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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大婚(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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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三,这一天的黄历上写着:
今日宜嫁娶、出行、动土……
全天吉时,无凶时,无冲煞,百无禁忌,诸事大吉。
这是一天难得的好日子,谢予臻选在这一天宴请宾客迎娶晏青云。
晨光熹微时,镇安侯府内便开始忙碌起来。
在鸡鸣声响起后,丫鬟们穿梭在庭院中,手持红绸,开始布置正厅。小厮们在管家吩咐下忙来忙去,准备宴会。
很快,从云香居到侯府正厅铺上了红地毯,一路挂满红灯笼,两旁的树上也挂了红绸带。
谢予臻居住的昨非居更是焕然一新,窗户上、门上、墙上,到处贴满喜字。
整座侯府一派火红。
日上三竿,宾客们陆续到来。
他们乘坐马车或轿子,穿金戴银,富贵逼人,皆是白龙城有头有脸的达官贵人。
侯府的仆人们热情迎接每一位宾客,引领他们进入正厅。
欢声笑语、祝福声此起彼伏,充满了喜庆的氛围。
宾客们听说侯爷这次娶的妻子,是第八房小妾扶正,诸位贵人震惊之余也难免议论。
有赞同的,敬佩侯爷的痴情,有反对的,认为侯爷此举大逆不道,有嫉妒的,想着晏青云一个小小男妾竟然飞上枝头变凤凰,怎么轮不到自己家,有羡慕的,真心祝福晏青云与谢予臻白头偕老,举案齐眉。
一时议论纷纷,府邸里热闹起来。
谢予臻是白龙城最高长官,自持身份没有出来迎客,仍在府内到处指导下人做事。
特别吩咐膳房准备几道晏青云爱吃的菜。
当初第一次带晏青云去拜见老夫人时,晏青云吃得很香,谢予臻便把那天的食谱记下,叫后厨再做一遍。
吉时已到,谢予臻才从繁忙的事物中脱身,站在门口等待迎亲队伍。
随着一阵欢快的鼓乐声,迎亲队伍缓缓而来。
队伍前头,是几位戴着红头巾的乐师,他们吹奏着悠扬的乐曲,引领队伍前行。
后面是撒花瓣的侍女以及媒婆小厮。
花轿由八名健壮轿夫抬着,在漫天花雨中缓缓接近。
在宾客们的注视下,花轿停在门口,管事撩起轿帘,一身红衣的新人被媒婆搀扶着走下花轿。他脸上蒙着红盖头,只露出洁白的脖颈,更加让人好奇他的长相。
从身段看就不凡,宽肩长腿,腰肢纤细,宾客们围在一起,啧啧称奇,口中连贺恭喜,谢予臻抱拳回应,“多谢多谢”,“同喜同喜。”
晏青云听见谢予臻的声音,心中一颤,表面不显,镇定地随着媒婆的搀扶往前走,维持步履的优雅,迈过门槛,走入院内。
谢予臻不等晏青云走到近前,便急匆匆迎上去。
他今天特意打扮一番,头戴金冠,身穿大红喜服,器宇轩昂,容光焕发,神采奕奕,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笑意。
人逢喜事精神爽,谢予臻从来没有这么明媚过,长期蹙起的眉头舒展开,眼中射出希冀的光芒,他高兴得那么明显,就像一个按捺不住的少年。
礼乐声一直未停,换了一首相对和缓的曲子。
谢予臻在宾客好奇的目光中掀起晏青云的红盖头,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
黑漆漆的眼,往上一抬,对上谢予臻。
那一刻,看清晏青云长相的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半晌,无人说话。
在场宾客都是第一次见到晏青云,在这之前,他们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长成这个样子,就算有人跟他们说,他们也不会信。
之前大家不明白谢予臻为什么扶正晏青云,现在所有人一下子理解了谢予臻。
谢予臻把一个红绸做的却扇递给晏青云,晏青云接过来挡在脸前,牵着谢予臻的手,两人一起往前走。
通往喜堂的必经之路上,摆放着一个熊熊燃烧的火盆。火焰跳跃,发出噼啪的声响。火盆周围洒满红色花瓣,与两人的婚服相映成趣。
“请新人跨火盆。新人并肩,步步生莲,今日跨火,益寿延年。”
媒婆的声音响起,低沉而沙哑,仿佛被岁月无情地磨砺过,每一个音节都像是从破锣上敲出的。
两人一起跨过火盆。
火焰映红了晏青云的眼,他的眼睛看起来竟是血红色的。
“一跨火盆,愿焚去前尘烦恼,心无挂碍,携手共度;二跨火盆,愿燃起新生希望,凤凰涅槃,浴火重生。三跨火盆,愿爱火永不熄灭,海枯石烂,地老天荒。”
媒婆的声音犹如乌鸦悲鸣,嘶哑的音调在院中回荡,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
宾客们的贺喜声远去,周围的一切陷入死寂,只有火焰还在跳跃。
晏青云抬头望天。
不知何时,天边涌起一层阴云,以惊人的速度向天空中心汇聚,像是一支无声的军队,悄然集结。
随着阴云的逼近,湛蓝的天空逐渐被灰色所吞噬,阳光也在这灰色的帷幕下失去光辉,变得黯淡无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沉闷的气息,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雨。
喜乐声中,晏青云感到一阵寒意,彻骨的冰冷。
跨过火盆后,晏青云进入张灯结彩的厅堂,宾客们随之入座。
一片熙熙攘攘中,谢予臻忽然走到角落里,指着一处大声说道:“诸位,本侯今日大婚,喜不自胜,特意请来我最亲近的人,前来观礼!”
