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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长安正是桃花绽红,柳枝垂绿。细雨纷纷多日,天气好不容易转晴。

      那天姬昙音出门买墨,至于为何是亲自出门而不是由丫鬟代劳,因为那家掌柜的惯会甩些小手段,和买家几句对话,判断出买家不识货,便玩起滥竽充数的把戏。春兰有两次指明要买玄元墨,拿到手的却是松烟墨。

      买完玄元墨,她正准备离开,却见店家对另一位客人玩起了同样的把戏,于是上前点破。那客人气极,对着掌柜的破口怒斥:“你这店家真是胆大包天,知道我们主子是谁吗?安国公世子,咱们老太爷是太后嫡亲的兄长。”

      过路的人纷纷看过来。店家赶紧赔礼,只想快些息事宁人,却不料客人口中的安国公世子就在附近,闻声走进了店:“居安,怎么回事?”

      叫居安的人说:“掌柜的挂羊头、卖狗肉。要不是这位小姐热心指出,咱们就要吃了哑巴亏。”

      安国公世子便看过来,姬昙音人已经到了店外,对着安国公世子揖了个礼就离开了,一句话也没和对方说。

      不久就有了安国公世子放话要娶姬御史女儿的传言。姬昙音听说这消息时,长安已经传得是沸沸扬扬了,她也不知道远在扬州的叔父夫妇又是怎么听到这些流言的。

      就算安国公世子真的说过这样的话,在姬昙音看来,也不过是个玩笑罢了。或许是知道她和杜麒泽有婚约,安国公世子说要娶她只是为了羞辱杜麒泽而已,因为安国公世子和杜麒泽有点过节,他正是那群世家子弟里,带头羞辱杜麒泽出身的。

      蒋氏最后那一番话让姬仝仁沉思了很久。老一辈的约定,值几个钱?

      不得不承认,大哥的女儿貌美且知书达礼,很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若是仰慕“济尘”字画的淮左小郡王见了她人、知道她就是济尘,请旨要她做郡王妃也不是不可能——

      可正如夫人蒋氏所说,大哥姬仝辅信守老一辈承诺,不把那上赶着要当女婿的安国公府世子放在眼里,肯定也不会将淮左小郡王放在眼里,往后就是东宫太子看上了渺渺,恐怕大哥宁可断头,也不会要太子作女婿。

      姬仝仁不敢随意干扰兄长的家事。心道:我好生替大哥招待杜女婿,只要侄女儿回馈一幅字,我拿来帮薛长史应付淮左小郡王,不是什么……过分的事吧。

      算起来,杜麒泽一行人明日就该到扬州南的瓜洲渡口了。

      扬州一城二池,姬氏这座百年老宅坐落在观音山以北的子城,观音山以南,是罗城。杜麒泽一行人抵达渡口后,需由罗城入子城。

      不巧的是,前一阵子,子城和罗城之间的城墙被一场春雷劈倒了,正在重新修筑,从罗城往子城的近路过不去了,只能绕去观音山脚下那条远道。

      姬仝仁怕这位探花女婿找不着来府里的路,又念着他亲爹杜江鳞如今是正三品太子詹事,不敢怠慢,吩咐儿子姬淙明日上瓜洲渡口迎接。

      然而姬淙这厮说自己从小被送到观音山禅寺,和杜麒泽见了寥寥数面,已经忘了他长什么样子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找的不肯去的借口,毕竟他只凭一眼就牢牢记住了淮左小郡王的模样。姬仝仁遂叮嘱侄女姬昙音次日和儿子一起去。

      姬昙音没想到叔父对杜麒泽如此上心,不仅安排人打扫他要住的客房,不顾蒋氏的反对打算好生招待他,还要自己和堂兄亲自去渡口迎接,往年他来姬家老宅可从来没受过这般对待,想必是刚刚中了探花的缘故。

