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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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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景着实怪异。
打开灯以后,环境不再像之前那样幽暗,但也没好到哪去,可以说是从一种恐怖片到另一种恐怖片,前者容易闹鬼,后者喜欢泼血浆。
太宰治头顶是盏壁挂式古董灯,之前黑暗中隐隐约约看见的长条物体终于窥得了全貌——那是个人,一个男人被像菜市场挂猪肉一样挂在灯尖上,被捅得对穿,姿势相当扭曲,小孩身上溅了不少血,那张漂亮脸蛋也落上了血痕。
而森鸥外像逛花园一样和他打招呼,就像一切都还正常似的。
太宰治木着脸,觉得森鸥外这人有点毛病,但根据他打听来的——眼前这个男人十几岁便从东京大学医学系毕业,之后留德回来,短短几年便升成了军队高官,现在外边正在打仗,森鸥外身上都是实打实的军功,在战争那种血肉搅拌机里呆久了,想必他早已对这种血腥场景习以为常。
“晚上好,森先生。”
森鸥外从制服兜里取出一张手帕,在太宰治脸上擦了擦,衣服实在是蹭不干净:“那么修治君,你怎么会在这里?”
太宰治抿着唇:“我本来在走廊,之后听见有什么声音。”
他看着很是镇静,唇色浅淡,因为皮肤太白显得没什么人气,倒像一只精美的人偶,或者是只陶瓷猫儿,即使身处凶杀现场,也没有半点惊慌失措流露出来。
森鸥外点了点头,心想小朋友胆子还挺大,他现在不确定这孩子是吓懵了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还是因为不理解发生了什么。
不过像修治君这么可爱的孩子,哭闹起来也不惹人厌烦吧?
“死者是上原二郎,前几日我还在东京的大正银行见过他,之后又去他家做了客,当时上原先生正在筹备长子的婚礼,长子的未婚妻是本山家的小姐,在九州当地颇有资产,如果不是这次意外,过几天上原家估计会实现一番大的迁越才是。”
“你看见什么了?”森鸥外问:“听见也行。”
太宰治略一沉默:“什么都没有,至于我听见的,大概是错觉吧。”
森鸥外唇角还挂着笑,脾气很好地反问:“真的什么都没看到?”
太宰治略微往后退了一点,森鸥外不确定地想,表情有些意外,好像比起头顶那具形状狰狞的尸体,这小朋友更怕他一些?
“我听见了不间断的敲击声。”太宰治说:“至于其他的,就再不知道了。”
森鸥外轻描淡写地点点头:“这样啊。”
……
太宰治:“……?”
这人对着他问了半天,然后就这样上一句完事了?
小孩一双鸢色眼睛清澈得像是分明的玻璃珠,现在玻璃珠一个劲地瞅着他,森鸥外眼睛微微弯着,垂下视线看对方时,深紫色的瞳孔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嗓音温沉:“我是个医生,不是警察。”
“他不是你的朋友吗?”
“他已经死了。”森鸥外说。
太宰治微妙地沉默下来。
作为案发现场的第一目击者,他肯定就不能这么离开,但和森鸥外一起呆在这里让他更加难受,男人不紧不慢地按了串号码之后,便和他一起等了起来,在警察来之前,先是响起一声恐慌到极点的惨叫。
端着托盘的侍应生哐当摔在地毯上,连滚带爬地往后缩了好几米。
“有人、有人死了!”
侍应生在对上森鸥外平静的眼神后,战战兢兢地爬了起来,随后他又发现凶杀现场还有个浑身是血的小孩,又没忍住惨叫了一声,太宰治在森鸥外身后低下头,心想之后他该怎么表现才能让人满意。
津岛家是个相当古板的家族,他的父亲又有些迷信,他卷入凶案现场肯定会被那男人视为丑事,特别是在选举之际,津岛议员的幼子和银行家被害案,两个词放在一起就足够夺人眼球。
他低着头琢磨了半天,却不知道另外一个人一直打量着他,不过他知道也不会有多在意就是了。
毕竟这次之后他和森鸥外基本不可能再有见面机会。
再忍忍。
走廊传来的脚步声渐渐杂乱起来,太宰治用手理了理衣袖,和服衣袖被血浸透了,一阵一阵的铁锈味散在空气里面,混杂着雨水的潮气,在警察赶来之前,先听到骚乱的主人先赶了过来,身旁便是太宰治的父亲。
津岛源右卫门在看见太宰治的时候面色刹那间就变了。
他快步走近,伸手就想扯小孩的衣领,在触及到染血的和服之前男人又迅速将手收了回去,脸色愈发差劲,黑手党首领则派人迅速封锁了这个地方——这期间警察终于来了。