晏青云浑身一震。
心提了起来,随之望去。
只见堂屋一角,有一张宽大的拔步床,床上似乎躺着一个人,熟悉的轮廓,刻在骨子里的影子,在人群遮挡中显露出一角。
晏青云呼吸一窒,感到天旋地转,身边人的说话声、礼乐声、鞭炮声……通通听不见,视野中只剩下那个躺在床上的人。
几乎是本能反应,晏青云木呆呆地向前走了几步。
时隔多日,他再一次见到了他。
他和上次见面时大不相同了。
最大的不同是瘦。
他的肌肉变得松散,手臂大腿都软塌塌的。
以前他浑身肌肉虬结,胸肌,腹肌,肱二头肌,肱三头肌,全身哪哪都是肌肉,充满力量感,现在他瘦得像个小孩子,仰躺在那里,破旧青衣下肋骨分明。
他的肤色不像正常人那般红润,而是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灰败之色。紧闭的双眼下,眼窝深陷,长发散乱地铺在枕上,曾经的黑亮如今却黯淡无光。
胸口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呼吸如同游丝般微弱。
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手指骨节突出,那双曾挽雕弓,降烈马,杀强敌的大掌,已经瘦到几乎皮包骨。
晏青云感觉自己好像被什么看不见的罩子给罩住了,使他不能动一下,只能瞪圆了一双眼,牢牢盯住那个人影,连呼吸都忘了。
空气仿似凝固,厅堂内的各种声音变得那么遥远而不真实。
晏青云怔怔的,一股热流从心底涌出,涌上眼眶,让他眼睛一热鼻头一酸,差点抑制不住那种酸楚。
长久以来自以为没事的假意豁达,在仇人怀里虚与委蛇的娇笑,面对任何人都要压下去的委屈,夜深人静辗转反侧时的孤寂,那些被他好好收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种种情绪,在见到宁知远的一瞬间,一下子齐齐涌了上来,让他脸上顷刻间退尽血色,身子摇摇晃晃几欲倾倒。
他往后晃了一晃,终是自己稳住了身形。
拿开却扇,抬起眼眸,仇恨的目光攀上谢予臻的裤脚,如同藤蔓般一层层向上生长,将谢予臻牢牢捆绑住。
“想必诸位皆知本侯这段日子全城大搜捕,终于在成亲这一日找到了他,刚刚好让他赶上参加本侯的娶亲宴,不得不说是天生的缘分!哈哈哈!”
谢予臻完全无视无形藤蔓的捆绑,发出爽朗的笑声。
“青云,远哥来看我们成亲,你高不高兴?”
一个人可以无耻到什么程度?
谢予臻,你怎么还能站在这儿恬不知耻地笑呢?
你怎么不去死?
你去死吧!
……
晏青云的手微微颤抖起来,呼吸急促,心脏砰砰乱跳。
与此同时,脸色却愈发苍白了。
用尽全身所有力气,将却扇再次挡在自己脸前,借由扇子遮挡,缓慢而僵硬地开口说:
“我很高兴。”
晏青云的声音仿佛带着血,从腔子里喷出来似的。
深吸一口气,舔了舔嘴唇,尽力支撑住不倒下,不在脸上表现出任何情绪,压抑住狂乱的心跳,拿着扇子的手慢慢稳定下来。
“只要侯爷高兴,我就高兴。”
他听见自己在宁知远面前向谢予臻说着言不由衷的话,他感到嗓子干涩得要命,发音无比艰难。
“侯爷,快进行下一项吧,时辰不早了。”
谢予臻却不肯。
好不容易有这个场面,他还没玩够,怎么可能轻易放过。
谢予臻把宁知远从床上抱起来,放在一张靠背椅上。
端着靠背椅,走到拜堂所用的天地桌旁一放。
天地桌在喜堂正中,桌上除了天地牌位、祖先神座之外,还有象征美好寓意的算盘剪刀镜子,桌角摆了一对粗粗的龙凤喜烛,看起来又喜庆又奢华。
香炉上燃气熏香,轻烟弥漫,宁知远的面容在轻烟笼罩下迷迷糊糊,看不清楚,仿佛隔了一层迷雾。
宁知远根本坐不住椅子,片刻后就往椅子下面滑去,谢予臻叫下人拿来红绸,拦腰一绑,把他固定在靠背椅上。
整个过程中喜堂内无人说话,连好奇的议论声都没有。
大家都看出侯爷不对劲,这场婚礼不对劲。
晏青云更不说话,只用那双黑黝黝的眼睛,不错眼珠地盯着谢予臻的一举一动。
厅堂中一片寂静,所有人被诡异的气氛影响,连大声呼吸都不敢。
终于,谢予臻摆弄好了宁知远,确保宁知远的角度绝对能看见他们拜堂的正脸之后,站起身子,对傧相吩咐:“开始吧。”
于是,一声不合时宜的尖细喊声划破了寂静:
“一拜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