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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出走(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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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的生日过后,顾千芊一直琢磨着出师,想去外面闯荡。
秋雨将屋前的梧桐树笼在一层水雾下,连着远方的山色氤氲成一幅朦胧的山水图。
凉秋本是容易感怀的季节,闻人倩取了酒窖里的陈年桃花酿,将这清冽的酒就着窗外的秋色入喉,心头无端生出一阵怅然。
屋前这一株梧桐本是顾千芊和谢谣出生那一年所种,转眼间牙牙学语的婴孩长成了芳华正好的少女,翠嫩的树苗长成了苍碧的大树。
谢瑾执起青瓷酒壶,将桌上两杯酒盏倒满,看见妻子闻人倩出神的看着窗外的那株梧桐,放下酒壶轻轻一笑:“千芊最近学成了返魂香的秘方,找谣儿炫耀去了,你在幻香术上素来对她要求苛刻少见笑脸,难得大方夸奖她一回,她现在一定很开心。”
按顾千芊的风格,不趁着这个机会在谢谣面前卖力自夸一番是不会罢休的。
闻人倩忍不住低低一笑,扶了扶额角,叹息:“千芊这丫头,天性就藏不住心情,也不知是像——”
余思未落,不由愣怔住,思绪飘开远去,也是一年绵绵未歇的梧桐秋雨,秋雨胧胧中飘来一面伞,绘着双鲤戏水的伞面微抬,露出一张溢满笑意的俏丽脸庞,鹅黄衫子的少女在树下开心的眨眼睛:“师姐,师父又夸我啦,我和你说啊——”
“师父,我和你说啊——”陡然清脆脆的炸开一声,记忆中的少女与此刻眼前的容貌重合,惊的闻人倩手一晃差点翻了手中的酒盏。
心血来潮稍稍吓一下而已,有那么吃惊?
顾千芊吐了吐舌头,端端正正地坐好,再轻咳一声,对上闻人倩的眼睛郑重道:“师父,今年我已经十八了。”她眨眨眼睛:“所以我能离开常青山,能出门了吗?”
闻人倩看着她若有所思:“时间过得这么快,千芊都十八岁了,都可以出嫁了。”
顾千芊一窘:“师父,我说的是出师,出师!”
闻人倩笑着理了理她皱起的衣袖:“你这孩子太过单纯,师父的想法不会变。”
她摸了摸顾千芊的脑袋:“你啊,不会看心机遇事又死心眼,最容易上当,一旦出门肯定要受欺负,听话,乖乖待在常青山,可不要打什么歪主意,要是又调皮胡闹,师父肯定是要教训你的。”
顾千芊一脸憋屈的铩羽而归。
待顾千芊走后,闻人倩看着盏中酒的清浅碧色,不由黯然:“转眼已经过了十八年,千芊长的和小师妹越来越像,可这不是什么幸事。依她不安定的性子,难道我们能拦住她在常青山过一辈子么?”
谢瑾看着窗外郁郁葱葱的梧桐树,许久后道:“又有什么法子,只能拦的住一时算一时,护的住一日算一日罢了。”
夫妻两心情复杂的看着窗外的梧桐,忆起往昔是感伤,遥望以后是担忧,一时俱是沉默。
让顾千芊下定决心跑路的,是楚恪的一封信。
楚恪是一名妙香师少年,小时候曾跟着师父胧月夜来常青山拜访过闻人倩。
在顾千芊小时候占山为王称霸一方时,他给顾千芊当过一段时间小弟,她捣蛋来他放哨,她闯祸来他背锅,任劳任怨忠心耿耿,加上两人又爱切磋幻香术,一来二去,便成了好朋友。
至于他的师父胧月夜,用闻人倩的话来说:美的不像常人,在幻香术上的造诣,也变态得不像常人。
楚恪的信中写道,他的师父胧月夜莫名失踪杳无音信数年,现在他也莫名其妙被公输家追杀,东躲西藏了这么久,筋疲力尽避无可避,最后只能决定写信向老大顾千芊求助。
顾千芊迅速回信,放出了数只信鸽,等了七日还是没有收到任何信息。
信中写道,胧月夜曾告知楚恪,不要因为她的失踪而随便求助声张,那便是不希望师父闻人倩知道这件事,顾千芊和谢瑶商量着,还是放心不下,决定出门去揽月峰走一趟。
当天晚上两人就打点细软悄悄溜出了常青山,因着详细的筹备打探,加上闻人倩和谢瑾都没有加以警戒,到叫她们两走了个顺顺当当。
其实顾千芊对出逃这件事预谋已久。
她本就是坐不住的人,一直憧憬着去看看山外的城景人物,而心动不如行动,被师父以各种莫名理由困在常青山这么久,忍无可忍无需再忍,她早就憋到了爆发行动的临界点。
顾千芊兴奋异常,她拿出一枚铜钱把玩,摇了摇:“阿谣,我问你,出来混最重要的是什么?”
谢谣摸了摸下巴,深沉状:“书上说,出来混做人要像铜钱一样,外圆内方,方圆结合,不能太圆滑市侩,也不能过于刚直一根筋,要注意机灵变通!”
