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高校》斯文天许

4、乾坤阴阳冕

　　奚风转头往高处看。

　　高空中吊着一张不男不女的巨大脸盘子，满脸横肉，眼睛因兴奋而咕噜噜转动，嘴角开裂到不可思议的弧度，露出颗颗整齐的大白牙。

　　人面蚰的躯体是翠绿颜色，一环一环慢慢蠕动着，身上长着碗口大小的红色疙瘩，红得鲜亮，仿佛随时都会爆开，尖端长满了钢针一样的毛刺。

　　仿佛一条放大无数倍的黄绿色毛毛虫前端镶了一张人脸。

　　奚风偏开头，忍着胃里的不适，强忍着没吐出来。

　　“这什么妖兽？”他手指掩着嘴唇，冷着脸问。

　　进门时候听见细细索索的摩擦声，应该是这条虫子擦过墙壁和地面的声音，蠕动时产生的粘腻水泡，和那张诡异的笑脸足以给一个大活人造成一辈子的心理阴影。

　　何肆拎着外套没说话，嘴角轻轻上扬，眼睛被墨镜挡住，很难确定他在看人面蚰还是在看奚风。

　　许是发现了什么，他笑容敛了些，把大衣搭在石头上，从后腰皮带里抽出一把匕首，抛给他：“拿着，我这个盲人可没空照顾你。”

　　奚风抬手接住，看一眼匕首。

　　这把匕首手臂长短，吹毛可破，银色柄部镂着精细的蟒蛇图腾，蛇的两只眼睛镶嵌着璀璨的宝石，一红一蓝，妖气弥漫。

　　“大男人用这么花里胡哨的东西？”奚风瞥过去。

　　何肆勾了勾唇，吊儿郎当笑起来：“这可是我的小老婆，很宝贝的，你小心点用，坏了得赔啊。”

　　奚风木着脸看他，被无语到了。

　　悬在高空中的大脸盘子往下看，慢慢低下头，咕噜乱转的眼睛就在奚风身后。

　　盯着那抹颀长的人影，人面蚰嘶哈一声，张开了血盆大口，要把奚风吞肚子里。

　　“当心身后。”何肆悠悠提醒他。

　　奚风就地一滚，躲开人面蚰散发着腐肉气息的大嘴。
　　五指撑着地，抬头，凭空跃起，长腿踏着人面蚰的鼻子、额头，上了头顶，双手抱着匕首，高高举起，用力往怪物的脑袋插下去！

　　何肆及时制止：“喂，你别把十九区的门神弄死啊。”

　　奚风略一停顿，错过了最佳时机，人面蚰一甩脑袋，人性被彻底唤醒，迟缓的身躯忽然敏捷地冲奚风撞过去。

　　扎满钢针的尾巴扫到墙壁上，瞬间将一片岩石压成齑粉。

　　碎石四处迸射，烟尘弥漫，奚风“啧”一声，三两步踏上岩壁，躲避着人面蚰的追击。

　　看到岩壁上如履平地的奚风，何肆饶有兴趣地靠着岩石，没有出手帮忙的意思。

　　人面蚰紧追不舍，咬死不放。

　　这恶心的虫子不能杀也不能碰，奚风心头冒出一股烦躁，反手握刀，回身用力一挥！

　　噗呲！

　　银光撕裂空气，人面蚰柔软的身躯断成了两截，还在地上弹动，大股绿色的粘液泼了出来，腥臭难闻。

　　奚风看了看嗡嗡震动的匕首，眉毛轻轻一扬。

　　本想把虫子吓退，没想到这玩意这么厉害。

　　人面蚰的嚎叫声回荡在空荡荡的饿鬼地狱里，带动着空气和山石都在震，碎石扑簌簌往下掉，断尾嘭地甩到墙上，大地疯狂摇动。

　　叮！

　　叮——！

　　铃声被撞击的脆响穿透黑暗，重重诡谲的迷雾中传来了人声。几十道强烈的手电光柱扫向四面八方，身穿军绿制服的巡逻队员往这边跑。

　　“那边什么情况！”
　　“报告，有人擅闯十九区！”

　　何肆吹一声短促的口哨，和奚风对上视线，偏了偏头，抬手做了个开溜的手势：“走。”

　　·

　　“杀了看门的虫子会怎么样？”
　　一口气跑出八公里，奚风轻喘着气停下来，肤色在阴森冷调的灰暗旷野中极其发白，更显出眼睛深黑干净。

　　何肆顺势回头：“人面蚰没那么容易死，只要没伤到脑袋，断成两半也能长出来。”

　　或许跑太急的原因，两人额头上渗出了细汗，四周沁凉的雾气散了些，可以看到远方红色的天空，滚烫的热浪不断升腾。

　　“给，你的小老婆。”奚风把锋利的匕首递给他，手背放平，刀尖朝向自己。

　　何肆低头一看，不情不愿伸手来接。

　　“嫌脏？”人面蚰的粘液的确够恶心的，看见何肆的表情，奚风眼睛里浮现一丝笑意，“给你擦干净了。”

　　指尖碰到柄端的前一秒，何肆又把手缩了回去，落在后腰，拔出鞘身扔给他：“帮我保管几天。”

　　奚风身上只有一部手机，一个钱包，正缺少用来防身的东西。

　　他没有拒绝，握着嵌鸽子血和蓝绿宝石的华丽刀鞘，看了一会儿，匕首唰地插回去。

　　漫无目的地往前走了一段路，奚风抬起手落在脖颈处，解开两颗金属纽扣：“你有没有觉得很热？”

