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判高校》斯文天许

1、七月半

　　农历七月半，细雨沙沙——

　　晕黄光柱贯穿漆黑桥洞，昏沉雾霭中现出公交车的轮廓。

　　闪电划过天空，天地骤然一片白茫茫，照亮挡风玻璃上白底红字的4路标识，惊雷劈开混沌的云层，车厢内乘客的脸色惨白吓人。

　　“这是什么地方！停车！我要下车！”左侧蓝色座椅上，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脸颊肌肉抖动，崩溃的吼声夹杂着儿童的哭闹、女人的啜泣、老人的叹气与窃窃私语，人影攒动的车厢内宛如绑了红灯闪烁的定时炸.弹，看不见的凝重与惊惧在空气中弥漫。

　　在极致的慌乱和骚动里，有一个人却显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个秀美的青年。

　　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短靴慵懒随意地踩在台阶上，包裹在深色长裤中的腿长直舒展。
　　耳机线从白色兜帽中软软延伸至口袋。

　　青年一手插兜，一手推开车窗，侧对风雨。

　　呼啸的雨丝争前恐后窜入车厢，洇湿了黑色的露指手套，侧颜在忽明忽灭的闪电中过分白皙。

　　——奚风，20岁，北京985名校法学系大二在读全能学霸，因出色的皮相与堪称开挂般的人生履历，是校内公认无人能打的风云牛人。

　　然而，这位前途一片坦荡的校草，却死在了通往江南方向的高架桥上。

　　担架床的铁轱辘在地板上飞速滑过，青年脸上戴着呼吸机，双眸紧闭，身体躺在亮起红灯的急救室中，柔软的黑发陷在白色枕头里，医护人员正在全力抢救。

　　那一瞬他产生了濒死幻觉，生命体征微弱，直至心脏停止跳动，灵魂慢慢离开了身体，走进长而漆黑的甬道。

　　甬道的尽头是一片白光。

　　奚风裹挟在井然有序地人群中，慢步走向死后的世界。

　　这辆神秘的4路公交等在出口位置，穿蓝色短袖衬衫的司机招手，示意所有人上车。

　　冷风从窗户缝隙中争相灌入，漆黑额发在眼前飘荡。
　　奚风抬起手，往下拽了拽白色兜帽，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

　　没人知道这辆不吉利的4路公交通往什么地方，最开始那阵不安与迷茫过去后，车厢内的乘客渐渐骚动起来。

　　“嘤……”
　　少女断断续续的啜泣声清晰可闻。

　　人群中央站着一位瘦瘦的男生，穿着紧身裤，花色上衣，纹着青灰色的大花臂，单手抓着吊环，将掩面哭泣的女生护在怀里。

　　他大约内心也很慌，手背筋骨绷得凸显，时不时安慰小女朋友几句，锡纸烫抓成了鸡窝头，谁都能看出他瞳孔深处极力压抑的惊恐和崩溃。

　　“一扬，我们死了吗？”女生抬起通红的眼睛。

　　男生瞥一眼驾驶座不像活人的司机，扯出一个宽慰人的笑：“别、别瞎说，我们这不好好的吗？”

　　“可是，当时摩托车那么快，我们明明撞到了树上，我看见你的脑浆都出来了，红的，白的……”少女小声说着，嘴唇不受控制地翕动，肩膀轻轻发抖。

　　周边乘客的脸色顿时难看一片。

　　小伙子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摸了摸自己的头，肺里那口气还没吐干净，紧接着心下就是一沉。

　　他的确死了。

　　浓重的惊悚感宛如悬在头顶的大闸刀，时刻会落在每个人脆弱的脖子上，人头咕噜噜滚下来，血箭飚射，双目圆睁死不瞑目。

　　没人再提死这个字眼，仿佛只要心照不宣地保持沉默，那些惨烈的意外、无药可医的疾病、突如其来的横祸就没有发生。

　　五岁的小男孩带着哭腔喊妈妈，角落里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

　　满头银发、约莫九十岁的老太太窝在座位上，睁开浑浊的眼睛，枯节手指捻着颗颗佛珠：“黄泉路……引渡人……生死有命，老天要收人啊。”

　　啪！啪！

　　佛珠清脆的碰撞声并不如何响，神经紧绷快要断裂的中年老板却不堪其扰，猛地站起来，一把薅走老太婆手中的珠串，唰啦打开玻璃窗，用力扔了出去。

　　“妈的！晦气！”

