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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逐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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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繁星点点,昨非居内灯火通明,灯笼高悬,与夜空中闪烁的星光相互辉映。
第五进院正房大厅内,谢予臻和晏青云正在一起用膳。
紫檀木圆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瓷器,盛放各色佳肴。菜品丰富多样,既有山珍海味,也有时令果蔬,色香味俱佳,令人垂涎。
谢予臻却没什么胃口。
他刚接到消息,蛮炎族人又来进犯,明天一早,他就要去龙门关御敌。
他很舍不得晏青云,恨不能带着晏青云同去,可兵凶战危,战场上不是好玩的地方,不忍让心爱之人受这种苦楚,只能忍痛分别。
晏青云自然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除了多吃一碗饭之外,看起来也很难过。
上次王御医嘱咐谢予臻戒酒,谢予臻从那以后果然没再喝酒,今日作为离别前的最后一夜,趁着谢予臻心情不佳,晏青云倒了一杯加了忘忧散的“一世醉”,递向谢予臻。
谢予臻用手掌盖住酒杯,并没有喝:“王御医上次替我诊脉让我戒酒,我还是别喝了吧。”
“那王御医未免言过其实,他的医术我看也不怎么样。”晏青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小口慢饮,“我给你配的补药感觉有效吗?”
这次晏青云配的补药倒是没下毒,是真真正正能补气血的药。
谢予臻吃了三四天,确实感到身上有了些力气,搂过晏青云好言安慰,“有效,他怎么比得过你,任何人都比不过。”
晏青云哼一声撇过脸去,满脸不悦,“可我说侯爷不用戒酒,侯爷却不信,宁可信那个庸医。”
谢予臻点着他的鼻头,“愈发小性了。”
晏青云扭开头,手掌抵住他的胸膛,不让他凑过来,“我看是因为王御医每次都叫他那个孙子来送药的缘故吧,我可听说过他的孙子长得不错,所以侯爷才这么听王御医的话吧?”
“你扯到哪去了?八竿子打不着的人,”谢予臻稍愣,继而笑开,“难道你在吃醋吗?”
晏青云故作不悦,拧过身子,垂头不语。
谢予臻却大喜:“你真的为我吃醋了!”
谢予臻捞过晏青云的身子,紧紧抱住,蹭着他的脖颈,深深嗅了一口,“你不知我有多开心。”低头想要亲他。
却被晏青云推开。
“青云?”
晏青云喝了一口酒,双手搂住谢予臻脖颈,主动送上自己双唇。
酒液从晏青云口中渡到谢予臻嘴里。
顺带着,谢予臻也尝到了晏青云的味道。
两人分开时都有些气喘。
晏青云喘得更厉害些,眼中波光盈盈,一抹可疑的红悄悄爬上眼尾,静静散发着独属于他的特殊魅力。
“侯爷还说戒酒,这回可破了戒了!”
谢予臻狠狠揉着晏青云的发顶:“小坏蛋!还不都是因为你,看我怎么罚你!”
