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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大梦一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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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赦做游魂做了五百多年了,从最开始的歇斯底里,大吵大闹,慢慢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能说心如止水,只能说是世界将他排斥在一边。
在这漫长的岁月里,没有人能够注意到他,他不生不死,不知疲倦,能去任何地方,却触碰不到任何东西,好像一片虚无。在最开始的一百年里,他记得贾母,记得贾政,记得活着时的一切。
他死的窝囊,在流放的途中因为头上的伤口流血而死,而这个伤口是他的好二弟,贾母口中的好儿子用他书房里的松石砚砸出来的,而他的母亲一直在旁边看着,直到他被捆着送上流放的马车,怀里塞着认罪书,都没来见一面。
一百年的时间里,他被仇恨包裹着,他有罪,多年来混迹声色,父子离心,亲朋反目,他却为了贾母口中贾府的荣华富贵,愚孝无为;他有罪,为了区区两万两,将自己的闺女卖去虎狼之家,让他的巧姐儿小小年纪流浪在外。
他在咽下最后一口气的那一刻就知道了真相,所谓的贾赦,他生活的世界不过是一本书,而他不过是红楼梦魇下一颗小小的棋子,随幕后之人操纵,没有自主命运的权力。
但贾赦想他死得不甘心,发妻难产血崩而亡,长子溺水早丧,他一早便知道真相,却被面慈心狠的母亲为了贾政一脉,毁了名声,还没来得及说明真相便声名狼藉,儿告母本就不肖。
他那身居高位的父亲贾代善更是注重这种等级规矩,在他被罚跪祠堂两天两夜后,他的长子因高热不退送了命,心腹也在调查过程中折了大半,其中贾史氏和贾王氏出力最多,恐怕最后给他们清尾的,还是那个只知道斥责他不学无术,为了家族名声顾全大局的父亲!
勋贵人家为了利益前途,哪有什么亲情可言!他恨,恨贾府的一切,更恨自己,最恨的还是那个不念血亲,亲手把他妻儿送上绝路的贾母。
四百多年,凭借这股恨意,驱使他跟在各种各样人的后面,他跟过名医,从他牙牙学语到他被称为杏林国手,跟过将军,飘在战场上,那股血气好像要染红他的灵魂。
也因为无聊跟过读书人,看他读那些让人打瞌睡的四书五经,一步步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与唇枪舌剑中怡然自得,最后他因为一股说不明白的劲去看了看一代君王的一生,君临天下,孤家寡人,也许正因为这种无人可诉衷肠的寂寞,他才不恨那个判他流放的人。
帝王总是冷血无情的,但对他也算是念着丝情谊,那封贾政塞进来的认罪书有他亲笔画押在,却只得流放边关,那里有他父亲的旧部在,如果他能平安到达,也能活下去,那些长官也会顾念一二。
又过了不知多少岁月,他觉得有些倦了,他这双眼睛看了太多太多,终于要睡一觉了。不管能不能醒来,他希望自己不要醒过来,就这么睡下去才好!
贾赦只觉得自己昏昏沉沉,却有一双柔荑轻轻地推搡自己,“大爷,快醒醒,出事了!”
贾赦本以为是在梦里不想理会,但这触感如此清晰,让他从昏沉中清醒过来,猛一睁开眼,是陌生的脸庞,虽然小家碧玉,但看服饰,应该是个丫鬟,“怎么回事?”
贾赦不动声色,悄悄掐了一把自己,温热的感觉,几百年没有过的痛感,他来不及震惊,因为丫鬟的下一句话让他从床上差点滚下去。
“瑚哥儿贪玩落水,刚被人救上来,眼下还没醒过来。”丫鬟语气急促,想催又不敢催,她是大奶奶的陪嫁丫鬟,张府的家生子,大奶奶对她们不薄,如果瑚哥儿有什么不测,她真心着急,但大爷不紧不慢的,她看着着急。
“你先去东厢请秦嬷嬷来照顾瑚哥儿,找几个信得过的壮丁守着瑚哥在我发话之前,任何母亲和二房的人都不要放进瑚哥儿那里!”
贾赦来不及整理混乱的思绪,只是瑚哥儿出事是他一辈子的心结,一听瑚哥儿他立马就确定了现在的状况,把眼前的小丫鬟打发去请个住在他这里休养的老嬷嬷,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赶紧冲出门去。
瑚哥儿落水,紧接着就是夫人出事,来不及思考眼前到底是真是假,只能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阻止,不然他从这梦中醒来还有什么意义!