      大越朝男女之间有防,但不管相不相识,成没成婚,还是可以正常面对面说话的,只要没有身体上的亲密接触就不算是失礼。

      长辈开口叮嘱,又是迎接自己名义上的未婚夫婿,姬昙音只想到一个假称身体不适不去迎接的借口,却不料一大清早,姬淙身边的书童促织站在门外对春兰说:“昨儿我们二公子吃了不干净的东西,拉肚子拉了一整宿,清早已经下不来床了,今日不能陪大小姐去迎接未来大姑爷。二公子人虽不能去,心却是系着这件事的,马车已经为大小姐备好了。”

      圣人曰,见贤思齐。从小到大,杜麒泽就是姬淙被身边所有人提醒要看齐的那个“贤人”。姬淙何止是不喜欢杜麒泽,简直是太讨厌他了,所以只吩咐促织备了一辆马车给堂妹,又让人去马市挑三匹瘦弱不堪的马。

      姬昙音被逼无奈更衣梳妆去了府外,却只看见一辆等候的马车,听到促织的解释是:“府里只有一辆空出来的马车,二公子说了,既不能让未来大姑爷跟大小姐挤一辆马车,也不能委屈他走路来府里,已经派人去马市买宝马了。大小姐先去渡口接人,三匹宝马稍迟一些就牵去大姑爷面前。”

      姬昙音遂和春兰一起上了马车前往瓜洲渡口。

      主仆二人来得有些早了,岸边没有船只泊岸,更遥远的江面被一片浩渺烟气笼罩着,依稀可辨认出不少穿梭往来的船只。

      渡口风大,姬昙音坐在车里等候,时而掀开马车帘子看看江面。

      就在她几度望去的江中,有一对目光,也正隔着茫茫水雾,和她对望。

      杜麒泽站在船头,看着对岸的瓜洲烟树一点点浮现在视野,千头万绪涌上心扉。

      去年秋会试之后,他被一场噩梦困了几个月。在那场噩梦里,他看着她走完了一生,他的一生却没有走完,梦醒了,醒来时得知自己金榜题名,想去和她分享喜讯,而她已经回了扬州。

      悔恨不已、生不如死的滋味他不想再品尝一次了。这一世,无论发生什么,他绝不再负她,誓要与她结为夫妇,同她生儿育女,和她生死相依。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肩膀。杜麒泽转过身,一张讨厌的面孔出现在面前。

      “杜霁临,我不知道下扬州前你是怎么说服公子借宿于姬家的,船很快就要靠岸了,那姬家知不知道派人来接应?你可不要忘了,公子的身份不能暴露,公子的安危更是头等大事。”说话的年轻男子双手抱胸,一脸傲慢的神情。

      杜麒泽从容自袖中拿出一件东西递给他:“下船之前,公子需要丢掉之前戴的‘烛鼓’面具,换上这个。”

      年轻男子伸手一把夺了过来,嘴里同时嘀咕了句“什么东西”,展开去看,竟是一张人/皮/面具,马上露出嫌弃的神情:“公子天之骄子,你就让他戴这么个破玩意?”

      杜麒泽不与他争辩,解释说:“公子容貌非凡,如若不戴,一下船势必遭人围观,而‘烛鼓’面具太过张扬,反而引人怀疑。桓渊,此时不是与我作对的时候,你不喜欢,可以让公子自己决定。”

      “这也太丑了。”被称作“桓渊”的男子嘀咕着进了舱内,没多久空着手出来,用十分不屑的语气对他说:“公子戴上了。不得不说,你那玩意做的可真丑,即便是要刻意扮丑,也不至于做张如此丑陋的面具吧,真是亵渎了公子的容貌。”抱怨完他又叮嘱杜麒泽,“公子说了,下船之后,他的名字叫‘魏朔’,字初一,我们唤他字就好,可千万别叫错了。”

      “谨遵公子吩咐。”杜麒泽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够了够了,到扬州了,不必再行礼,会暴露了公子身份。公子还交代了,他虽然姓‘魏’,但和郑国公祖上六代才同了一支,所以与长安家喻户晓的魏氏只沾了一丁点关系。而我,就姓桓名渊,是公子的随从。公子来扬州的目的,是赶着清明祭祖并在这里寻找一位失散多年的亲人。”

