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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回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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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淮衣来到了姐姐淑嫔所在的云意殿。
昭贵妃此刻正在殿中,她气地摔了一个茶盏,绞紧手中帕子,含恨道:“什么死去的雀鸟托梦,求她救自己的孩子,这样的无稽之谈,陛下竟也相信。她这妖妃,真当自己能和百兽通灵不成?”
“为了救一窝小鸟,亲自爬到树上去,不惜伤了自己的脚……本来是愚蠢至极的事情,但若是她来做,陛下却觉得她心软天真,惹人怜惜。”昭贵妃咬牙切齿:“自她入宫以来,皇帝倒是大有摒弃三千,独宠一人的趋势啊,整个后宫人心惶惶……”
昭贵妃在一次宫宴上与玉姬夫人因琐事争了几句口角,皇帝疼惜美人,为了这件小事,竟罚了贵妃一个出言不逊的挑拨之罪,命她抄写清心经百卷闭门思过。
现在整个后宫,无人敢得罪她。
昭贵妃冷冷道:“这个迦灵公主,南滇国的妖女,和她姐姐迦瑶一般美貌,却不和姐姐一般是个软弱好拿捏的,表面不谙世事,实则有心机,最懂怎么赢得男人的心……”
“若是我们再不动手,迟早要被她欺到头上去!”
送走了昭贵妃,淑嫔有些疲惫地扶额,她唤宫女换了茶水,看着从屏风后走出的宋淮衣:“你都听到了?”
宋淮衣道:“是。”
她长叹一声:“先前我被姜妃诬陷毒害皇子,是柔妃娘娘为我辨明清白,救下我们姐弟的性命。我承她这份恩情,本来想着,若她妹妹入了宫,也照拂一二,现在看来……倒是完全不用担心。”
“没料到这个迦灵公主,性格和她姐姐是截然相反,”淑嫔眉间有忧色:“这后宫以后,怕是要不安宁了。”
不久后,传出昭贵妃因妒生恨,虐待已故柔妃生下的九皇子的消息,据说昭贵妃将其小皇子丢弃至观兽园中的狼窟,妄图毁尸灭迹,万幸小皇子命好,得一母狼相救保下性命,事发后昭贵妃被被震怒的皇帝打入冷宫,后又被玉姬夫人用鸩酒赐死。
春日盛景好时光,皇帝在宫中办了赏画会,又邀了宋淮衣为诸位娘娘作画。
宋淮衣跪拜之后起身,一抬头便看到了那皇帝坐旁的迦灵,一袭红衣袖口绣着金丝花纹,莹白玉指执起牡丹团扇,将半边面庞朦胧的藏在其后,惟余一双桃花眼,眸含春水清波流盼。
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
他莫名地突然想到这句诗,凝神落笔,一气呵成,画中的女子回眸一笑,那样慵懒却妩媚的表情,眼尾微挑,檀唇点朱,叫人怦然心动。
赏画会上的迦灵心情很好,面对众人的恭维和奉承,时不时弯一弯嘴角,谈笑风生。
他静静看着她巧笑盈盈,如蝴蝶般周转各处,笑靥艳比花娇,若霞映澄塘。
看的他竟有些走神。
所有人都争先恐后赶着上去讨玉姬夫人的欢心,只有宋淮衣注意到她绯色脂粉下苍白的脸色,他踌躇片刻,终是一脸凝重的上前来。
宋淮衣看着她,轻声却郑重:“臣有一言要赠予娘娘,与虎谋皮,必将为虎所噬,可不慎哉。娘娘,当要小心。”
迦灵挑眉,轻笑:“朝臣们巴不得揪出本宫的错处,好让陛下厌弃我。宋大人知道本宫的秘密,却还好心提醒,真是热心肠。”
想起近来沸沸扬扬九皇子的事,宋淮衣斟酌道:“娘娘近来还好?切勿忧思过度了。”
迦灵定定看着他,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嗤笑着弯下腰。
他从哪里看出她的忧呢?她毫无仪态地揉了揉眼睛,双眼有些发红,歪着头问他:“你在安慰我?
