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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故人(三) ...

  •   望着宫道上在众宦拥簇下那道渐行渐远的身影,一胆大的宫女忍不住开口:“那就是蜀王殿下吗?好生漂亮……”

      “嘘——”

      她身侧的姐妹们闻言,忍不住点头,待反应过来却一左一右捂住了她的嘴,异口同声道:“主子不是咱们该评头论足的,快些把灯掌了回去吃饭!”

      “哦……”

      方才在宫道上,姚知微的物是人非之感并没有觉得太强烈。直到过了一道又一道的宫门,飞檐斗拱近在咫尺,着浅绯色宫装的御前宦官随处可见。

      空气中浮动着女儿家脂粉的香味,殿外走廊的灯影下,站着一排明眸皓齿的宫娥。她们穿着清一色的春衫,面色与衣色都如桃花般娇俏明丽,又梳着高高的惊鹄髻,看上去灵动可爱。

      麟德殿前,万春荣停下脚步,转过身来,对姚知微一福,道:“请殿下稍候片刻,容奴婢回禀。”

      姚知微颔首:“公公自便。”

      廊下的宫女明显比刚才半路遇到的掌灯宫女要懂规矩许多,即使听见动静朝她望了来,也是不动声色地打量。可姚知微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这些探究的目光,原因无他,无聊而已。

      十二岁以前,她都住在长安城郊外西山上的朝元阁。除了每个月十五,母后会请旨,带着两位兄长来山上看她。这一切都是因为她那便宜师父李玄,这个有着三朝元老身份的国师。

      在姚知微记忆中,那个八十岁高龄的老头,一年四季都穿着那几件洗得发白的藏青色道袍。他一头鹤发,宽大的衣袍罩在身上,显得十分清癯羸弱。可他不但能教自己五岁诵六甲,十岁通百家,一手破剑舞起来更是出神入化。她每每看时,只觉竹林间那遁行的光影,是银龙出碧波,清光似霜雪。

      所以,姚知微对后来回宫居住的这生活了两年的地方,并无太大兴趣。尽管凭借着出色的记忆力,她能将未经改动的皇宫一草一木都记得清楚,但她也不在乎。

      皇家富贵泼天,禁宫内殿宇高墙勾连延绵,碧瓦飞甍目极难尽,可这不是她想要的。这金玉打造的精巧的囚笼,会让住久了的人泯灭本性。她早该知道的,看上去有那么点仙风道骨的李玄,所说的命运也不全是虚无……

      姚知微盯着入目的一片粉色,逐渐失神。

      幼年在山上寂静的生活,让她养成了思考时全神贯注的习惯。她知道如何让自己静下心来,也明白当下,无论人前人后,她都需要以处变不惊的姿态去可以塑造自己放荡不羁的形象。

      譬如此刻,她望向那群侍候年过半百君主的年轻宫女们,应眉目含春。但放荡不羁不是无耻好色,她要风流自然,而不是在天子禁中如狼似虎地盯着宫女看。

      守规矩,明事理,小错不断,大错不犯。唯有这样,她才能成为姚元睿喜欢的好孩子;也唯有这样,她才能从哪里来,回哪里去……

      这样想着,姚知微抬眸,光明正大地朝那群“眉来眼去”的小姑娘望去。柔和的灯影下,她盈然而立,琥珀色的眸子里流光灿然。与她对上眼的宫女不由面攀绯云,只有一两个胆子大的敢红着脸和她对视。

      姚知微正犹豫要不要笑一下,万春荣便卑躬屈膝地出来迎她,眉开眼笑道:“殿下久等了,陛下有请……”

      姚知微没有再客气,只略一颔首,便越过万春荣踏过门槛。

      殿里已掌了明灯,烛光煜煜,厅内亮得恍如白昼。头顶上雕刻的镂空盘龙藻井绘以金彩,狰狞的面目在葳蕤的烛光映照下愈发生动。

      脚下的金砖来自千里外的苏州御窑,此砖质地细腻温润,落足无声。两侧需要二人合抱的金丝楠木蟠龙柱是安南都护府所贡,未至长安前,生长在遥远的崇山峻岭中。

      姚知微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富丽堂皇更甚往日的麟德殿,循着两侧每隔几步便沉默而立的宦官,走进了姚元睿的书房。

      “儿臣参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金钗轻晃,人影伏低,姚知微没有行外臣面君那三拜九叩的大礼,而是轻轻地跪在了姚元睿的面前。隔着书房正中,那坐着的一尊三尺来高的鎏金狻猊兽炉。

      “我儿快起……”姚元睿起身,绕过檀木书案,搅散那露着锋利獠牙的口中吐出的袅袅白雾。

      明黄色的一角不出意料地出现在视线中,姚知微抬起头,对上这一别七年,被她叫做“父皇”的男人。

      岁月并不像世人所期待的那样,会平等待人。养尊处优的天子,即使年过半百,也难以看出光阴里的风霜对他的侵蚀。

      五十四岁的皇帝,不过是头发颜色黯淡了些,眼尾的细纹多了两条。身子依旧硬朗,举手投足间犹有着御宇多年的不怒自威。循着他优越的眉骨与鼻梁,她不难推测出此人年轻时是何等英俊的模样。