晏青云像条鱼儿似的从谢予臻怀中滑走,跑到圆桌另一端坐下,拎着银质酒壶,手拿筷子击打碗碟,敲出好听的音律,举止潇洒不羁,同时又媚态横生。
酒水从壶嘴倒入晏青云口中,溅出的液滴顺着下颌流进领口,倏忽不见,只留下一团被酒渍洇湿的痕迹。
他的唇染了酒之后变得鲜红欲滴,像云香居花园里怒放的曼珠沙华,危险又迷人。
谢予臻眼睛一暗,一个箭步奔到晏青云身前,长臂一捞,抓住晏青云,也像晏青云方才做过的那般,先自己把一口酒含在嘴里,接着去喂给晏青云。
两人就这样喂来喂去,喝光了整整一壶。
其中晏青云留了个心眼,每次都悄悄吐出去半口,或者用酒壶往自己嘴里倒的时候故意把壶嘴偏离,倒洒不少。
一壶酒大部分进了谢予臻的五脏庙。
喝完一壶之后,谢予臻已经彻底忘了戒酒这回事,兴致大起,不用晏青云劝酒,自己主动开始喝,还叫晏青云再跳蝶舞给他看。
晏青云可不愿意再跳那种屈辱的舞蹈。
“侯爷,上次的蝴蝶翅膀坏了,眼下还没修好,不如青云为侯爷弹琴。”
晏青云焚香净手,换去沾有酒液的华丽衣服,穿一身素白绣云纹的袍子,端坐于桌前,指尖拨动琴弦试了试音。
他喝起酒来潇洒肆意,抚琴的时候又变得严肃正经,他有放浪那一面,也有端庄那一面,他可以随谢予臻的喜好改变自己的样子。
琴弦颤动,发出悠扬而深邃的琴声。起初如涓涓细流,柔和而清澈,后来变得激昂,如山涧瀑布,汹涌澎湃,气势磅礴。
谢予臻心情随琴音变化而变化,一会舒缓放松,一会之紧张压抑。
琴声渐高,如江河奔腾,一浪高过一浪。激昂的旋律在夜空中回荡,又似千军万马在战场上冲锋陷阵。
谢予臻脸上流露出深深的陶醉与满足,忘记周围一切,沉浸在琴声之中。
这一次,他虽感到气血翻涌,然并未像上次那样吐血。
整个世界都美妙的琴声所包围,谢予臻闭上眼睛细细聆听。
许久,一曲终了,晏青云收势。
谢予臻睁开眼睛,“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晏青云嫣然一笑:“侯爷若喜欢,那青云以后天天给你弹琴。”
“可惜我明日就要出征。”
提起出征,两人都是一阵默然。
谢予臻是舍不得离开晏青云。
晏青云则是想到去年宁知远出征的事。
谢予臻叫来下人:“去通知各位管事,让他们来我这里。”
下人离去。
“青云,在出征之前,有件早就答应你的事要办。”
谢予臻牵起晏青云的手,两人一同坐在主位上。
片刻工夫,侯府管事齐聚于此。
谢予臻正襟端坐,眼中闪着锐利的光芒,对下方吩咐道:
“想必你们都知道晏青云乃本侯正妻,明日本侯要离开一段时间,府中一切事物皆听从晏青云安排。”
底下人纷纷应是。
“从今往后,本侯只有一位妻子,府中妾室,即日逐出府去,自谋生路,你们现在便去各院通知。”
底下人惊讶地看着谢予臻,有人壮着胆子问:“那江公子?”
“自然一视同仁。”
谢予臻严肃地说。
江玉容被休后一直住在静心庵,谢予臻的意思是连静心庵都不让他住,要把他撵回娘家。他明明无错,却被如此对待,无人敢对此提出异议,喏喏领命。
晏青云冷眼旁观着这一幕,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琴弦,不发表任何意见,做好一只美丽的花瓶。
管事们退下,谢予臻继续和晏青云喝酒,晏青云假意感动,一边表示侯爷对我太好了,一边借机劝谢予臻多多喝酒。
看谢予臻喝得差不多了,晏青云说道:“侯爷为了我赶走所有妾室,我实在是于心不忍,不如留下白青青吧。”
谢予臻斜睨他一眼,说不上眼里是什么表情。
“为什么留下她?”
“白青青会医术,留着她会有用的。”晏青云一副为谢予臻着想大公无私的模样,拽着谢予臻的手臂,来回拉扯,“好不好啊,侯爷?”
谢予臻无奈道:“好。”
门外传来一阵喧闹之声,似有人在门口吵闹着要进来。
谢予臻和晏青云在一起的时候不许人打扰,特在门口安排侍卫看守,没有谢予臻的命令,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得入内。
吵闹声越来越大,谢予臻和晏青云已经听出来,要闯进来的人是江玉容。
“让他进来。”谢予臻面沉似水。
伴随侍卫闪身相让,房门被大力推开,江玉容穿着一身灰色僧袍,手中拿着串佛珠,一阵风般跑了进来。
他跑得很急,眼中燃烧着一团烈火,嘴唇紧抿,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不爆发出来。但颤抖的双手和惨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那双原本明亮的眼眸中此刻凝满泪水,泫然欲泣。
多日不见,他清减了许多,从衣着和佛珠来看,他在静心庵这些日子似乎在修佛,可惜完全没有学到佛家的四大皆空,还是有很深的执念。
晏青云只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不忍再看,他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江玉容目光迅速定格在谢予臻身上,快步走过去,声音带着颤抖:“他们说你要驱逐我出府,是真的吗?”