　　皮筋断裂，原木色的珠子几十年如一日盘得发亮，啪嗒啪嗒砸在水泥公路上，几颗滚向灰绿色的草丛。
　　远处是车灯照不到的迷雾，笔直的公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

　　令人不安的沉默没有持续多久，中年老板猛地转头，精明的小眼睛几乎阴狠地钉住前方的司机，短粗的手指头推搡开人群往前走。

　　戴着眼镜的男人被挤到一边，不悦地皱起眉头，目光扫过中年男人手腕上的绿水鬼腕表，唇不甘心地动了几下，低声骂了句什么，把头扭到一边。

　　胖老板挺着圆滚滚的啤酒肚，从车厢尾挤到车头，从裤口袋里掏出皮夹，随手抽出一叠厚度可观的红钞，砸在档杆旁边。

　　“老子是做珠宝买卖的，客户那边还等着我过去谈合同，不管你是什么牛头马面牛鬼蛇神，我现在要下车！”

　　车内不少人朝骂骂咧咧的胖老板投来目光，上车开始就哭个不停的女生也朝他看了过去。

　　司机闷咳一声，后视镜映出他见怪不怪的眼神。

　　看也不看那叠钞票，司机抓着方向盘，嗓音阴沉而粗哑：“你们已经死了，回不去了。”

　　胖老板脸色铁青，腮帮扭曲一抽。

　　人群中发出一声吼叫，是那位锡纸烫精神小伙。

　　男生神智濒临崩溃，不管不顾大骂：“X你妈，你才死了，咒谁呢！——孟照影你能不能别哭了，哭能解决问题吗？烦不烦。”

　　女孩硬憋回了眼泪，半晌唇缝蹦出俩字：“……分手！”

　　男生燥得很：“行啊，分就分，无所谓。”

　　“死都死了，分不分都一样，就是可惜了妹妹这么年轻，死前也没看清自己喜欢的人是个什么奇行种。”人群中响起一道尖利刻薄的女音，四面八方的目光纷纷看去，说话的人是极其漂亮的熟面孔，绿色亮片鱼尾裙，皮肤白皙，很快有人认出了她的身份。

　　——女明星乔笙，出道十年，家喻户晓的荧幕女神，两小时前还在开机宴上和色眯眯的投资商周旋，一次酒驾结束了她灿烂的人生。

　　明知道自己已经死透了，血糊了满脸，意识还在运作，灵魂依然存在，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乔笙积郁于胸的那点生命结束的颓丧，被一车人的哭惧怒骂激化成了烦躁，像一根锯条在神经中枢不停地拉扯来去，她心情乱糟糟，比那位鸡窝头张什么扬还要火爆。

　　男生咬牙瞪过去。

　　女明星无所谓地翻了一个白眼。

　　夜风裹挟着雨丝，盘旋而上，雷鸣轰隆隆滚过苍穹，厚重的旋涡状风暴云仿佛庞然大物，沉沉下压，随时都会将蚂蚁一样的铁皮公交吞进去。

　　唰一声，后窗玻璃被轻轻关上。

　　女明星觅声回头，目光定格，有片刻的失神。

　　那只瘦长的手刚好收回去，摘下一只耳机拎着，细长白线搭在胸前。

　　她眼瞳转动，手的主人偏头看过来，冷淡的目光穿过人群，与她对上视线，只一瞬便漫不经心地挪开。

　　乔笙浸淫娱乐圈多年，见过各种类型和风格的高颜值男星，冷感的男人也合作过几位，却从没见过有谁能把“在座的都是什么碳基生物”“老子对怂逼过敏都离我远点”的嘲讽气质演绎得如此淋漓尽致又理所当然。

　　“早知道会死的这么突然，我该早点享受人生的。”乔笙在大佬旁边坐下，没敢坐那么近，中间隔了一个人的座位：“毕竟挣那么多钱也花不完，何必让自己过那么累，你说是吧？——哎你是怎么死的？”

　　奚风摘下另一半耳机，转头，平静看了过去。

　　——啊他的眼睛也太干净了吧，眼瞳好黑，皮肤这么近居然看不到毛孔，吃什么长得这么好看？

　　乔笙盯着奚风的脸，心头感慨万千，不由自惭形秽地别开头，指尖偷偷擦掉晕开的眼线。

　　奚风：“你礼貌么？”

