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浮生录》李老师家的猫

167、婴勺

　　针，又一次推了进去，很快，老人的气色又好了起来，不似刚才苍白脆弱，勉强起身，跟身旁的护工点点头，长叹一口气。
　　这样的剧痛，已经持续了整整三年，他被消耗得心力交瘁。却又不得不坚持下去，蝼蚁尚且偷生，多么讽刺。
　　“浮生老板，我这次来，还有一个小小的请求。”金靖对浮生说。
　　“这个请求，可能我帮不了你的。”浮生苦笑。
　　这话让红尘有点不解，老人甚至都没有说他的要求，就被浮生一口回绝，这似乎不是浮生的作风。而且，他很了解金老爷子的为人，断然做不出让人为难的事情的。
　　这位金老爷子，也算在禽鸟圈子很有名声，他的原身，乃是《山海经》异兽——婴勺。这种异兽，尾巴宛如一个勺子，与喜鹊有亲，老爷子年轻的时候，勤奋上进，在东南市挣得一份家私，积极投身公益事业，尤其是鸟类的保护，很多禽鸟受过他的恩惠，所以，很有些声望，连带着，大家都给婴勺族一点面子，让它们的生活不至于受到太大的威胁，族人也很感激他。
　　金靖的要求，浮生肯定不能答应，因为浮生非常了解金靖的处境，他很不幸的感染了瘴气，瘴气类似于人类的癌症一般，患病很随机，并不是法力高低可以左右的。金靖自从感染了瘴气之后，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哪怕神仙灵药，也只能暂时缓解，却不可能根治。他身体承受的痛苦与日俱增，直到到他忍耐的极限。
　　他这次来，其实是——求死。
　　浮生当然不可能做这种事，所以，明知道这可能是金靖的最好选择，也只能说无能为力。
　　“你是了解我的。”金靖苦笑“这三年来，我经历了什么，也只有你才最了解。”
　　浮生沉默不语，瘴气引发的痛苦，其实浮生感受过，他曾经也感染过，若不是蜉蝣的生命极其短暂，恐怕他也会选择同样的路。金靖的选择，其实无异于最优解。
　　“我想有尊严的死去，难道这也不能完成吗？”金靖说到这里，忽然咳嗽起来，他的病，又发作了，看着翻滚喊疼的金靖，红尘赶紧取来灵药，暂时为他止痛，只是他很清楚，这种药，也终究有最后失效的时候。
　　求生，是生灵的本能，若不是绝望到了极点，又怎会一心求死？
　　若是心结，其实还有机会打开，但是如果是金靖这种活着会饱受折磨的问题，却也真的可以商量。
　　生命的终结，不能草率，却也不能因为所谓的活着而活着，生活质量，也是一种考量。如果活着没有了生活质量，其实不如另做他想。
　　红尘在安抚金靖，浮生来到花园里。
　　花园里，一大家子老少正在枯坐，满脸悲哀，他们是金靖的家小，送他前来山海居。
　　“你们看到了。”浮生道。
　　一家老小纷纷垂头，他们当然知道金靖的情况，只是，血缘让他们根本无法接受他的选择。也不可能愿意做出这个决定。可是金靖的情况，他们谁不心疼？
　　“师兄，不是我们不愿意，只是，谁能狠下这个心肠？”金靖的长子对浮生说。随即泣不成声。随后，呜咽声逐渐响起。
　　在这个世界上，寿终而亡是一回事，外力干涉而亡，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何况，金靖又是一位亲切和蔼的长辈，并无过错。
　　此时，金靖的情绪平稳下来，浮生继续回到内厅。
　　“真的，没有一点求生欲和牵挂？”
　　金靖摇摇头“老伴身体健康，孩子们都有自己的事情，族人和睦，我在人间的事业也有人继承，虽然依旧喜欢这万里河山的无边风景，但是，既然我宿命如此，实在没必要太过强求。或许，这是我另一端旅程，恐惧，实在没有必要。留恋，也未必能够如愿。不如坦然接受现实。”
　　“很豁达的理解。”浮生道“但是，您并不是鲲，有机会化身成鹏，进入轮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
　　“我并不觉得痛苦，只觉得，可以新生，没有人可以在自己的功劳簿上永远不动，重头做起，也另有滋味。”金靖道“更何况，实在是，痛的受不了了，恐怕再这样下去，我会性情大变，伤人害己，这是我们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何必呢？”
　　金靖说的，倒也是个事实，任何久病的人，脾气都不会太好，说他们无理取闹，其实也不对，长久被隐形折磨，谁也很难保持乐观。
　　“既然如此，我便不再劝你，但是我也没办法真的下手，这样吧，我这里，有一颗很久以前偶然得到的十全大死丹，您也知道它的威力，就……”浮生忽然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瓷瓶，放在桌上“我全当没看到。”
　　听到这个东西，莫说金靖，连红尘都惊讶了，这所谓的“十全大死丹”其实应该叫做“十全大补丸”，并不是人类卖艺搭卖的那种面粉丸子，而是真真正正的，用十种人间罕见的灵药练成的丸药，这些灵药，随便一味都能救人性命，但是混合在一起，功效未免过于显著，反而成了毒药。物极必反的道理，大家都懂得的。
　　至今为止，也没人敢于去服用这东西。而且，这东西需要灵药制作，灵药并不容易凑齐，浮生居然有这个东西，当真令人意外。
　　金靖见了，面上狂喜。随即，他危襟正坐，与红尘开始核对婴勺族族人的户籍，他仔细看着记录，眼神里充满了不舍，这些名字，在他脑海里形成一张张鲜活的脸，他全都熟悉，轻轻抚摸着纸上的文字，心情沉重却又很快放松。只是今生的缘分到了尽头而已……
　　完成自己的工作，郑重签字之后，金靖拿过桌上的瓶子，打开，异香扑鼻，浮生对着墙站立。
　　金靖的孩子们都化作了本相，在空中低低盘旋。
　　笑着将药丸吞下。静静靠在妻子的怀中。
　　“很快就不痛了。”金太太一边流泪一边抚摸丈夫的头。终于，金靖咽下最后一口气。
　　正当大家准备离开山海居的时候，已经化作本相，过世的金靖，忽然浑身散发香气，缓缓的睁开眼睛？
　　“当年，我的皮囊感染瘴气，正好一位天神在族内做客，给了我这粒药，我始终没有胆量吃下去，觉得明天就会好。没必要提前感受死亡。现在看来，我错过了一个机缘。”浮生一边倒茶一边苦笑。
　　重生，是一件非常机缘的事情，兽类的重生，代表脱胎换骨，浮生若是当年服下这颗药，或许可以摆脱蜉蝣族朝生暮死的宿命，只是，他没有这个勇气去直面。终究错过了这个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境界。而金靖，却抓住了这个机缘，得以脱胎换骨，功力精进不说，还获得了新生。
　　“老板，跟金靖的状况不一样的，您还有其他选择。”红尘道。
　　“不，我只是，缺少了金靖那般的一腔孤勇和对未来的乐观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