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番外八 桃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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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七，黄道吉日，宜会亲访友，宜嫁娶。
水帘洞中摆着的数十桌酒席早已是坐得满满当当，小猴子们搬着桌椅在席间来回穿行着，不断地忙活着为新到的宾客增添着座位。
酒席加了一桌又一桌，水帘洞内摆不下便加到水帘洞外。不消一会儿功夫，就连水帘洞外那片十分宽旷的空地上都摆满了桌子，席上坐满了前来道喜的宾客。
络绎不绝的身影三三两两并肩同行，说说笑笑地从那道涛涛滚滚的水帘之中现身，提着贺礼自对面的铁桥上走来。
黄眉摆着笑脸迎上去客套几句便使唤着小猴子带着宾客就座。他照例去将手里的贺礼收到一旁，抬目望见眼前那堆成小山般的贺礼，感慨地叹道，“师弟，你们到底给多少人发了请帖啊。”
原先准备的瓜果与菜品已然是不够，方才就连食神都去了后厨忙活着帮手做菜。
黄眉挪了挪脚步，给端着菜品进出上菜的小猴子们让出一条道来，用肩膀撞了撞站在他身旁的通臂，出声问道，“你们两个这该不会是，给全天界的神仙都发了请贴？”
通臂偏过视线瞥了眼那堆贺礼，将目光粗略地扫过堂下宾客。请帖是前几天送的，这些日子以来，送往花果山的贺礼就没断过。今日新收的这些，比起水帘洞里收着的那些，他握着拳抵着鼻尖轻咳了一声,目光些许闪烁，含糊其辞地回了句，“不止。”
黄眉没听太清，刚想再问却是被争执声引去了注意。只见那铁桥处影影绰绰似是有人在争吵，周边站了一些看热闹的人，一圈围着一圈，竟是将路给堵住了。
黄眉踮高了脚左摇右晃地翘望了会，这才从人群的间隙中瞧见了一角黑色的衣袍，认出了来的是昔日在万妖国的故人。
孙悟空往年在花果山做妖王的时候，也曾结交过不少的妖魔精怪，引为知已，日日把酒言欢。这婚宴上虽请了天上的仙友，自也不乏妖界的旧友，大家虽然道不同，到底是结亲的喜宴，看在孙悟空的面上，倒也能客客气气地同坐一桌，寒暄上几句不痛不痒的话。
但这万妖国不同，天庭与万妖国素有龃龉。那玉帝的二公主曾流落至万妖国中，做了数百年的妖精，玉帝更是不满这些妖魔成群集党，为祸一方，曾派天兵天将前去，攻打万妖国，双方均是损失惨重，此事只得未果而终。
两方势力现今不期而遇，颇有几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意味。
“你给万妖国也送了请帖？”
那万妖女王苦恋他师弟千年，又是三番两次地舍命相救，又是为他皈依佛门带发修行。如今他师弟离了大雷音寺，还俗娶妻，那女王也终是看开了，放下了这段孽缘。
黄眉不解地转回视线，看通臂摇了摇头，眼中亦是疑惑之色。
通臂敛眉思忖，喜帖是他与悟空写的，亦是他和悟空一起送的，断然不会看错了名姓，错送至万妖国去。他收去思绪，上前两步轻拍了拍黄眉的肩，“来者皆是客，师兄你去劝一下，我去后面看看悟空。”
“哎……”黄眉冷不丁地听他说要找孙悟空，连忙伸手去拉，一扭头却是霎时不见了人影。他讪讪地收回了手，又忍不住冲那洞里张望了一眼，转过身抱怨般地叨咕道，“还没到拜堂的时辰呢，哪有这么急着见新娘的。”
通臂走至水帘洞内，想起铁扇公主等人这会儿均在悟空房中，若想同悟空说话，恐是多有不便。他正思量着变做个什么，好将众人支开。忽闻得门扉推动之声，他忙侧身躲入了岩洞的阴影中。探目望去，只见孙悟空猛地打开了房门，气势汹汹地将屋中的人全赶了出来。通臂心思一动，变做一只飞虫，趁着悟空开门的空当，悄悄地飞进了屋中。