　　……声音也好听，不会是配音演员吧？

　　乔笙慢半拍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去摸紫貂皮手袋，呵呵笑了两声：“我们同一天死，也算有缘分，不如加个微信，黄泉路上互相照应一下？”

　　她摸了半天，才后知后觉发现手机和包都落车上了，死后一身轻，什么也没带走。

　　“不好意思，”奚风拿出口袋里的手机，晃了晃屏幕，语气疏离又温和：“快没电了。”

　　乔笙：“……”
　　她心说当我眼瘸还是怎么的，78％也叫没电？

　　“况且，我第一次见你，”奚风眼睫稍弯，将耳机线收起来，“非亲非故，上来就要人照应，不太合适吧。”

　　乔笙眼底掠过不明显的尴尬，表情有些古怪：“你不认识我？平时不看电视剧吗？去年大热的清宫剧总听过吧，我是里面那个恶毒皇后——”

　　哔——哔哔哔——

　　悠长的鸣笛声划破夜空，悚然炸响，胖老板在和司机抢方向盘。

　　车厢内人群齐齐向前一栽，这辆诡异的4路公交车停了下来。

　　仿佛从短暂的美梦中惊醒，又坠入光怪陆离的深层噩梦中，漂亮的女明星瞬间噤声，心跳宛如擂鼓，车厢内陷入死寂。

　　哐！

　　车门居然开了。

　　或许是被胖老板搅得没辙，司机按着开门键，目送胖老板颠颠地下了车。

　　他没有急着发动车子离开，熄了火，似乎在等什么。

　　“你们谁跟我一起走？”胖老板站在光秃秃的公路上，坚信只要重新回到那个隧道，灵魂回到身体里，他就会再度醒来。

　　乘客之中掀起一阵骚动，却没有人第二个下去，他们盯着下面的胖老板，面色踟蹰。

　　胖老板扭头就往回走。

　　瞥见旁边淡定看窗外的奚风，乔笙奇迹般感到了安心，悄悄往他那边挪了两公分，小声问：“下去会怎么样？”

　　奚风沉默不言，眼睫一抬，视线穿过被雨水沾湿的玻璃，遥望远处。

　　都是第一次死，大佬大抵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但乔笙总觉得奚风身上有一种特别的气质，和别人不一样。
　　他仿佛无所不知，学富五车，套个白大褂就能去开学术讲座。

　　突然地面震动了一下，动静极其轻微，但车上的人都感觉到了。

　　司机瞥一眼侧视镜，看着后面狼狈追赶的矮胖身影：“就知道他还会回来的。”

　　一根烟的功夫，胖老板气喘吁吁折了回来，脸色难看，仿佛看到了超出这辈子认知的事物，刚一跳上车就慌忙招手让关门：“快走！快！”

　　没人再发出半点声音，仔细聆听，可以听见胆小的乘客牙齿碰撞发出的咯咯声。

　　盘旋在苍穹之下的风暴云不知什么时候散了。

　　视野逐渐清晰，能见度上百米。

　　窗外有一堵巨大的石门，其上雕刻着青面獠牙的五方鬼帝、四大判官，细密交错的图腾纹路遍布墙面，中间是道家太极阴阳鱼的形状，画面离奇却又奇异的和谐，仿佛来到了阎王主宰的亡城鬼境。

　　墙面向左右和高处延伸，不知通往什么地方。

　　公交车伫立在巨石门前，从远处看，渺小得根本不值一提。

　　没人知道这扇门有多高，也没人知道这扇门的意义，却莫名让人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板不断蔓延到头顶，好几位乘客小腿不受控制而疯狂发抖。

　　胖老板的喉咙里发出可笑的“嗬嗬”声，脸色涨红发紫，那是过度惊恐而说不出话来的反应，此刻却没人笑出声。

　　那位大名叫张一扬的精神小伙眯起眼睛，少顷突然惊愕后退一大步，撞到了后面的眼镜男人身上：“那是、那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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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很早就想写这个故事，冲动开文了
我很喜欢奚风和何肆，希望看这个故事的你也喜欢。
1V1，HE，有事会文案告知，不用担心坑掉
点进来的小天使留个评论呀，我会动力满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