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琴给你听》昭听

7、第 7 章

　　安薄再次来到派出所。
　　但不同的是，他这次只是个陪同。

　　需要接受审问的是路荺，安薄坐在一旁等待。

　　所里条件简陋，泛灰的墙皮微微脱落，也没有空调这一类的制冷机器，只有几个电风扇吊挂在天花板，嗡嗡转着。

　　不仅如此，警员分配也少得可怜。加上夏左这个刚刚登岛的实习生，一共只有四个人。

　　之前安薄呆过的办公桌——路荺十分配合地坐在夏左对面。

　　夏左正色道：“只是做个笔录，你不用紧张。”
　　路荺向后靠坐在椅子上，冷冷道：“我没紧张。”

　　夏左：“描述一下事情经过。”
　　路荺：“我打的。”

　　“谁先动的手？”
　　“我。”
　　“打了谁？”
　　“不认识。”

　　夏左一阵沉默。
　　他抽了抽嘴角，继续问：“为什么打人？”
　　路荺向后仰了一下，道：“看他不爽。”
　　夏左怀疑：“就这样？”
　　路荺伸了伸腿，道：“没错。”

　　夏左似乎是感受到了审问对象的难度，换了一个问题：“你哪来的酒瓶？”
　　“小卖部……”路荺不耐烦地皱起眉，“你还要问什么。”

　　夏左：“你！”

　　“他不用问什么。”这时，所长站在他对面，夏左的身后。
　　他看着路荺，平静的声音道：“你跟我进来。”

　　安薄看着他走进小屋子。

　　几乎是和之前一样的情景，只是有些东西不同。

　　也许是路荺说了打架的原因，也许是他和昨晚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安薄。”有人叫住了他。

　　夏左递给他一杯水，坐到他旁边，“你怎么会和他在一起？”

　　“谢谢。”安薄接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答，只好模糊道，“有很多原因。”

　　夏左叹息道：“世界真小，我以为你不会遇到他的。”

　　安薄也这么以为来着，这应该算是一场意外。

　　“他……经常来这里吗？”想了想，安薄小声问道。

　　夏左苦恼一番，道：“算是吧，之前最短五天见一次，这次也算是破纪录了。”

　　“不过这人真怪，每次打架都不说原因，一问到原因就不说话，每次都把所长气个半死。”

　　安薄懵懵懂懂地点点头。

　　“他在我们所里是名人，因为一个星期里起码有一通电话是举报他扰民的。”

　　“扰民？”可能和打架有关，安薄想。

　　“对，很神奇吧。”夏左继续道，“今天本来收到的举报电话是针对那一小拨的。”

　　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安薄看到刚才黄毛的同伴。

　　他们坐在另一侧的长椅上，满脸郁闷地挤在一团。
　　长脸大声嚷嚷：“警察叔叔，我们什么时候能走啊？！”
　　其他人也跟着附和：“打架的又不是我们！”

　　“安静点！”夏左站起身，一脸正色，“真把这当菜市场啊！”

　　长脸梗着脖子嘟囔：“谁知道昆西突然像个疯子，妈的，净惹事。”

　　“嘭”的一声门响。

　　休息室打开，警官扯着黄毛走了出来。
　　他的头上裹着纱布，坐下，比之前安静许多，他的双眼无神，脸上全是汗水。

　　“醒了？”警官盯着他，出声道，“说说吧，还想嗑几次？”
　　黄毛没有回答，麻木地盯着某处。

　　夏左在一旁小声提醒：“也是常客，嗑药闹事。”

　　安薄惊讶地看向他，对上他坚定的眼神。

　　“之前送进去一次戒所……”说到这，夏左耸了耸肩，“不到三天就复发了。”

　　“昆西。”警官叫了黄毛一声。

　　黄毛没有理他，准确来说，他现在还没恢复神智，病态的眩晕早已击垮了他。

　　可能警官也知道他听不进去什么声音，于是走到他身边，把他拽起来，送进了正对着大门的里屋。

　　夏左仿佛叹息一般道：“除非他戒了，要不然还有下次。”

　　安薄问：“他要去哪？”

　　“先关他一会儿，”夏左站起身，“等他彻底清醒了，能说话了再放出来。”

　　说完他就去接着审那个不太愉快的小团伙。
　　过程自然不是很愉快。

　　安薄转而看向所长办公室的门，等待它再次打开，并出现路荺的身影。

　　这次，他没听到训斥声，异常的安静。

　　与此同时，所长正一脸严肃地审视着路荺。
　　“这种状态你还想持续多久？”

　　　“我没想法。”路荺道。

　　所长说：“控制自己很难吗？你这一点就炸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是不是真要惹出事进去了才满意！”

　　路荺像是早就听惯了此类说辞，平静道：“所长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他起身，将凳子推回桌下，背身向外走，握上把手的那一秒，苍老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路荺，我对你没有意见，我只希望你能对得起你阿婆，对得起你死……”所长顿了一下，似是知道说了也没用，于是挥挥手道，“行了，这没你事了，可以走了。”