　　何肆把黑色制服脱下来，露出里面的白衬衫，胸肌肩背线条随着动作若隐若现。

　　他挽起绸质袖口，又快速解开三颗钻石纽扣，食指和小指两枚戒指衬得右手白净修长。

　　这是一双不沾阳春水的手。

　　奚风看了他的手两秒，挪开目光。

　　真是一只花孔雀，奚风心里做了评价。

　　花孔雀头也不抬，玩笑道：“你是十九区的人么，不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吧。”

　　奚风侧头盯着他风骚的薄墨镜，张开唇缝，还没开口说话，何肆抬起食指，动了两下，指向远方火烧云的方向：“走，过去看看。”

　　两个大男人一前一后往前走，没人注意到身后悄然跟着一片黑影，六条纤细的长腿长满了毛茸茸的毒针，哒哒哒靠近。

　　越接近那片大地，空气就越炙热，奚风浑身是汗，不得不脱掉厚重的外套，甩在肩头：“这什么鬼地方。”

　　“嘘，你听，有人在叫。”何肆抬起一根手指，做了一个噤声手势。

　　仔细聆听，模糊的嚎哭和惨叫被热风送过来。

　　何肆带着他走到一处断崖，俯瞰下方的深渊。

　　大地开了一道巨大的圆形豁口，两人站在悬崖边，仿佛天地间渺小的蚂蚁，火焰和气浪从巨大峡谷喷涌而出，烧红了天空。
　　奚风看清楚了下面的场景。

　　深渊中心是一只巨大的活龟，龟背被做成了乾坤阴阳冕的图案，阴为水，阳为火，数不清的恶鬼在阴阳冕上不停奔跑跳动，下饺子般跳入滚烫的水中，奋力游动，又哭叫着爬入火海。
　　那是奚风听过最凄惨恐怖的声音，真正的死后炼狱。

　　“人分三六九等，灵魂也一样。”何肆的声音如大提琴般迷人醇厚，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的故事：“每个人死后都要经历一场公正的审判，最最丑恶的灵魂被终身剥夺转世资格，来到役区的饿鬼地狱，经受烈火炙烤。

　　在这里，它们不会有下辈子，永远吃不饱饭，也永远无法停下来。它们会一遍遍经历累世施加给别人的痛苦，小到肮脏辱骂，大到躯体摧残，与对方感同身受。

　　它们必须片刻不停地在盘面上跑跳，一旦停下来，就会被烧成灰，彻底消亡。役区常年红色，那是火焰的颜色，永恒不灭。”

　　奚风问：“役区？”

　　“哦，是十九区的另一个称呼，比十八层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
　　何肆似乎格外有耐心——如果被审判中心和警安局的下属看见，绝对会嘘他一脸，毕竟他们爱戴的审判长在高校是出了名傲慢。

　　闻着空气中的焦臭味，奚风轻轻皱眉头：“如果这里是地狱，那有没有天堂？”

　　“当然，”何肆笑了起来，火焰的光芒让他看起来放浪不羁：“我们把它叫做‘隅安’，那是高维灵魂集中的乐园，充满光、爱与包容——但千百年也难能进去一个，毕竟升维需要几辈子的修行，开悟的智者是少数。”

　　隅安，审判高校，十九区——亡灵世界三大势力，互不干涉，相互制衡，维护着灵界的治安，三方在联合席位上均拥有一票否决权。

　　校长没有实权，却有罢免审判长与区长的权利。

　　此时此刻，奚风脑海里产生了某种不真实感，眼前的炼狱就像一场荒谬的梦，不符合二十年来他所有的认知。

　　这里的每一片落叶，每一缕热风，空气中漂浮的干燥粒子，包括身边的花孔雀都是确切存在的。
　　奚风甚至能清楚看见何肆墨镜后优越的长睫毛。

　　太疯狂了。

　　“你这是什么眼神？”何肆好整以暇回望着他，拇指随意蹭了下脸颊，垂眸看一眼。

　　奚风捏了捏鼻根，语气平静低柔：“第一次见到地狱，怕得不行。”

　　何肆：“……”
　　这话纯属放屁，人面蚰是鬼杀的？

　　哒哒哒——

　　蜘蛛脚踩在地面上的声音响起一阵，又归于寂静。

　　奚风放下手抬头，看向两点钟方向。

　　不远处架着一只六脚蜘蛛，少女的柔软脸庞，钢针般坚硬锋利的茸毛，正瞪着圆溜溜的绿眼睛，好奇地歪头打量两个男人。

　　“……你们阴间的怪物都长这么可爱么？”奚风偏头看向花孔雀，缓缓拔出匕首。

　　何肆凝望着人面蛛，眉梢轻挑，伸手拦了他一下：“对我小老婆温柔点。这姑娘的蛛丝有剧毒，专吃你这种眉清目秀的唐僧，惹不起。”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我这样的唐僧也惹不起？”
　　唰一声，匕首飞出鞘身，奚风把刀尖架在他脖子上，冷冷盯着他。

　　安静两秒，何肆嘴角上扬，缓缓举起手，笑容有点痞：“这么吓人？”

　　身穿白衬衫的两人四目相对，一个散漫惫懒，一个冷淡衿贵，诡异的气氛在周围流淌，人面蛛哒哒哒后退几步。

　　“你不是十九区的人吧。”何肆咽喉抵着刀尖，喉结上下一滚，缓慢上顶，下颌线清晰流畅，往上是噙笑的嘴角。

　　“——敢独自一人来鬼门，千百年我就见过两个。”何肆两根手指撇开小老婆，声线压低，眼神温和：“准备好接受审判了吗，人间的小朋友？”

　　咔嚓一声，银手镯搭在奚风右手腕上，和何肆的左手铐在一起。

　　奚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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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奚风：滚你的唐僧，小老婆不想要了？
何肆：小老婆哪有大老婆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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