她分明是无忧无虑的,春风缠绕着她的笑声,眸中含笑含俏含妖,唇绽樱颗,榴齿留香。
却撞上他温柔的眼神,笑声戛然而止。
他的眼神坦荡诚挚,映出她痴傻疯癫般的模样。
“娘娘,不要执迷不悟,放下仇恨罢。”
她轻咬红唇,鬓边垂下的银流苏晃出柔和光晕。
世人都道她爱慕虚荣、轻浮做作、骄奢淫逸……这样声名狼藉的女人,朝堂上的清官们那个不是视她如蛇蝎。
她本以为,在知晓她入宫后的所作所为后,两人再次相见,若他眼中还有什么,必定是浓重的厌恶。
然而宋淮衣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那一双淡然平和的眸子,不含杂质的纵容温柔,教她心头一跳,忍不住溺进去。
她蹙眉,脸色有微微意外而迷茫的神色,却最终只是轻轻一笑:“好呀。”
“我要的只是安富尊荣,不会冥顽不悔的……我不会让姐姐担心的。”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我偏要起婆娑、炽艳火、自废堕、闲骨格、永葬荒墟、剜心截舌、独吞絮果。
宋淮衣猜到,迦灵入后宫的动机不纯,不会轻易放下柔妃一事的仇恨。但是他没有料到,她竟然会做到这般田地。
紧锣密鼓的连环计,环环相扣,步步紧逼,她用尽了心机。
先是被齐家一手提拔的总监军大臣武安侯出师不利,被妙香师胧月夜所惑,耽误了军情,让战况急转而下。最后武安侯被怒极的公输家主斩下头颅,此事皇帝对齐家已颇有微词。
再是齐皇后所出的二皇子殿下萧澄,竟和许才人暗通曲款,两人秘密相约的信件被太监发现,许才人被赐死,萧澄被下令罚以鞭刑,彻底失了圣心。
玉姬夫人被人施蛊中毒,皇帝盛怒,下令彻查此事。
追查到当年柔妃蛊毒一案当事的老宫娥身上,严加拷打下,老宫娥道出玉姬夫人的蛊毒是齐皇后所下,并道出当年真相,柔妃一事是齐家主谋,她是受齐皇后指使诬陷给柔妃,满朝哗然,皇帝下令抄了齐家,家眷皆被发配为奴,齐国公被流放至边疆。
齐皇后跪在景阳殿前一天一夜,为萧澄和齐家求情,而皇帝却冷情至极,避不相见。
齐皇后心灰意冷,在皇帝下令抄齐家的当天,便在殿中自缢了。
原本如日中天的齐家彻底没落,被人避如蛇蝎,无人敢在朝堂上求情半句。
玉姬夫人的名字,成了朝堂上的禁忌。
宋淮衣心中的不安越来越深,他担忧,她迟早会被自己的野心与仇恨反噬。
一日寒冷的雨夜,他收到了迦灵寄给他的密信。
信中写到她被齐家留下的余孽死士盯上,他们欲在今晚密谋刺杀她,迦灵身边的亲信已被暗杀换走,她举目无亲心中惶恐,不知如何逃脱这个必死之局,万般无奈,想求淮衣哥哥救救她,带她离开皇宫。
宋淮衣心急如焚,连夜赶至宫中,他安排好一切,联系好了天香殿的妙香师朱青珏,约迦灵在最偏僻的宫墙南门口等,到时他就将迦灵秘密安全地藏起来,迷惑追兵的方案他也准备完善,就只等时间一到,迦灵悄悄来找他。
约定的时间到了,迦灵是如约而至,可同时来的还有身后的皇帝,还有无数的带着甲胄冷箭的侍卫,宋淮衣握紧了袖中的手,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
迦灵脸上的笑意落入他的眼中,天真而残忍,她拉着陛下的袖子,得意道:“皇上,你让臣妾今晚把苏大人拖住,你看,他已经到宫中了,这次打赌,是臣妾赢啦。”
她数了数手指,突然呀一声:“啊,算算时间,也差不多了,到现在,苏家的人应该已经全部就法了,陛下这次可要好好赏赐臣妾,不然臣妾可是万万不依的。”