谢予臻双手一摊:“是又怎样?”
江玉容眼泪流下,哽咽着说:“你娶我的时候是怎么说的?你为什么这样对我,我到底做错什么?”
谢予臻无动于衷,自顾自喝酒。
晏青云望着江玉容,犹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江玉容多么得意骄傲,当时他还耍着正妻的威风,让自己跪在雪地里,那时候他穿着锦缎棉袍和狐狸皮披风,很有些王公贵族的气派,现在他穿着灰扑扑的僧袍,脸上也不再擦脂粉,像退潮后裸露的沙滩,显出真实到残忍的岁月痕迹。
他曾给晏青云留下那么娇媚的印象,现在只剩下狼狈。
在静心庵的日子很不好过,多日不见,他的脸上带着藏不住的疲惫和倦意。
他不算老,但也实在没法说一句青春年少。
他进府已经十年。
十年,历经风雨,眼看着谢予臻从一个毛头小子变为今天人人称颂的战神。
他陪伴谢予臻走过最难走的路,如今谢予臻一脚把他踢回娘家,自己走了。
他无力挽留。
就像无力挽留昨夜枕头上掉落的那根头发一样。
他的头发还没有白,眼角少许皱纹也不算明显,但他的心早已千疮百孔。
他站在原地,看着谢予臻走远,留给他一个冷酷的背影。
他一边无力挽留,一边挽留。
他扑到谢予臻身前,跪在地上抱住谢予臻的大腿,大声哀嚎,“侯爷,别赶我走,我愿意做妾,只要不离开侯爷!”
谢予臻面上带了不耐之色,收回自己的腿。
江玉容泪水流了满脸,用怨毒的目光看着晏青云:
“就因为一个晏青云,你要把全府上下所有人赶走,你是不是失心疯了?你会后悔的,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你身子亏空,内力耗损,你没发现你每次和晏青云在一起的时候身体都很难受吗?一定是他搞得鬼!”
江玉容伸手指着晏青云。
“你武功就要被他废了,你还把他当什么好人呢!你为什么要为这种人付出这么多,他根本不值得!”
谢予臻的脸上终于有些松动。
“因为我傻,我蠢,行了吗?”
江玉容愣住,不知道说什么好,像第一次认识谢予臻那样仔仔细细地看他。
他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仿佛才意识到,这一切的根源不是晏青云造成,而是谢予臻。
他好像找错了罪魁祸首。
谢予臻则懒得看江玉容。
本想留个体面,江玉容一来,撕破了最后的遮羞布。
那便不再遮。
谢予臻像躲避瘟疫一样躲开了江玉容。
江玉容追上去,在他身后摔倒,凄惨叫了一声:“侯爷!”
谢予臻没有回头。
不管是对是错,他选择的路,从来都不会回头的。
晏青云见江玉容跌倒,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上前一步想扶起他。
江玉容挥开晏青云递过来的手:“不用你装好人!你以为你会有好结果吗?我告诉你,早晚有一天侯爷会像厌弃我一样厌弃你!你得意不了多久!”
江玉容狠狠扯着手中的佛珠,随着他对晏青云的怒骂,佛珠被他激动之下扯断了,圆滚滚的珠子四处迸溅,有一颗砸到晏青云脸上。
晏青云不由得向后退去。
抵到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
接着感觉自己被一只手臂牢牢护在怀里。
晏青云不用回头也知道是谢予臻。
同时耳中听见谢予臻对江玉容说了最后一句话。
他只说了一个字。
“滚。”
冷漠的声音,施舍的语调,不耐的语气,像面对一个蝼蚁。
“来人,”谢予臻冷冷道,“把他扔出去。”
侍卫们在谢予臻示意下进来,强行拖走失魂落魄的江玉容。
江玉容挣扎着不愿走,到了门口眼看要出去,又回头看一眼谢予臻。
“侯爷,如果有朝一日你落难了,就来找我。”
谢予臻根本不看他。
他在看着晏青云。
烛火在他的眼睛里跳跃,他的眼神深邃莫名,既多情,又似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