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救赎是温柔》银锭子

2、第 2 章

　　瓢盆大雨过后，整个京城被洗刷得锃光瓦亮。

　　总角们探出脑袋，见大人没在，欢呼地结伴去踏水。

　　他们经过的这条巷子的青石路，凹凸不平，若是摔下去，少说得痛得休养好几天，有些个大人们瞧见了，连连吆喝着让他们小心些，别摔着。

　　结果最末尾的小男孩就因为跑太快，想要追上前面的人，可没想到地太滑，一个后仰眼见着就要直接摔砸在地上。

　　有人惊呼，甚至都不敢看，连男孩自己此刻也是大脑一片空白，他害怕地闭紧了眼睛，可等待他的不是那让人痛极的石头，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

　　他还没来得反应过来道谢，就模模糊糊听见不远处传来娘亲惊慌叫他的声音，然后他就被人一把从那温暖的怀抱中扯出来。

　　他一抬头就看见了自家娘亲“凶神恶煞”的脸，他畏惧地缩了缩脖子，深怕被骂，可娘亲这一次只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就把他拽在了身后。

　　那结实的身躯将他遮挡得严严实实，而男孩也是这时候才发现，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许多或熟悉或陌生的大人。

　　有的看戏，有的则满脸鄙夷地看向娘亲对面的人。

　　男孩想探头去看，结果被未卜先知的娘亲一个反手给摁了回去。
　　“给老娘安分点。”

　　“哟，我当是谁如此好心，原来是郑屠夫家的宝贝闺女呢，我可得替我家这臭小子先谢过郑姑娘了，”她嘴里虽然说着感谢的话，但话锋一转，捏了捏鼻子，“不过下次郑小娘子还是让他自己摔一跤长长记性，不劳小娘子你不顾男女大防，啊——”

　　“你恐怕还不知道吧？”她堆起笑，环顾周围围观的人打趣起来，“郑屠夫为你的婚事可是操碎了心，现在正到处张贴着给你招婿的榜纸呢。”

　　“啊？真的啊？”旁边一直在热闹的人脱口而出，“前几天我家那位还去他家买肉，还听他打听我家的独苗，那哪能啊？我家的独苗以后要娶也是娶个良家闺女，谁要娶他家的傻子，当个通房丫头都没人——哎哟，你揪我干嘛！”

　　“什么？她听见又怎么样？不过就是一个傻子，上次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居然敢巴巴地跟着我家宝贝儿子，被他狠狠地揍了一顿，她还不是在那傻呵呵地乐，回头我见着郑屠夫还有些担心，毕竟咱们谁不知道那老头子一旦知道有人欺负了他闺女，跟脱了缰的疯狗似的。”

　　“不过你猜我怎么让她闭嘴的，”她捂着嘴乐，从兜里掏出了一颗黑乎乎的糖掂了掂，“哈哈哈哈一颗破糖就把她给哄得服服帖帖的。”

　　“郑家丫头！”她忽然一声大喊，没等那边的人回应，她就眯起眼睛往人后脑勺丢，“赏你的糖！今儿的事可别让你那疯狗爹知道了。”

　　因为力道软了些，糖没有砸到人后脑勺，但却羞辱地黏在了女子干净的新衣裳上，留下一坨黑来。

　　众人见此，就像看见了乐子，哄笑起来。

　　还没来得及起哄，突然就听见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

　　众人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便被外面的动静吸引了全部的目光。

　　没有人再递给那个郑屠夫那位傻闺女眼神，只有之前被郑小娘子扶过，此刻正被自家娘亲往外拽的小男孩回了头。

　　他以为那人会难过，毕竟他刚刚听到那些嘲讽的话，想到如果是自己的话，恐怕早就受不了了。

　　即使真的如娘亲所说对方是个傻子。

　　可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回过头他并没有看见那道挺拔而单薄的身影有任何情绪的波澜，一身靛青衣衫被微风浮动。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目光，那人站在逆光处，朝他看了过来。

　　他才真正看清了那个人的模样，明明是柔极了的相貌，却有些不容人忽视的冷意，不是冷淡，而是那种仿佛置身于梦境中，不属于这里的冷。

　　他莫名地打了个寒颤，在匆匆收回视线的时候没有注意到，那青色的身影动了。

　　郑惊鹤逆着人群离开，听见脑海里的声音正暴跳如雷，【这群人好可恶啊！你也不知道反抗，到时候大家都知道你逆来顺受可怎么办？我绝对不允许我的宿主受这种气！】

　　【我这里有无数种打脸他们的剧本，让他们对你刮目相看，】脑海里的声音异常亢奋，【你看看你是想走万人迷人设，还是虐渣打脸逆袭？还有还有，如果你想我也能想办法让你接触到这个世界最顶层人的存在，无论是皇帝亦或是王爷都能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到时候自然也就没有人敢那样对你了，那些人——】