孙悟空将又斗起嘴来的铁扇公主与乌鸦精推出了房门，顺势也将其他人都赶至屋外，他将房门用力一关，心中想着可算是清静了。谁料铁扇公主与乌鸦精才消停了一会儿，又因着被他赶出一事相互推责，吵闹之间更是动起手来，屋外那是劝和的劝和，拉架的拉架，乱作一团，嘈杂一片。
孙悟空怏然地拖着步子，走回了妆奁之前。他本就非女子，成亲之事不过换个喜服，又有何可装扮的。那群吵扰的女子，又是给他点唇，又是要替他梳栉。
铁扇公主与乌鸦精二人还就为他梳发一事抢夺了起来，一个说是他大嫂，那做小的理应尊礼，一个又说是他二嫂，做大的理应谦让。两人呛了几句谁也不肯退让，便又开始了那老生常谈般的骂战，一个笑人母子分隔，一个讽其与人为妾。
两人唇枪舌战，你来我往愈演愈烈，更是惹得他头疼欲裂。
孙悟空枕着手臂趴在桌上，阖上双目欲小憩上片刻，迷蒙间似觉有人走至他身后，正细抚着他散落的发。他只当是外面那些女人走进了房中，又要为他梳发妆扮。他抗拒地挪了挪脑袋，将脸深埋进臂弯中，不快地从唇中传出一些驱赶的话语。
“你要我走？”
孙悟空本就无甚睡意，只是被屋外吵得心烦。他听这声音耳熟，又不敢妄断，便从臂弯中露出脸来，抬着眼去看，正撞进一道温柔的目光。
他将嘴角一扬，慵懒地趴着，拿话问道，“你怎么来了？”
“这才三日不见，大圣爷便要赶我走了。”通臂有意用孙悟空赶他的话揶揄他，又看他睡颜安恬，可爱得紧，亦让他心痒得紧。他倚着桌沿看着身旁的孙悟空，将手覆上他的面颊，轻轻地摩挲着他侧脸的轮廓，取笑的话中也带上了几分认真。“若是我再来得晚些，你恐怕又要偷偷跑了。”
孙悟空听出通臂意指旧日之事。
那时他心中不舍通臂，又因通臂堕妖一事心有间隙。虽应承了婚事，又不免担忧，曾为万妖之王的通臂，遗忘他们过往的通臂，是否还能重回昔日，重回他们相识之初，那个他所认识的通臂。
“胡说。”孙悟空蹭了蹭通臂的指尖，示意他将手拿开。他坐直了身子，看了看镜中自己的模样，随意地将杂乱的头发拢至脑后，目光四处寻觅着红绳，顺口问上一句，“吉时到了？”
“尚未。”通臂握着孙悟空的手将他拉起。
衣袖翻飞间，孙悟空已被通臂抱放在桌上。
“只是想你了，便来见你。”
孙悟空背后是铜镜，抬目是通臂的脸。那近在咫尺的声音敛去了笑意，却依然温柔如初，只寥寥几字便拨动了他的心弦。
情至浓处的缠绵一吻应同那顺理成章而压下来的唇一样，水到渠成地贴上主动迎合的唇瓣，或深入研磨，或浅尝辄止。
可这一吻，却只是如蜻蜓点水般，清清浅浅地落在了脸庞上。
孙悟空侧着脸避开了通臂的亲吻，用手轻轻地推搡着，“不能亲。”
“为何？”通臂顺势将孙悟空的手抓入掌中，垂目打量着孙悟空的脸，只觉那双红润的唇瞧着比往日更嫣红了些，艳若桃李，美如醴酪。
孙悟空面上羞赧，口脂是女子之物，他如何说得出口。索性蛮横地将手一推，又羞又恼地嘴硬道，“反正不许你亲。”
“好好好。”通臂顺着孙悟空的意哄着他，握上他的手抚摸着他的指尖，抬眸之时话锋忽转道，“你我三日不曾相见了。你不同我说想念也罢，倒是连亲都不肯让我亲亲，可是我哪里不好，又惹你生气了？”
“才不是。”孙悟空有些微恼，恼他猜疑自己，恼他信口胡诌。他嗔怒地将被握着的手往后缩去，奈何指尖被人牢牢握住。来来往往地推搡拉扯了一番，孙悟空使气地将手塞回对方怀里，心上的怒气却是消磨了许多，他偏着脸放软了声调，似是妥协，似是撒娇，“晚上给你亲。”
通臂抚着孙悟空的手，似是接受了他的让步，却仍探究地将目光落在孙悟空正张合着的唇，唇红如激丹，齿白如齐贝。
他今日说什么，也要亲到这张小嘴。
（有删节）
通臂拉过孙悟空的指尖摩挲着，对上那道不解的目光续言道，“我记得你同我说过，你不喜欢这衣服，穿上连路都走不好了，为何今日又穿了起来。”
