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了那个黑月光太子》檐上春

6、潮湿雨夜

　　忽而冷雨如雷。

　　雨愁烟恨，模糊绵延山河，昏黄的烛火飘浮在雨夜，檐下雨丝斜飞，缠绵旖旎的潮湿落在青石台阶上，平添寂凉孤寥的余音。
　　一场骤雨束缚住浓浓夜色。

　　寒鸦自雨夜盘旋，周而复始，不曾停歇。

　　系统冰冷的机械音孜孜不倦——

　　【在这个以主角为生的书中世界，人物的命运早已被规划注定，多位主角应运而生，是拥有独特气运的天之骄子，注定生而不凡，头顶光环。】
　　【而反派的命运，便是与主角不死不休。】

　　【反派与主角立场相对，动机相冲，分庭抗衡。反派是罪恶与残忍的代名词，为衬托主角而存在，有着强烈的思想、无尽的欲望、生生不息的野心。】
　　【极具疯狂、偏执、卑劣、独善、冷漠、欺骗......强大且富有魅力，纯粹而极富迷惑，反派的使命便是主角前进道路上的守关者。】

　　【注定惨烈、注定悲壮、注定飞蛾扑火，注定自取灭亡。】

　　【这是反派的命运，也是太子谢鹤续的命运。】

　　黑云压顶，绵绵冷雨阴沉压抑，泼墨雨夜，一道惊雷撕裂灰白高远的苍穹。

　　豪仆簇拥着谢鹤续立在弥勒佛下，眼神时刻提防着余绾，宛如惊弓之鸟。外头雷雨滚滚，佛殿内却越发静谧，半掩的窗户外，是光晕破碎的山河。

　　风雨扑涌，溅染轻纱帷幔。
　　竹青云鹤纹锦袍被潲进来的寒雨打湿，星星雨点落在谢鹤续棱角分明的侧颜，谢鹤续的眉眼清贵疏朗，勾勒极佳的眼尾泛着淡淡红晕，垂首间，宛如一块荧荧润玉。

　　他的目光不偏不倚，平冷直抒。
　　目光没有夹杂任何意味的打量、审视或试探，似是一滴浓墨落在一汪清水池中，干净纯粹。

　　他只是在看。

　　可偏偏是这样的目光，让余绾无所适从，微感不适，一股无法言说的危险涌上心头，轻颤自脊背处蔓延而上。

　　心口处的锥痛似已深入骨髓，余绾痛得面容煞白，她微微侧颈，不动声色地望着外头风雨，藏于袖中的白鹤短剑顺势滑落手心。

　　反派太子的出现，让余绾顿感不妙。

　　养病数月，虽不曾下山离寺，关于这位废太子的传闻轶事却不绝于耳。

　　出身尊贵，不满周岁便被立为太子，从此享天下供养，金镶玉裹，富贵尊荣，烜赫一时。
　　然一朝骤变，因旧案顶撞天子，惹龙颜大怒，于蕉鹿行宫幽禁，天子不顾群臣反对，下令废黜太子，更在关押回宫的路途时遭遇叛军埋伏，自此下落不明。

　　玄卫司奉命寻找半年无果，天子终于颁发废黜太子的诏令，改立七皇子为太子。
　　三年过去，废太子谢鹤续被遗忘在旧日尘土，再无人问津。

　　十个月前，七皇子病逝，六个月前，幽州琼安县一座佛寺内寻得废太子谢鹤续踪迹，天子甚悦，下旨赏赐半幅天子仪仗将其迎回，大有回京后复立谢鹤续太子尊位的意味。

　　此事震动朝野，各方势力心怀鬼胎，从幽州至绛城仅仅三个月的路程，谢鹤续走了四个月，却还未至一半。

　　身为反派，便处原著剧情中心，牵动着剧情主线的发展，他的突然出现，余绾没有办法当作巧合。

　　细细密密的冷汗沁湿额前碎发，余绾深吸两口气，疼得有些恍惚。

　　身后太子豪仆虎视眈眈，余绾强忍心悸，维持着挺立的腰背，幸有帷帽遮挡，才没有泄露狼狈。

　　莲鹤禅竹灯台上的蜡烛灭了两支，如同楚河汉界般，泾渭分明。

　　须臾，去而复返的小僧打破了僵持。

　　氤氲烟雨中，小僧取了两柄油纸伞折返，他缓步入内，风雨染身，将其中一柄油纸伞递给余绾，双手合十道：“两位施主，主持吩咐，请您两位移步净心台。”

　　不待他将另一柄油纸伞呈上，身后便传来一道失声叫嚷：“两位？”

　　说话的是紧随谢鹤续身侧的孩童，穿着一身月牙白的莲花袍子，戴着一顶白狐毡帽，生得粉妆玉琢，玲珑圆润。

　　他目光扫过余绾，抬高音量道：“我家郎君身份贵不可言，不容有失。如今世道不平，主持既已心知肚明，怎能不叫我等跟随伺候！”