顾千芊噎住:“呃,是我格局小了,我只是单纯指钱最重要而已……”
***
离常青山最近的大城市是芜城,去芜城这一路走的颇为通畅,沿途闲逛欣赏了各地特色风土人情,累了就找个客栈歇脚品茶,听灰袍长须的说书人抑扬顿挫的评上一段风月。
总之一路扯淡八卦,走得还算顺心,一直平安到濮州和芜城交界处玉泉山。
玉泉山有璧山山脉的小家碧玉之称,有名家写文章赞它清晨雾气笼罩时,如轻挽面纱的秀丽少女一般迷人,顾千芊一直搞不懂,为什么文学作品中时常会以女子的姿色或面貌来比拟自然盛景,比如“枝欹斜而腾挪,如少女的一只臂膊。”,比如“ 山如眉黛,小屋恰似眉梢的痣一点。”,有禅师说过,心中有什么看外界景物就是什么,看来大家都有一颗藏着美人坐怀不乱的心。
谢谣深沉道这是高手的巧妙比喻,时代虽不同但大抵的审美观不变,大家都爱欣赏美女,笔触缠绵悱恻一点,浅显易懂又不失情趣,容易引起读者共鸣。
顾千芊了悟的点点头,看来想要深入了解文学首先得深入了解女人。
两人此刻是在玉泉山镇上的一处食馆,有位油头粉面的公子哥骑着膘壮的名驹到处得瑟溜达,他看到两人,眼前一亮,挑着贼迷迷的眼睛,朝路边吃饭的两人吹了声口哨。
光天化日下明目张胆的被调戏,这个没脑的少爷实在是胆肿了,才去招惹顾千芊这朵格斗系的霸王花,她冷哼一声,啪的一下将筷子拍在桌上,卷起袖子就要冲上前去干仗,被谢谣一把拉住,她豪迈的拍掉谢谣的手,呲牙道:“安心啦,这些娇生惯养的战五渣怎么会是我的对手!”
谢谣无力道:“打狗也得看主人呐,我担心的是那些渣渣……”
小打小闹有益身心健康,像顾千芊壮士那般没轻没重,暴力升级出血见红,被狗主人一路追杀可不是闹着玩的。
眼看着公子哥下了马,一脸猥琐地吹着口哨越走越近,谢谣安抚几欲暴走的顾千芊:“出门在外,低调,低调。”
公子哥摇着滚圆的肚子,脸颊上横肉颤动,他一脸谄笑,走到两人身旁,眯着眼睛打量两位少女,鹅黄衫子的这位偏俏丽,抱着手臂瞪着他,一脸不高兴的模样,而旁边绿襦裙的这位偏清纯,脸上的肌肤就像刚蒸好的白玉豆腐,娇嫩水灵得让他心里直发痒。
他色眯眯地搓手:“两位小妹妹好生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一般。”
“不知妹妹们家住何方,从何营生,要到哪里去?”
这位公子哥大概觉得,这两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又姿容可人的外来小姑娘,实在是打拐调戏的不二人选,可孰不知是披着绵羊皮的熊妹子。
谢谣眼珠子一转,露出一个纯良无辜的笑容:“少爷,我姐姐可是妙香师呢,我们从很远的山里来,要去城里拜访亲戚。”
公子哥笑的愈发露骨荡漾:“难怪我闻到妹妹身上有莫名的香气,熏的人如痴如醉啊,妹妹会调什么香,也让哥哥见识下?”
他的言辞及眼神都带着明晃晃的轻佻,顾千芊却未理会他的调戏之言,佯装乖巧地点点头,将店家放在案旁的香炉移到自己跟前,然后拿出香囊里的一枚香丸。
她不怀好意地笑:“行啊,我调的香,保证让哥哥终身难忘。”
一缕香烟从镂空的八宝青瓷炉里缓缓逸出,初始聚,进而散,再而拢,丝丝缕缕,细烟若云,纤柔婉转。
公子哥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随后眼前那双调香的白皙柔嫩的手渐渐模糊,模糊成他上月那日进花魁绣房时的情景,那是他花了千金包下来的花魁,那美人身上是甜蜜撩人的玫瑰香,香味浓烈且张扬。
顾千芊和谢谣两人相视一笑,那公子哥的眼神开始变得空洞,是幻香起效了。
公子哥的眼神突然开始迷乱,面上露出惊恐愤怒之色,牙齿咬得咯吱咯吱作响,喉咙里发出怪异的声音。
他靠近花魁的床帏,嘴里念叨着心肝美人好哥哥疼你,将纱帘轻轻一撩——
原本在床上躺着的花魁一个鲤鱼打挺,一记锁喉将他唰的摔进床内,那花魁面如重枣,唇若涂脂,衣裳半解,露的是健硕胸肌,威风凛凛,他娇羞掩面道:“洒家……不,妾身因这姣好身材,才赢得花市魁首,简称花魁的名号,今日妾身与公子有缘,自荐枕席,长夜漫漫,春宵苦短,还望郎君怜惜……”
公子哥尖叫一声,吓出一声冷汗,瞬间彻底萎了,他狼狈不堪地从椅子上窜起来,连自己的马都顾不上了,提起裤子落荒而逃。
“哈哈哈哈哈!”
顾千芊和谢谣看着他滚走的惊惶背影,拍桌狂笑。
顾千芊对她的香很满意:“怕是他以后去青楼都有心理阴影了,这种油腻猥琐男,就该让他萎一辈子。”
谢谣惋惜道:“可惜这香梦不够精彩啊。”
“后半部分应该有花魁姑娘龙精虎猛,一番游龙戏水,飞龙在天,双龙戏珠,直捣黄龙,只榨得他面如菜色,连连求饶,奄奄一息……”
顾千芊:“……喂喂。”
你到底瞒着师父看了多少少儿不宜的话本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