      毕竟,姚元睿年少时是先帝膝下的诸位皇子中,美名最盛一位。他每次同世家大族的纨绔子弟打马过长街时,都会引得美人招红袖,时人称其为——“玉面郎君”,这并不算言过其实。

      她和他有着相似的容颜,除了豫州陈家女那为人称道的瑞凤眼、琉璃目。可幼时她曾引以为傲的血脉,却成了她如今憎恨之源……

      压下心中隐隐翻涌的怒意和恶心,姚知微展颜,将手交到姚元睿宽厚的掌中,借着他的力起身:“谢父皇……”

      姚元睿握住她的手,深邃的眸子里映着烛树上潋滟的光:“一别七年,朕的知微已经这么大了!”

      “是啊……”姚知微微笑着应和道,“父皇,儿臣今年已经二十一了。在大虞,算是数一数二是老姑娘了吧?”

      “什么老姑娘!”姚元睿故意沉下脸来,温声斥道,“朕的知微,是大虞的祥瑞,生来得百花之王牡丹绽贺,是上天赐予朕、赐予姚虞的宝贝。凡夫俗子,怎能与你相配?”

      “国师说的没错啊!你去了蜀中,七年,便平定了剑南一道这历朝历代由来已久的部族矛盾,朕很是欣慰。微儿啊,你辛苦了。”

      宝贝?辛苦?

      姚知微摇了摇头,正色道:“父皇,儿臣自知是待罪之身,不敢言苦。且为父皇分忧,本就是为人臣子的本分。父皇力排众议,对儿臣委以重任,这中间……”

      她顿了顿,道:“这中间,父皇的良苦用心,儿臣都明白。”

      说着,她挣出了手,提起裙摆,再次跪在姚元睿面前。

      望着姚知微垂下的头颅,乌黑的发顶,姚元睿满意地点头。他俯身,拍了拍姚知微瘦削的肩膀,慈爱道:“父皇知道,朕的微儿是好孩子,跟犯了错的他们不一样。让蜀中安定,微儿费了不少心吧?”

      “回父皇,心是没少费。”提及此,姚知微忧心忡忡道,“只是……只是剑南三百一十八部虽都在降表上签了字,愿意对大虞称臣纳贡,但他们所存之地,多为剑南的穷山恶水。”

      “剑南名为富庶之道,可乱了这么多年,锦官城的府库里,朝廷年年拨给的军姿都所剩无几。儿臣恐那些蛮部,他们……还望父皇开恩!”

      无论是姚知微诚恳的语气与清澈的眼睛,还是她下跪时干脆利落的态度,都叫姚元睿感受到了实实在在的尊重和敬爱。他是她的父皇,亦是她的君主。他能纵她去蜀中经略,可她得到的权力从始至终都要依附于他。

      蜀中连年平叛所耗之资几何,姚元睿自然清楚。姚知微上折子,八百里加急送来剑南三百一十八部族长署名的降书时,他也知道剑南道如今的艰难。是府库不支,民生凋敝。可减免赋税的权力,他早在大张旗鼓封姚知微为蜀王时就授予了她。

      而口衔天宪的姚知微,并没有“自作主张”。这七年来,她会将自己的所作所为,事无巨细地上表详述。除了当初剑斩代剑南节度使的益州知州唐黎以外,再没有先斩后奏的行为。至于剑南平定后,流出的那些关于蜀王频繁出入秦楼楚馆的风言风语,完全无伤大雅。

      “微儿,好孩子,快起来。”姚元睿再次伸手拉起了姚知微,他左看看右看看,开口道,“今日是家宴,不谈国事。父皇知道你不容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万家宝,你看呢?”

      一直立在帝王身侧,保持着沉默的万家宝闻言,笑呵呵道:“陛下圣明。恕奴婢多嘴,瞧瞧蜀王殿下这瘦得,跟贵妃娘娘养病的紫竹一样,怕不是风大些就能摧折了腰……”

      “说来惭愧,儿臣初去剑南时,水土不服,整日里上吐下泻的,严重的很。吓到了医官不说,自己也吓坏了……”皇帝不愿意现在提这茬,姚知微便岔开了话头,微笑着说,“不过托父皇的福,儿臣有惊无险。曾在朝元阁上过了几天清苦日子,这水土不服,病了一阵也就好了。”

      姚元睿噙着笑,一手捋着灰白的胡须,正欲开口,忽闻一阵幽幽的香气袭来,掩盖了书房里盈袖的龙涎香。

      “蜀中虽然偏远,风水却是宜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十在:在码了!
    姚知微:你这个速度,我不太信。
    殷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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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已完结:《皇后她也重生了》《听说上神很护短》 预收:《我与师妹不谈钱》《何故又逢春》《天子》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