      “明白。”

      “桓渊……”船舱里传出魏公子的声音。

      “来了。”桓渊转身又进了舱,留下杜麒泽一人站在船头。

      杜麒泽心里清楚的很,同样是陪着公子长大,自己再得公子器重,始终是取代不了桓渊的,桓渊不是公子的随从,却和公子的母族有着姻亲关系。桓渊是他的字,他姓孙名灏,背后有个显赫的孙氏家族,姑母嫁了公子嫡亲的伯舅。要不是他姑母这层关系,他也不可能打小作公子的伴读。

      孙灏同那些傲慢的传统世家子弟一样,从来都看不起自己,因自己的祖父是阉人的义子,他们那群世家子弟一直嘲笑自己是阉人之后,祖上靠阉人发迹。

      其实说白了,都是靠关系,这一点跟自己又有什么区别?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每每想到身世,杜麒泽的双手就不自觉地握成拳头。

      不知不觉,船已经泊岸。

      姬昙音和春兰两个在瓜洲渡口等了一个多时辰,腿都坐麻了,走下马车继续等人。

      渡口人来人往鱼龙混杂。出来时,姬昙音戴了顶帷帽,帷帽四周覆着白纱,将脸完全遮住。渡口的风刮得她的衣裙都飞起来,面纱也要用手压着脸才不会露出来。

      虽然隔了层面纱,姬昙音还是一眼就注意到了从船上走下来的男人,那瘦削的身形和俊逸的容貌,早就烙在了她心上,不知要花费多少时日才能抹得没有痕迹。

      下了船的男人也正盯着她的方向看。噩梦中两人彻底决裂的情景在相见的这一刻,如同潮水般涌现在杜麒泽眼前:

      女子红着双目,泪盈于眶,就是不肯流出来,倔强的她始终在故作坚强:“杜麒泽,如果有来世,我只愿和你作陌路人。”

      “渺渺,你何必要对我如此绝情,只要你肯,我会想办法带你离开这肮脏的掖庭,并让公主接纳你。”

      “杜驸马不要再开口侮辱我了,请你马上滚,我永远不想再看见你——”

      她是他的心爱之人、是他一直放在心上的渺渺啊。

      ……

      春兰的目光越过杜麒泽,径直落去了他身后的某位白衣公子身上。那公子身量修长,隔着老远的距离,一眼看过去竟最吸引人的目光。

      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魏公子。

      跟随魏公子下船的桓渊注意到杜麒泽跟个木头一样痴愣愣地杵在原地,循着他的目光往人群里看,这一看眼神就没收回来,双腿更是不自觉地越过杜麒泽径直朝姬昙音面前走,好像已经忘了身后的魏公子。

      杜麒泽却像是怕他抢先一步占了未过门妻子的便宜一样,一个箭步冲过去,抢在他前面接近了戴帷帽的少女,脸上的愧疚都没来得及收拾干净,语气又激动又欣喜:“渺渺,我没想到,你会亲自来渡口。”

      难道这位就是姬御史的女儿、杜麒泽未过门的妻子?桓渊有些扫兴,见面前的姑娘没说话,只用手紧紧捏着面纱,一定是相貌丑陋见不得人,可惜了这纤细窈窕的身姿和脱俗的气质,想必那安国公世子也是第一眼被迷惑了,并没见到真容。

      姬昙音正要说话,忽听一个耳熟的声音传来:“霁临,桓渊……”整个心窝随之一颤,耳边立刻冒出梦里太子那句:“你怎么坐在孤的床上?”两句话的音色完美契合。

      她的目光越过杜麒泽,落去身后正朝他们走来的男人,这一看直接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视野里的男人,连身形都和梦里的太子重叠在一起。怎么可能呢,太子是陛下和皇后的独子,怎么会只带两个人就跑到扬州来还借宿她姬家陋院呢?

