丝猩红。她堪堪将那一阵痛楚的余波压下,声音嘶哑了不少,态度却依旧强硬:“你说呢?”
“神君,您要回答小神的问题。”那声音带了些许威胁的意味。
她还未来得及开口,掌心再度传来一阵锥心的痛楚。
第三次的雷击,比前两次相加起来更甚,即便身为古神,雉罗也无法与当年西帝少昊留下的威压相抗衡,她吃痛跌落下了座椅,抚着胸口大口喘着气。
那阵剧痛令她的意识出现了一瞬的空白,可折磨不止于此,此时她的每一根经脉此时都在不可抑制的痉挛,痛楚绵延不绝,仿佛没有尽头,她恍然间觉得自己的神识几近消散。
她有些无力支撑,将头斜倚在椅腿上,远远望着高台上那张苍白淡漠的脸。
思绪飘忽不定,连带着视线也有些模糊,那新神的脸似是在她眼前晃了晃,渐渐与当年那张笑靥重合在一起。
那是百年前的一个午后,桃木重重,粉瓣相掩,雉罗躺在娇嫩的花毯之上,从花枝间的空隙中,眯眼窥视着泛白的天际。
她恍惚间听着脚步声渐近,随即便见一张清隽的面孔,在身侧小心翼翼地探过头来。他的耳根有些泛红,还带着几分少年郎般强装自在的羞赧。
“神君在上,恕小仙叨扰。”
雉罗缓缓转动着眼珠,漠然打量了他一眼,“何事?”
那小仙拱手行礼,动作显得有些拘谨僵硬,目光却一直紧紧黏在她的脸上,“小仙自知失礼,可见神君无侍从在侧,故...前来侍奉。”
雉罗讥诮地乜着他,心说现在新飞升的仙人当真是胆大,虽说长得还算人模狗样,竟存了些腌臜心思,厚着脸皮来做这等自荐枕席的事。
“你会做什么?”她哂笑了声。
那小仙倒是觉得自己得了肯定,随即精神一振,接连掏出了几个杯盏酒壶,一一摆在了雉罗面前的矮几上。
“神君,这是小仙自制的仙酿,虽不是玉液琼浆,却别有一番风味,神君不若尝一尝?”他献宝似的对着雉罗浅笑。
雉罗转过视线,在那矮几上扫了眼,那酒具沿着中线依次排开,整整齐齐得极为合她的心意,鼻息间同时嗅到一丝异香,带着几分花露般的清甜,却又掺杂着馥郁的酱香。
她向来爱小酌几杯,此时不免心思微动,撑着手臂坐起身来,对那小仙抬眉,“你酿的?”
“正是,”那小仙忙点头,随即端起酒壶为她斟满一盏,期待地看向她,“神君,您可愿一试?”
“神君,您可承认?”森冷的话音骤起,将雉罗的思绪打断,硬生生从桃夭翩飞的记忆中拉回。
对着那张寒冰封缄的冷脸,她冷笑了声,自嘲般摇了摇头,随即一字一顿道:“不、认。”
高台之上的声音静默了半晌,忽又问道:“那神君可有证据,能自证清白?”
“她才不清白呢!曷月神君,你怕是不知,咱们这位古神大人,在此案事发之后,便一直躲在她那天巫殿中,再也没有出手下过任何决断,想必是自知犯下大错,心虚得很呢。”
这声音从雉罗的左侧传来,语气带着些许微妙的讥讽与不屑,她不用看便知,定是一向和她不对付的少司命。
“正是如此,她性情乖戾,行事向来随心所欲,酿下大错也是早晚的事,过去我们无权追究她的责任,可你既执了蓐收之职,也不必顾及什么古神颜面,按规矩行事便可,要我说,直接逐下去就是了,哪里能让她一直踩在我们头上呢。”
此子道貌岸然,话里话外都要想把她逐出天界,雉罗也听出来了,是那位名唤东君的太阳神。
这位东君也不知何处来的自信,自南巟神尊云游后便自恃众神之首,对她的高位极为不满,如今连面子情都不愿装了。
“东君所言甚是,”这话却说进了少司命的心坎儿里,他对着东君连连拱手,“久掌天乌果然气魄非凡,佩服佩服。”
东君朗声一笑,“过奖过奖,少司命时时心系九重天,当真肱骨,本君甚慰啊。”
就在此刻,一道慵懒的嗤笑,打破了这二人互相吹捧的局面。
雉罗唇边浅浅露出一丝笑意,还好,这家伙倒还记得自己。
“大司命,你有什么问题,不妨明言?”东君循声转过身,神色有些不悦。
“逐下去?”大司命语带不屑,“东君真是好大的威风,我竟不知,九重天现在由你说了算?”
“你——”东君几近动怒,但还是强压下心中翻涌,勉强维持着上神的体面,“那你且说说,应当如何处置她?”
大司命稍停顿了片刻,再度开口时,语气显得肃然不少:“雉罗乃是先天古神,事关重大,我们如何能决定她的去向?不论她过错与否,还是等南巟尊者回来之后再做定夺更为妥当。”
“等尊者回来?”少司命冷笑了声,“尊者已然云游千年,谁知他何时能归?我看是你们私交甚笃,怕是想公然包庇她吧。”
“你把脸转过去,丑到我了。”大司命轻飘飘回了句,却产生了四两拨千斤的效果。
少司命瞬间收起笑意,气急败坏之下,一张瘦骨嶙峋的脸显得愈发刻薄,“你这不阴不阳的,竟还说起我来?”
“无论我是阴是阳,也改变不了你的丑。”大司命语气淡淡。
“你——”
“诸位稍安,”曷月终于开口,冷硬地打断了这两人的争端,“究竟该如何行事,还是要等真相查明之后再做打算。”
那三位就此噤声,虽说他们的资历比曷月深厚不少,但他作为蓐收传人,执掌诸天刑罚,即使对上神乃至古神,依然没有任何豁免可言,他们确实开罪不起。
曷月将视线转回台下,与雉罗打量的目光交缠在一起。
他的眸光紧了紧,似是有某种情绪翻涌,但开口时,却依然还是那副不近人情的森冷口吻。
“雉罗神君,此事事关重大,您可要想好了再回答。若是您刻意为之,引得那二位中仙身殒,便是作乱天界之罪,若是过失所致,亦不能免除罪责,反而还要罪加一等,加上一条渎职懈怠的罪名。”
曷月顿了顿,语气更重了几分,“若是您不能自证与此事无关,那小神便要遵循古律,褫夺您的上神之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