　　路荺站了一会儿，垂下眼，重新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关上，伴随着身后一声深深的叹息。

　　路荺出来的时候，那拨人已经离开了。

　　空气中传来潮湿的霉味，破烂的角落里，坐着一个穿的很干净，看起来很容易欺负的人。

　　他安静地垂下头，看向自己的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察觉到路荺的存在，安薄站起身，怀里还抱着背包。

　　路荺对上他的视线，个子不算高，长得够白，一看就是家里富裕的小少爷。然后，他滑向安薄的脚踝。

　　白色的袜子很薄，能清楚看到被包裹着的踝骨的轮廓，那里支撑起身体的重量，看上去却很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隐隐约约的，袜子的颜色有些发灰。

　　回去的路上，因为发生了这么一档子事，车里静得出奇，只有广播声依旧嘈杂。

　　“接下来是来自我们的小岛好消息，青苹果幼儿园的小朋友们就要参加合唱大赛啦！”
　　“是的！应该是在月末，孩子们要去首都，参加一个面向全国幼儿园的合唱大赛……”

　　听到这，安薄打破沉默，好奇道：“这里还有幼儿园吗？”

　　“有。”路荺很快给了答复，“前几年小初高荒废了，现在只剩下幼儿园。”

　　安薄应和道：“小孩子……应该会很热闹。”
　　路荺却冷冰冰道：“是吗，我倒觉得烦人。”

　　安薄默默转头看向窗外。
　　孩子是让人觉得吵闹的生物，除此之外，他们也不缺乏让人怜爱的特质。

　　安薄突然想起那晚遇到的孩子，明亮的双眼，浑身散发着热气腾腾的朝气。

　　月亮岛过于安静，如果没有灯光，在夜晚降临时，近似于沉睡的无人岛，让人有种潜伏着许多危险的错觉。

　　这里弯道很多，道路并不平坦，安薄不得不控制自己的身体尽量不要左歪右倒。

　　不知道开了多久，围墙渐渐后退，穿插着绿林，安薄看到几块纯黑色的石板。
　　它们在阳光下反射出刺眼的白光。

　　毫无缘由的，安薄感受到一股忧伤苍凉的气氛从那块石板中传来。

　　“那是……”安薄喃喃道，他并不清楚那是些什么，但心中隐约有了猜想。

　　路荺偏头看了一眼，语气里没什么起伏：“墓园。”
　　安薄很快转过头看他，似乎在等待下文。

　　“很正常，岛上老年人多，死亡是最正常不过的事情。”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表情十分淡然，让人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像是习惯，又像是一种厌倦。

　　安薄不禁想起几个小时前，黄毛所说的话。

　　“他杀了他阿公。”

　　一句被塞进空壳的话，它违背伦理，没有合理的解释，带来的，只有惊诧和不可置信。
　　就像在眼前瞬逝的墓碑，像浮在海面上一般的不真实。

　　安薄自然不信。这句话没有逻辑，还是从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嘴里说出来的。

　　杀人不用坐牢吗？
　　那为什么路荺还在这？

　　不过，安薄还是下意识看了路荺一眼。

　　一阵热风吹进车内，海浪一样的风声，夹杂着从远处飘来的旋律。

　　依旧是《鳟鱼》，第四乐章。

　　安薄顺势望向不远处的电线杆——分布并不均匀，只有寥寥几个随意立在岛上。

　　随着车身的拉进，那声音变得清晰，又像是被泡在水里，带着微弱的电流声，绵长地回荡在岛上。

　　路荺注意到他的动作：“听过？”

　　安薄嗯了一声，额前的碎发被风吹的散乱，微微盖住视线。他又问了一遍：“这是什么意思？”

　　路荺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五官立体了一瞬，“回家的意思，也可以当做每天下午五点的定时闹钟。”
　　一样的回答，只不过补充了一点信息。
　　安薄：“……哦。”

　　驶过电线杆，乐曲中即将出现的钢琴声混入风中。

　　安薄微微低下头，看着自己搭在腿上的手。

　　伴随着拐弯，路荺猝不及防地开口道：“我们应该见过。”
　　是肯定的语气。但这句话让话题又跳回之前的恐惧，安薄愣了一下，依旧并不想承认：“没……”

　　“我想起来了，”路荺打断他，又似乎没听到他的反驳，平静道，“也是在那里，你坐在我身后。”

　　安薄脱口而出：“不……”
　　他有意排斥那晚发生的事情。

　　路荺不说话了。

　　车子在红灯处停下，湛红的光晕铺在窗户上，在阳光下融化，甚至失去原本的颜色。落在视线所及的地方，侵占，扭曲空气中细小的颗粒。

　　毒药一般，安薄有些喘不过气。

　　接着，他听到一声轻笑，他转头，对上路荺平和的眼神，像是无光的黑夜。

　　路荺看着他，耳钉闪烁，一字一顿道：“新来的，我没认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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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热热热，每天都在汗蒸o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