宋淮衣看到了皇帝眼中志得意满又讽刺讥诮的寒光。
原来如此,皇帝欲铲除苏家,但是怕他会借用好友朱青珏的幻香术助族人逃生,便让迦灵设计将他支走,迦灵一封信,便让他傻傻甘心在宫中等待一整晚,而宫墙外的苏府,已是杀伐遍地血流成河,他的族人或死或囚,而他却连出手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心如坠冰窟,胸口满溢的盛怒让他不堪支撑半跪在地,吐出一口鲜血。
迦灵眨眨眼:“陛下,既然要赐死宋淮衣,不如你把他交给我,让我喂了噬香蝶吧?宋淮衣这样血统纯正的世族公子,他的血啊我的小蝴蝶肯定很喜欢……”
收到密报的淑嫔匆匆赶来,她衣裳发鬓皆乱,脸上泪痕未干,跪地哭求皇帝放过宋淮衣,却被一旁的侍卫无情的拖开。
她状若癫狂,向着迦灵厉声道:“我们姐弟因着你姐姐柔妃的恩情,一直暗中照拂你,你竟然,竟然……淮衣他待你那么好,他对你……你不能这样对他,你为何这样对他!你这狠毒的妖女!”
宋淮衣倒在玉清池旁,他记不清已被刺了几刀,那入骨的剧痛过去,只剩下冰冷的麻木,他的血不断的流,流到那池水被染得一片赤红。
他的视线因失血而渐渐模糊,却一直咬牙坚持不愿倒下,他努力地想要支撑起身子,看到视线里蝴蝶翩飞,飘来一片华丽的紫色宫裙。
他仰起头,看到她的脸,美人倾城如隔云端……从她十四岁他在南滇第一次遇见她,就知道,她的容貌甚于她姐,这样的绝世之姿,等闲便可祸国。
她静静看着他,收起了一贯的,如假面具一般的笑意,眼中似有千言万语。
他抬头看她,眸中温润的琥珀色渐渐黯淡下去:“你曾和我说过,我和他们不一样,原来,这一切都是骗我的。”
她居高在上,怜悯地看着他:“左右要送你上路,不如让你死个明白。”
“游戏已经结束了,宋淮衣。我本来就是个薄情冷性的女人,懵懂天真从来都是装的。起先对你感兴趣,不过是没试过你这般清高雅正的公子,却不想你也不过如此,勾引到手这般容易,稍微用点手段,就让你迷恋痴情。”
她笑的风情恣意,眼神却冰凉:“情爱是什么,不过是男女之欲,见色起意。”
他难以置信地望向他,双眼猩红,嘴唇动了动,良久,才发出声音:“其实,”他突兀地笑了一声:“你只是觉得我没有利用价值了对不对?”
“是。事到如今,你怎么还是如此天真,我本来就是这般没有心的女人……是你明知我危险,却要飞蛾扑火。”
他的心被狠狠一撞,含血而笑,凄凉而绝望道:“原来在你心中,我只是个笑话。”
在世人眼中,面子珍贵,门第珍贵,前程珍贵,唯有那热忱跳动的整颗真心,一文不值。
在彻底昏迷前,她好像还说了什么,他没有听进去,只觉得心头刺痛,如一把利刃刺穿胸膛,一点点抽离了自己的魂灵,鲜血淋漓。
宋淮衣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已被五皇子萧湛救起,为避人耳目,萧湛带他去了南境。随行为他救治的军医说他运气好,若不是五皇子无意中被南滇的蝴蝶引到城外,就不会发现他,若不是时机凑巧,加上刀伤都未伤到致命,不然真的是回天乏术。
他脸色苍白,一路只是沉默。
军医安慰他,既然活下来了,便总有机会报仇,总有一天,五皇子的铁骑会踏平皇宫,诛杀昏君妖女,还苏家清白昭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