      直到男人走近,五官清晰地映入姬昙音眼帘,她又一次在心里说服自己这绝不是太子。太子那张脸,说不出有多俊美,五官无可挑剔,总之,绝对不是眼前这张脸。

      魏公子敏锐地捕捉到白纱后的眼睛正盯着自己打量,疑惑地看了过去。

      连看人的目光都如此相似。姬昙音心底一阵没由来的忐忑,联想到那晚做了一半的梦,除了羞耻别无他感。

      接着,她听到杜麒泽在跟朋友介绍自己。

      江风刮过,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也是梦里嗅到的味道,姬昙音恍神间,心中的猜测接下来从面前男子的口中得到了证实:“在下魏朔,字初一。”

      姓魏,果然。

      “在下桓渊,是魏公子的随从。”

      姬昙音行了个礼。

      这位魏公子与梦里的太子形神相似,声音相似,用的香味道一样,种种巧合都在彰显着他的身份。

      长安魏氏赫赫有名。

      当今皇后,也就是太子的生母,乃郑国公魏世赟嫡女,被长安百姓称作人间绝色,人生经历可谓传奇:

      她前后嫁过两任太子。在嫁第一任太子褚荀之前,就和后来要继任的太子、当时的秦王褚厉传出私情。她的第一任太子妃是被先帝废掉的,尽管如此,当前太子褚荀的丧期一过,她又大着肚子再次嫁进东宫,作了褚厉的太子妃,婚后第三天,早产生下一个儿子,便是当今的太子——褚奕。

      之后,她再无所出,却集帝王万千宠爱于一身。皇帝褚厉心甘情愿为她虚设六宫,立她生的儿子为太子,太子继承了她的美貌,也有传言说太子长相肖似他的伯舅年轻时。

      所以,太子伯舅的儿子和太子生得像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姬昙音不知道郑国公那位嫡孙名叫什么,今年多大,猜想十有八九就是眼前这位魏公子。

      桓渊注意到周遭开始有人围观,心想不宜让自家公子在这人来人往的渡口久留,遂指了指姬昙音身后问:“这马车可是姬家的?”

      姬昙音回答:“是。”

      桓渊绕过姬昙音,一跃跳上马车。他直接钻进车里看了看,又跳下来,一手挑开马车的帘子,冲魏朔道:“公子请上马车。”丝毫不觉得这么说有什么不妥。

      旁边的春兰一个箭步冲上前:“喂——这马车是我们小姐来时坐的,你们公子坐上去,让我们小姐怎么办?”

      不是来渡口接他们的吗?桓渊四下环顾只看到这一辆马车,瞧着眼前这一脸稚气的小丫鬟气急败坏的模样,又觉得好笑,嘴角露出惯有的坏笑:“姬府难道就只有一辆马车吗?我们公子可不走路啊!”

      殊不知此话一出,春兰在心里把他给骂了个狗血淋头:你主子魏公子那么高大,堂堂八尺男儿,看着不缺胳膊不断腿也不抽风的,矜贵得连路都走不得?还要跟个弱女子抢马车,就没见过如此得寸进尺的寄宿客人!还没给住宿的钱呢。小春兰竭力忍着心中一团怒火,嘴上却是十分克制道:“可我们小姐是弱女子,难道要我们小姐走路吗?”

      桓渊还要说话,被走上前的杜麒泽打断了。桓渊还以为杜麒泽要替自己未过门的妻子说话,哪知他走到姬小姐面前,语气温柔地哄她:“渺渺,马车给魏公子坐吧。许久不见,我想和你单独说说话,路过集市时,我们再去买一辆马车。”桓渊嘴角不禁一哂,心想他若真替他的女人说话,自己还有瞧得起他的一刻。索性丢了手中的马车帘子,抱起双臂,站在一边以观好戏的心态瞧着面前这位姬小姐的反应。

      然而,姬小姐一句话也没说,面纱遮住了脸上所有的表情,叫人无从得知她此时的真实反应。

      一直没说话、比谁都沉得住气的魏公子这时终于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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