　　它话还没有说完，就察觉到宿主的步子突然一顿。

　　看着眼前并没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它迟疑，【怎么了？】

　　下雪了。

　　梦里的雪与现实在刹那间好似重叠。

　　她在看见那张纸的刹那，突然想起来了生前最遗憾的一件事，就是没有收到那位陪她熬过最痛苦治疗笔友的回信。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他那边也早就撑不下去了，曾经那些安慰她的话语，就像一块块沉重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说起她和那位笔友之间的缘分，实在是一个意外的开始。

　　她当时的本意，是想给许久未曾见面的阿婆报个平安，告诉她一切安好，不用为自己担心，她现在毕业了拿到了一份很好的offer，也参加了很有意义的工作。

　　在军总工作，同事和病人都很尊重她，她每天都过得很充实，只不过因为医院的事情太过繁忙，恐怕过年不能回家了，让阿婆好好和她好不容易找回来的闺女生活，她很好。

　　可是没想到这封信等了许久，郑惊鹤都没有收到回信，她知道阿婆只识字但是不太会写，于是也没有多想，就安心地进行治疗。

　　头发因为治疗脱落，本来就消瘦的面容更加清瘦，有几次大学室友来看她的时候，虽然总是欢声笑语，但是她都有注意到他们强颜欢笑后通红的眼眶。

　　曾经一起去前线的战友回来，也曾探望过她，在她出事以后，那些事情也已经收尾得差不多。
　　而国际上的伤亡也在逐渐减少，当初和她前往同一个片区的无国界救援队也都顺利回家了。

　　大家都没事，对郑惊鹤是最宽慰的。

　　她安抚好她们，目送她们离开以后，一直没有回信的自己突然收到了一封信。

　　是很老式的信封。

　　她拆开信封的时候手都是抖的，她既期待阿婆对她的关心，又害怕她的关心，可没想到打开后的信并不是熟悉歪歪扭扭的画画，而是陌生却漂亮的毛笔字迹。

　　是一封很认真的回信，字迹工整而干净。

　　［很抱歉收到了这封原不属于我的信，并冒昧打开。但看完姑娘的信，在下认为姑娘是个极厉害的人，相信你的阿婆也会为你而骄傲。

　　但姑娘，我想报平安归报平安，你也要以你自己的身体为重。你太虚弱了，下笔的力道有刻意的用力，希望这不会冒犯到你，］到这里的时候，回信的人明显停顿了一下，留下了一点墨迹，最后连成后面的文字，也是牵起两人联系的起始。

　　［不知道姑娘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如果姑娘不介意，或许可以说与在下听，有时候适当的发泄能让自己更好受一些。］

　　郑惊鹤当时看着那封信发了很久的呆，她并没有回信，也并没有再给阿婆写任何的信，因为阿婆走失又找回来的女儿给她打电话，让她别再骚扰他们一家了，他们好不容易团聚，不想让她这个被捡回去的外人来打扰他们的生活。

　　尤其还是一个身患绝症，好似随时需要钱的外人。

　　其实她没告诉她们的是，她那时的医药费不需要操心，她的一切费用都有相应的组织承担。

　　那些原本经常来看她的室友也因为生活和工作的原因越来越少见，偶尔见面都是打视频，但郑惊鹤不希望自己越发糟糕的情况影响到她们，索性联系越来越淡。

　　到最后和她最熟悉的人反而是那次意外收到她信的人。

　　没错，或许是一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郑惊鹤一次无意间再看见那封信的时候，突然动了想要回信的冲动。

　　她胡乱写了些自己都觉得乱七八糟的话，原本以为不会有回应，可没想到第二天对面的人就一点一点地将她的每一句话都回应了下来，甚至还能看出她当时的焦虑和痛苦。

　　就这样，她和她那位笔友之间的联系越来越紧密，她在他面前可以不用伪装，可以说自己想说的任何话，即使那些话是废话，对方也会认真地试图去理解，从来不会敷衍。

　　有时候郑惊鹤甚至觉得对面的人似乎有些话唠，从他字里行间她看出他总是喜欢为他人考虑，甚至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

　　她总是会担心他把自己给压垮，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明显能够感觉到信的对面，他正面临着他无法解决的问题，却仍然在给她的信中粉饰太平，让她照顾好自己。

　　郑惊鹤知道自己的时日不多了，一个人的生命走到尽头的时候总会有所预知，或许是这些日子带给她的勇气，也或许是最后的机会，她终于写下了那句话。

　　［我们见一面，好吗？］

　　她知道他看到以后绝对会回信，她也期待着能见他一面，见见那个在她印象中永远温和谦逊的人，见见她如今唯一的挚友。

　　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她不仅见到了他，还知晓了为何他温和的笔迹下是无法掩饰的悲伤。

　　他，是一个被妖魔化的圣人，是被献祭的牺牲品。

　　而她之所以能够见到他，也是他临死之际收到信是所迸发的强烈欲望。

　　他们当了笔友这么久了，总是该见一面的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