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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陈醉少年成名,在浮华场浸久了,最是知道人心隔肚皮,万般言语不可尽信。

      可恭维讨好的话听得多了、敷衍得顺了,这般露骨直白、分毫不遮掩的满腔爱意迷恋反而一时之间让他迷了分寸边界。

      雨落下来轻了云层,阴雨天光线熹微,他突然想起那天盛夏骄阳,他在首都偷了半月闲散,母校恩师打来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回去给学弟学妹们讲节课,他一时兴起便答应了。

      刘常华先生的《表演艺术与说话技巧》未被纳入学院课程里,但他特意挑了里面一章讲满了九十分钟。
      讲到“人与人的眼界并不相通,知识层面将内在灵魂重塑,喉腔便震动出你所有学识,而眼睛远比嘴巴更会表达和隐藏”的时候,他被阶梯教室窗外的光线晃了一下眼。

      结束之后恩师跟他闲聊,一步一步绕着校园林荫道走过四年前的光阴,行过某一个交叉口的时候,撞上了抱着篮球急急忙忙奔向不知何处的路欢。

      光影从叶缝中洒下来,恩师头发白了大半,陈醉伸手在他面前挡了一下,恰好抓住那个急急忙忙的男生手臂:“小心。”
      一抬头对上那副清亮眸子里的错愕和满盛到藏不住快溢出来的迷恋。

      一如每次欢好之后,路欢从他身体里退出来的眼神。
      温柔缱绻,满腔依赖。

      ——眼睛远比嘴巴更会表达。
      陈醉想,他大概真的很喜欢那双招子,所以才放任小家伙一次次越界,说些分寸之外的话。

      “……我明天回去。”他说。

      路欢顿时笑了起来,声音落进夜幕里,空调运行的机械声似乎都顺着电流传了过来,陈醉听见33楼深夜不该存在的蝉鸣和杂音跨了六个小时的时差,落入威尼斯上昼零落汪洋里,荡出些许波痕:“好的,哥哥。”

      说了好的电话也不挂断,相向而坐的女士低着头玩手机,陈醉听着扬声器里的呼吸,船蓬外是桨划过水面的声音,他想了想,终究还是让了步:“有好好吃饭,没长胖……”
      “也有想你。”他说。

      ……

      陈醉赶在仪式开始之前进了教堂偏门,神父在做祷告,新人虔诚等待。
      他挑了个角落坐下,观他人盛世婚礼。

      周安一直在给他发消息,这时候倒是没了声,大概也看入了迷。

      顾言真的大手笔,陈醉在视频里看见教堂画面尚且就被铺天盖地的瑰丽晃了眼,直到走进来才意识到平面终究无法与亲眼所见相睥睨。

      在剧组的时候他并未发现顾言有多喜欢花,那么大抵就是陈词喜欢。

      顾影帝像是将全威尼斯的粉色玫瑰都从含着露水的枝头采摘下来了一般,在八月盛夏铺就出满堂花期。
      穹顶彩绘玻璃流光溢彩漂亮出历史厚重年轮,鲜花就璀璨明艳到今夕锦绣美景良辰合欢。

      而当天气好到能看见太阳的时候,新人正在交换戒指。
      光线从教堂狭长玻璃窗顶洒落进来,温润青年似乎被闪了一下,轻眨了眨眼睛,无名指下意识勾动。

      轻易勾拉出一道弧线,锁了一枚银色戒指,扣住余生。

      盛夏水城里,他们在神父面前接吻相拥,在花团锦簇中许了流年千万声晨钟。

      陈醉看入了神,有人走到身侧,摘下礼帽随众人鼓掌,轻声唤了一句“陈老师”他才转过头来。

      他尚且满眼笑意温存欣羡,偏过头的瞬间也依旧温柔多情,眸光中水波荡漾,撞进谁眼睛里都会让对方生出自己是被眼前人深深偏爱着的错觉。

      乔晋愣了一下,紧接着却看见陈醉轻轻“嘘”了一声,不着声色地歪了歪头:“这里只有一位陈老师。”

      那是正儿八经的人民教师,而不是他们这种混迹在声色名利场,泡在染缸里浸出满骨子世俗铜臭,满嘴艺术追求,却不知艺术是什么的某某老师。

      春水凝冻,眸子里散了一层碎冰,陈醉垂眸轻眨了眨眼睛,依旧笑着:“有什么事要跟我说的吗?”