“警察先生。”津岛源右卫门不等办案的刑警开口,便沉着脸说:“我儿子会出现在这里纯属意外,不管你们有多少疑问,一个不七八岁的男孩又懂什么?你看……”
警方在这件事上很是为难,案发现场是港口黑手党首领的私产,死者是知名的银行家,目击者又是议员的幼子和具有实权的高级将领,接到森鸥外的报案电话差点让警视长一口气没喘上来,砸了下桌子就迅速带人上了警车。
“修治一直和我在一起。”
一道温和的声音打断津岛议员,太宰治蓦地抬起头,眼睛被光映衬得竟然有些幽深,走廊外的雨声越来越大,听着愈发清晰,接着他又慢慢垂下眼帘,浓密深长的睫毛给眼下打上一层扇型的阴影。
这孩子……真的、真的、真的很漂亮,森鸥外想。
他指了指古董灯:“我们走到这里的时候,上原先生忽然被人抛了下来,灯尖造成的刺创深入腹部,下坠时划开的伤口让血淋了这孩子一身,真是抱歉,我没能及时拉开修治君。”
“太客气了。”津岛源右卫门如释重负地接下话锋:“快和鸥外先生道谢。”
道谢?道什么谢?父亲这姿态真是太难看了,要是能聪明一点,也不至于难看到这种地步,即便暗自在心里腹诽,太宰治还是有礼貌地按照父亲的吩咐道谢,声音又轻又脆:“森先生,谢谢。”
森鸥外端详着小孩儿那张精致的脸,忽地露出一丝细微的笑意,他难得生出了一些逗弄的心思,心口不一这种放在大人身上很厌烦的品质,换到一个如同雪捏的人偶身上,却顿时可爱了起来。
“不客气。
太宰治努力克制住往后退的念头,望着那只修长优美的手摸了摸他的头,动作之间军装袖口向上爬了一点,露出骨形优美的手腕。
“死者腹部原来就有刺伤,和腕部割伤相同,不过都没触及大血管,无法制造失血过多的假相,凶手并不是专业人员,接连出错想必会令他慌乱起来。”
森鸥外不等警方询问,他叹了口气,戴上手套,俯下身按压了一下死者的脸:“面部淤血,双眼结膜出血,尸检时候估计还能发现口腔粘膜和心脏外膜出血……以及内脏淤血。”
“上原先生死于机械性窒息。”他重新取下手套:“之前我听见了不间断的敲击声,这是间修建在一百多年前的旧宅,管道都是旧式的拼接方式,通过连续不断的敲击就能脱卸接口,估计凶手本来想引发爆炸好毁掉痕迹,却没想到会有人从这里经过。”
“一时惊慌就将上原先生扔了下来。”森鸥外的语调温柔得近乎叹息:“脱卸这种管道需要非常熟练才能找对节点,如果可以,请务必调查一下庄园是否有维修工的出入记录。”
“叫管家过来。”港口黑手党首领当即立断地吩咐。
“那么,失礼了。”森鸥外摩挲了一下指尖,想去洗手,小孩儿乖得有些过分了,于是他的笑容便愈发温柔起来:“我带修治君去换身衣服。”
说完,他不等谁同意,对着黑手党首领略一颔首,又冲着太宰治伸出手,掌心向上,他注意到太宰治的垂落在身侧的手指颤了颤,继而对方很慢很慢地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仿佛连骨头都是软的,温度很低,冷得像一块冰。
太宰治又幅度极微地抖了抖手指,像是被烫到了一样,森鸥外无端有一种感觉,就像自己捧了一只有着蓬松幼羽的鸟,他愣了一下,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孩子没准是在害怕。
在没有光的空旷走廊,独自一人,被砸落下来的尸体淋了一身血——
倒是把他也骗过去了,森鸥外哑然失笑。
他想对了一半,太宰治的确在害怕,可原因却完全不同。
男人特意放慢了步伐,迁就着漂亮小孩的小短腿,但握着的柔软手指始终凉得如同一捧雪,怎么都捂不热,走廊很长,还要走一段距离,森鸥外无声地叹了口气,松开那捧雪,若有所思地敲了敲自己的额头。
“等一等!”
忽然他们身后的转角便钻出一个金发女孩,和太宰治差不多大,金发璀璨如流淌的蜜糖,小女孩提着裙摆跑到前面,伸开手臂拦住他们,声音活泼而又开朗,她皱了皱鼻子:“原来这里还有和我一样大的人,那些大人都要无聊死了!”
说完她便来拉太宰治的手:“我们一起去……”
[——人间失格!]
青色的光芒顿时充斥着整个空间,金发女孩的蓝眸充斥着不可置信的神色,下一秒却像破碎的荧火般消散在空中,周围还隐隐约约浮动着微弱的光点。
太宰治陡然向后倒退几步,拉开距离,又无意识地抬起头,屋檐外的雨越来越大,风将雨水斜着吹进长廊,冷风直直灌入和服衣领,男人垂着眸注视着他,眸光晦暗难明,渐渐的,一些缱绻的细碎笑意一点一点地从那双深紫色瞳孔中渗出来,对方低下身,指尖轻轻擦过他的耳侧,指尖温热,触感比羽毛更轻,再重新握住那几根柔软的手指。
“漏了一点,之前没擦干净。”
太宰治猛地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