“那个谁来着?就是你,过来!”贾赦实在想不起来门口的小厮都叫什么名字,看见一个分外面熟的,赶紧拿出自己的少爷派头来。
“大爷,小人是您的奶兄弟观竹啊。”观竹见自己从小到大服侍的爷居然没想起自己名字,只当大爷吓糊涂了,赶紧过去扶着。
“观竹,快带人去奶奶屋门口守着,不放过任何把瑚哥儿落水的消息告诉奶奶的人!”贾赦交代完观竹,就带了几个人去了瑚哥儿玩的小湖边,也许是重活一次干什么都比前世顺利,他抓到了看护瑚哥儿的婆子和丫鬟。
贾赦本来只是怀疑,奈何两人做贼心虚,一见贾赦便跪地求饶说不是存心要害瑚哥儿落水的,“青松,你把他们带回去好好审审,务必让他们知道谋害国公府长房嫡子有什么下场!”
贾赦现在有些头疼,但是他没有时间了,不搞定这些肮脏事,他没脸见自己的夫人。
他没叫任何人,自己出了东门来了张府,荣国府的拜帖都在贾代善手里,他是不能随意动用的,而这些事,贾母根本不会帮他,现在关于上一辈子的事他开始回忆起来了,夫人新丧,他被关在祠堂,瑚哥儿本来只是落水有些风寒。
贾母不肯请大夫,说两岁大的小孩请什么大夫,只叫了一个神婆来叫魂,结果神婆送了一碗汤药,瑚哥儿喝了当晚就走了。
这辈子他是绝对不会让往事重演。来不及下拜帖提前通知,贾赦风风火火地来到张府,倒是把张家的人吓了一跳,贾赦没与他们进行什么礼节上的客套。
“只是想求泰山大人能帮忙请位信得过的大夫,家中遭变,瑚哥儿落水,小婿现在孤立无援,母亲在府中坐镇,不敢相求,只得求泰山大人能帮夫人和幼子请个大夫,小婿感激不尽。”
“瑚哥儿落水?”张家书香门第,本来对没有拜帖贸然前来的贾赦有点不满,但一听是这等要紧事,也顾不了这些,张老夫人连忙派人请了张家人最为倚重的大夫,又交代了张家的老三张泰昌随贾赦一同回去。
张家下一代里,老大张泰元外放,老二张泰康同样未归,他们两个老人又不能随便上门,只好托老三走一趟,也算是给秀云撑腰。
荣国公府上的那些门门道道,张老夫人看得是一清二楚,本不想将自己的明珠许配给贾府的贾赦,贾赦有个风流不羁的名声是一回事,主要是那贾府的当家主母史氏,一旦秀云进府,恐怕要受不少苦头,奈何圣上赐婚,避无可避。
“没想到秀云现在还怀着孩子,就有人动手了!”张老夫人气得咬牙,见张老太爷坐在一旁,气就上来了,“你还在这喝茶,秀云和孩子要是出了事,你就难受去吧!”
被老妻说上几句,老太爷也不着恼,“哎,要是以前,我定要找贾代善说道说道,但现在看来贾恩侯这小子对秀云颇为爱重,这样秀云在夫家也有依靠,女儿毕竟已经嫁进了贾府,咱们也不好过多插手。”
张老太爷拍了拍夫人的手,“且宽心,如果秀云出事,我就是豁出去,也要为秀云讨回公道,可要相信女儿啊!”
“哎,我先去佛堂为秀云念念经,祈祷她和孩子能平安。”
张家的老三和贾赦一般大,两人在幼年时也曾做过狐朋狗友,但后来张群在他爹的大棒子下改邪归正。
贾赦则因贾代善出征在外多年,被史氏给养歪了,虽到不了吃喝嫖赌无一不精,但留了个纨绔的名头也让人诟病许久。
“姐夫,我姐怎么样了?”张群见贾赦偷着摸着领他们从东门进去,连正门都不敢进,有点心酸,更担忧自己姐姐。
“你姐姐那里我已经派了人顾着,瑚哥儿的事还没让她知道,你等会儿先去陪陪她,别把这事说给她听。”
贾赦来回这一趟基本没几个人看到,东门是荣国府东院的外门,废弃多年,要不是他前世在东院窝着,压根不知道还有这么个门。
贾赦没做好思想准备去见他的夫人,虽然来回这么久了,他能感觉到自己是重回到过去了,但贾母,王氏,包括这个荣国府,都让他难受,他不想待在这里,他想离开。
“我先去看看瑚儿,等会儿去找你们。”因为记忆越发清晰,他也记得瑚儿在哪里了,因为瑚儿刚刚落水,贾赦便让人封锁了消息,史氏又去了南安王府上坐席吃酒,王氏做贼心虚,根本不敢来荣禧堂,所以他这里还算清静。
这一天过得像梦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