      他跟乔晋也认识。
      准确来说,在圈子里这么些年,该认识的、不该认识的,总也都听过名字。沾上点缘分的话,共同出席过某一台晚会、跟某一位正当红的明星前后合作过两场戏,都能作为谈资攀个近乎。
      而娱乐圈这种地方,最不嫌多的就是人脉往来。

      教堂里人潮开始涌动,陈醉就在这么点微末的时间内想了一下他跟乔晋是怎么认识的。

      最开始应该是一部电影,经纪人说搭戏的男四是圈内某位知名制片的儿子,进组玩票的。
      陈醉自问脾气很好,可经纪人总说他入了戏就亲疏不论,很是担心他会在剧组下人面子,断了自己日后前程,从进组之前就叮嘱了好几次捧着点少爷,之后更是坐不住,大老远从首都飞到了穷山里,跟了几天发现他的确对乔晋客客气气的才放心回了去。

      那之后又过了大半年,他跟乔晋在一场颁奖典礼上相遇,彼此都没带伴,临场被主办方凑成搭子走完一场红毯,结束后照片被传到网上,还被人拉了郎。

      据说对方团队有联系过他要不要炒cp,不过他当时为体验角色正好在南方的一座小山里养蘑菇,每天早出晚归带着几本书和小锄头断了社交,等消息真递过来的时候也只是作为谈资随口一提就作罢,还不及一株蒲公英被吹落在山林间飘得深远。

      倒是过了几年,彼时堪堪在娱乐圈站稳脚跟的年轻演员依旧全国各地的跑,演着戏里戏外各样人生;带着资本进组的新人最终回归资本,拍了几场戏回去当他的制片人,出席各大颁奖典礼。
      最后居然也能恰好在别人的婚礼上遇见,笑着打上招呼互道一声你好。

      乔晋被他堵了回去也不恼,年轮朝后转了两三年,再是年轻也沉稳了下来,笑了笑道:“前段时间买了部小说版权,导演那边一直找不好合适的人选,想问你有没有时间来试试戏。”

      陈醉稍有些讶异,抬眸看向他。
      在他看来这种时候其实不适合谈工作,也不适合谈生意。
      他是娱乐圈的演员,乔晋便是娱乐圈的商人。

      都是两只狐狸,再是重利也不应该在顾言和陈词的婚礼上做这些交易。

      陈醉心底涌起一丝不悦的情绪来,他明知道这点不开心从何而来,却还是转瞬将其压了下去,随着人群朝教堂外草坪上走,瞥见周安踮着脚找他,抬手示意了一下,对乔晋说:“我下个月要进组,之后不知道有没有时间,等回去让我助理看过行程再给你答复可好?”

      他声音淡淡的,学了十多年的声台形表,连拒绝人的话音里都含着笑意,要是不够熟识,或许会真的以为他这句话里的意思是回去确认行程再谈而不是“我没有时间,但我不想拒绝得太难看,你懂我意思就行。”

      乔晋顿时笑了出来,没忍住道:“小醉哥还是这么有教养,连拒绝人都这么优雅。”

      周安已经在往他这边来了,头发抹了八百层蜡,亮的陈醉眼睛疼,他嫌弃地看了一眼瞥开视线,第七十八次庆幸自己没当这个伴郎,既不用前排吃狗粮,也不需要不出活动不演戏还画一脸浓厚的妆。

      “你还是考虑考虑吧,这部戏定了……”
      “陈醉!”周安突然喊了一声,也不算多高多突兀,教堂钢琴音一直没断过,他声音和在里面最多算一只黑天鹅扯着嗓子打了个闷鸣,不够好听罢了。

      只是乔晋被他这一声打断,自觉噤了声,挑了挑眉站到一边。
      周安跟他打了声招呼,就朝陈醉发难:“你怎么迟到这么久?”

      “早就到了。”陈醉总算笑开,轻轻呼出一口气,视线跃过众人落在教堂前方草坪,水珠凝在叶片上还泛着光,“看完了婚礼全过程。”

      “顾言是真宠他家陈老师啊。”周安啧了一声,余光瞥见乔晋被婚礼上其他嘉宾叫走攀谈,压了声音问道:“你们刚刚在聊什么?”
      陈醉:“他问我要不要去试戏。”

      “没答应?”周安有些惊讶,好像对这圈子里还有人会拒绝乔晋的邀约觉得难以置信。
      陈醉却只是笑了笑,倚在米白色包浆的罗马柱边,遥遥冲终于看见他的一对新人点头致了个意,才分出心思回答周安:“我又不缺戏拍。”

      “——呦!”周安哽了两三秒之后没忍住讽刺,“三年前拍《断案人》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人拍成那个逼样子我看你可挺沉得住气啊。”

      陈醉轻飘飘地白了他一眼,像是在怪罪他不该说话这么口无遮拦,但也不多做辩解。
      周安便自顾自地接了下去:“哦对,情况不一样,毕竟你现在可没一个爱的要死要活的男朋友在他爸的剧组里。”

      “……”
      “就你话多。”陈醉还是骂了一句。
      “话多也都是大实话。”周安说,“你27了小宝贝,不再是能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年纪了。”

      陈醉斜斜地晲着他不说话。
      周安反正一向跟他白话惯了,完全不惧:“三年前你能为了那傻逼一部戏哄着小少爷给他做戏搭子,三年后你难道还要因为乔晋看到过你爱的那么卑微的样子就拒绝橄榄枝?他拍的戏都是奔着拿奖去的,哥哥,你入行这么多年,实质的奖项拿过吗?”