“你还记得。”孙悟空听罢垂下眼帘，默然地望着手中的红裙，恍惚间又回到了千年之前，仍是这处水帘洞，仍是他与通臂成亲那日。通臂在他耳边哄了他许久，那些哄人的情话软话听得他耳根发软，红着脸拿起了那件嫁衣。
“所有的一切我都记得。”通臂拿走那件红裙，展臂将犹自出神的孙悟空捞进了怀里。
“你说我就喜欢你不讲理的样子，要照顾你一生永远地陪着你，要永远记得你不能再忘了你。”
孙悟空回过神来，将头靠上通臂的胸膛，安静地听他说着。
一如千年之前，在观音菩萨为他织就的那场幻梦之中，他曾无数次地钻进通臂怀中，一遍遍地对他说着他们的过往。
那时通臂也是这般，将手揽上他的肩，含情脉脉地望着他。
彼时的那双眼，永远含着温柔而疏离的笑意，与他近得相去咫尺，却是隔着山长水远。如今的这双眼，即便不曾笑也是万分柔和的，惓惓之意流于眼眸，其间盛情切切在心。
通臂望着怀中的人，他的声音又轻又缓，一字一句情真意挚，“悟空，我不要你勉强，只要是你喜欢的，我会永远迁就你。”
“才不是勉强。”
孙悟空将脸埋回通臂怀里，又将脑袋在他身上蹭了蹭，听见那熟悉的笑声响起，他压下唇角的笑意露出脸来，佯作不高兴地冲他撇了撇嘴，“我冷了。”
（有删节）
孙悟空重换了一身喜服，坐在凳子上对着面前澄澈的铜镜，拿着手巾抹着唇上残余的口脂。余光之中瞥见通臂似是不急着走，正站在桌边笑看着他。
孙悟空稍稍抬起些脸来，递去一个疑惑的眼神。
“左右还有些时辰，我帮你点唇如何？”
孙悟空张口便想拒绝，转念又想到方才他也这般说过，他将拒绝的话咽回了唇中，那双灵动的金眸在通臂脸上打了个转，忽而弯起嘴角俏生生地说了个好字。
通臂勾起唇角，接过孙悟空手里的手巾，抬手去牵他的指尖，“悟空，这可是你答应的。”
这种女儿家的事，孙悟空自是不觉通臂也会，本就是想看他笑话，再好好地取笑他一番。
孙悟空坐在桌上偏着头优哉游哉地晃着双腿，看通臂从那些女人们留下的那些瓶瓶罐罐看了一会，抬手拿起一个小盒。
他又从匣中取了一只干净的细笔，熟稔地握着笔杆在那小盒中轻轻蘸着，似是游刃有余，孙悟空不禁出声发问，“你真的会？”
“不会。”通臂答得干脆，他将蘸满了绛红的笔尖抬起，抬眸对上孙悟空将信将疑的视线，无奈之下多解释了一句，“我于凡间轮回之时，曾经见人画过，今日与你画，确是第一次。”
“那你还说给我画。”
通臂挑了挑眉，却是有意逗他，“这有何难，依我看啊，最多便是一时不慎，在你脸上画上个几笔。”
孙悟空一听便不乐意了，当即改了主意，扭着脸躲着不让他画了。
“别动，”通臂将手抬过孙悟空的下巴，提着细笔靠近他的唇瓣，对上那双写满抗拒的金眸，笑意盈盈地轻声威吓，“你若再动，可真要画你脸上了。”
这一笔只是轻落在下唇正中，那一点朱砂娇红欲滴，正如三月里开得灼灼的枝上桃花，红如烈火，赤如绛玉。
明艳的绛色随着笔尖的游移细细描摹过唇线，将那深红之景在浅色的唇面上铺展开来，又在一笔接一笔的勾画之中，晕染开一片匀称适宜的嫣红。
通臂这厢将笔搁置在一旁，抬目见孙悟空坐着不动，不由得打趣了他一句，“可要看看我在你的脸上都乱画了些什么？”
孙悟空轻轻摇头，看向朝他走来的通臂，将手递了过去，“你不舍得画我脸上。”
通臂握过孙悟空的手，牵着指节带入掌中，他看了悟空许久，悟空也只是看着他。
他们之间什么也不曾说，又好似说遍了千言万语。
漫山的桃花年复一年地盛开谢去，春三月的融融暖风依旧吹得和煦，又是一年春来盛景，桃李争妍春山如笑，灼灼如火的桃花在摇曳的春风中燃过天际，又以燎原之势烧红了碧空。
明霞辉映熔金，彤云躞蹀花林，洞中故友齐聚，席上语笑喧阗。
黄昏已至，吉时正好。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番外八 桃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