      威尼斯盛夏其实也很热,只是今天清晨刚下了一场雨,像是秋天提前了几步,一层一层将雾气覆在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一阵凉意。

      陈醉靠着罗马柱,看前方人来人往,满地婚礼花瓣,白鸽穿过气球,雾气沾了粉玫瑰的气息,甜得让人有些迷茫。
      周安话刚出口就后了悔,张张嘴似乎想要道歉,陈醉却打断了他轻声说:“我只是觉得不应该。”

      周安:“……什么?”
      “你看他们俩。”他冲前抬了抬下巴。

      顾言在圈子里一路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才到了今天这个位置,请的又都是亲近的人,婚礼准备了很久,他游刃有余又从容不迫,是他的婚礼更像是他的颁奖现场。
      而陈词是他最想拿的那座奖杯。

      他明明松弛大度,却总让人觉得小心翼翼,极小心极小心地将陈词始终护在方圆三步之内,不让他独自一人去面对娱乐圈的人精,又自愿放下身段和光环在陈词那些教师朋友面前做一个体贴温柔的爱人。

      他几乎是忽略了娱乐圈这些亲朋了。
      以致于这个现场,一半人在社交、在为未来事业铺路,一小半人在祝福叫好,另一小半人则在拍照激动。

      顾言纵容他们拍照,甚至愿意笑着入镜,只会在最后才轻声叮嘱一句不要外传。
      而与其说是在纵容这些圈外人的愿望和欲.望,倒不如说他在纵容陈词在他面前始终享有特权,纵容自己融入他的圈子。

      “多幸福啊。”陈醉说。
      世上多的是人爱而不得,多的是人凑合将就,多的是人一地鸡毛而后各奔东西。
      他想了想自己这二十七年,好像从来没见过顾言和陈词这样的恋人,美好得像是永远都在花期中的玫瑰。

      更遑论其中一方还身处纸醉金迷的娱乐圈之中。

      他大概……有一点点的羡慕,才不愿在这种时候做些无论什么交易。
      他觉得那样不好。

      世人都爱有情人,而有情人合该被众人祝福。

      香水瓶在西服口袋里,放了太久已经感受不到重量,陈醉也没碰它,只是站直身子朝前走了一步,“回去再说吧,今天不想谈工作。”

      ·

      回到落塌的酒店的时候其实已经是晚上了,但天黑的很慢,夕阳始终铺了一层淡淡的余晖在河面,半黑不亮的紫红色天空格外好看。

      陈醉仗着国外没有人认识他慢慢悠悠地朝酒店晃,走过了一段晚风吹面的小路上了楼,听见楼下街头歌手贝斯声音穿过四层楼的高度落进屋子里。

      晚霞一点点散去,窗外天色愈来愈暗,晚宴时喝了些酒,他其实算是提前退场,因为说明天要赶飞机回国。

      急着回去也没别的事,不过是有人深夜冲他撒了个娇说想念,他就突然也很想他。

      这世上感情大抵都是如此,喜欢的时候真的喜欢,分开了也不觉得多么难熬,可要是一旦想念被窥见一丝可以流泻的口子,那便是忍不住的。

      隔了半个地球也恨不得赶去恋人身边见上一面互相拥抱,哪怕之后的时日依旧也不过是回归平静无波无澜。
      哪怕其实也算不上爱之入骨。

      陈醉趴在窗台上吹风醒酒,顺便听楼下异国小调,掏出手机拍了张照片莫名就想给路欢发过去。

      一点点深红色的太阳散落在河面,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陈醉差点没拿住任它坠了下去。

      好在身体意识先于大脑反应了过来,他接通电话贴在耳边,听见电话那头风声清浅,贝斯声混在背景音里遥远而不真切。

      “哥哥,你低头看。”

      陈醉微怔,依言低头,在太阳彻底从地平线消失的那一刹那,看见中央广场喷泉边捧着一束雏菊笑着仰头隔空与他对视的青年。

      “我想你要去参加婚礼,别人太幸福了你肯定会失落,我又实在太想你了,舍不得你委屈,所以就过来了。”

      所有的背景音明明都重合了,偏偏隔了一层网线就变得格外遥远,唯有耳畔那道声音是清晰的。

      路欢逐字逐句地跟他说,每个词里都是不加掩藏的开心:“你早上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就下飞机了,原本可以更早一点来见你的,但是机票花了太多钱,我又想着见你总不能不带花,所以买了长途的火车票,耽误了挺长时间,但其实你说想我的时候我就后悔了。”

      他一腔孤勇远赴他乡,捧着一束花站在星空下,仰起头看向窗户里的人,笑着问道:
      “我应该更早一点来见你,你会生气我来迟了么?”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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