　　小僧低头一礼，却没有退让：“主持如此安排自有道理，还望施主海涵。”

　　小童大步上前，纵使身量远不及谢鹤续一半高大，却老鹰展翅一般护在谢鹤续跟前：“我不为难你，哪怕让我跟着也是。”

　　小僧叹道：“净心台乃是主持清修之地，未得主持允许，施主无法踏足。”
　　“世道虽乱，寒山寺却是佛门净地，来往之人无不显贵，施主何不宽心？”

　　余绾微微抬眸。

　　小童闻言却似有些气恼，一双圆溜溜的眸子瞪大，圆肚一挺，手掐着腰便要同小僧争执，只是话还未出口，便被喝止。

　　“了无，退下。”
　　谢鹤续轻咳两声，声音清平淡漠，止住了小童的不依不饶。

　　这小童的名讳，倒像是个法号。
　　余绾暗暗想。

　　小童似有些委屈，撇了撇嘴，回身却又止不住担忧：“可是......”

　　微微抬眸，谢鹤续平静的目光扫过小童，顿时，小童声音戛然而止，不甘地撇嘴让开。

　　待谢鹤续接过油纸伞，小僧朝二人微微颔首示意跟上，便前行引路。

　　骤来的风雨熄灭了寺庙大半的烛火，小僧提来一盏莲花灯，豆大的火光在浓重的夜色中岌岌可危。

　　本以为这处佛殿已够偏僻荒凉，却不想顺着绵延向上的游廊，又绕过一处宅院，一座建立在后山竹林中的高台更为隐秘。

　　小僧止步在高台石阶下：“拾级而上，石阶的尽头便有两位此行的目的，主持也已等候在此，便请二位前往，小僧不便陪同。”

　　此行的目的。
　　余绾身形一顿。

　　她此行源于系统。

　　在那场漫长的冬日，在她穿书的第三日，在她被康复生与楚平云严刑拷打之时，系统上线，并且对她下达了第一个任务。

　　如今任务完成，系统发放任务奖励，于是她按照系统的指引拜见主持，但涉及系统，不应有谢鹤续一同前往。

　　余绾目光不动声色地从谢鹤续身上划过，开口向小僧确认道：“我们二人一同前往？”

　　小僧颔首：“正是。”

　　雨势滂沱，虽不知系统葫芦里面卖的什么药，余绾却不愿耽搁，见系统未曾出声，便提起裙摆踏上石阶。

　　前行至第八个台阶时，身后响起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是谢鹤续跟了上来。

　　石阶覆着一层青苔，雨夜本就难行，高高的石阶，在夜色中似是一眼望不到头。

　　雨声淅淅沥沥，敲打在油纸伞面上，又顺着伞面落在石阶上。

　　静谧潮湿的雨夜，两柄油纸伞在风雨中行走，不见言语，细微的脚步也被雨声覆盖，两道身影保持着一前一后，是同行，又似跟随。

　　雨越下越大，似是要将天地倾覆，油纸伞已遮挡不住风雨的侵袭，晶莹的雨珠顺着余绾脸颊滑落，鬓发已湿了大半。

　　余绾微微抬眼，隐匿在宽大衣袖下的手中，依旧紧紧握住那把白鹤短剑。

　　纵使初见，谢鹤续光风霁月，气若幽竹，宛如闲云野鹤，然仅凭反派二字，便不敢叫余绾放松警惕。

　　终于，一刻钟后，余绾率先登顶净心台。

　　高台风雨浩荡，烛火已尽数熄灭，雨势也格外声势浩大一些，余绾微微蹙眉，正欲掏出火折子照亮，一束火光便从身后亮起。

　　谢鹤续高大修长的身影越过她，撑着伞，朝前方的阁楼行去。

　　余绾挑了挑眉，见四周空旷，系统也没有出声提示，便也抬步朝阁楼行去。

　　然而，快到阁楼门前时，二人的脚步却又在同一时刻慢下来。

　　青涩淡腥的雨水冲刷着地面，阁楼旁的石楠花有些刺鼻，然而风雨中，随着寒风流动的血腥气并未被完全遮掩。

　　余绾的脚步在一瞬间彻底停下来，沉沉目光扫过漆黑紧合的阁楼，嗅到重重杀机，转身欲逃。

　　在同一时刻，阁楼门被人从里面大力推开，一位身穿夜行衣，身形猛壮的汉子大刀阔斧地走出来，肩头上扛着的人身穿僧袍，脖颈处已经被利刃割开大半，头颅无力地垂着，只剩一层皮肉连接。

　　急风暴雨下，三人对立的身影，震撼彼此。

　　壮汉脚步猛刹，被吓得虎躯一震：“哎呦，不巧，让人撞见了。”

　　余绾：“......”

　　壮汉长叹一口气，将肩膀上的主持放下，似是颇为无语：“今夜雨下这么大，你们跑这里做什么，也真是闲得发慌。”

　　余绾：“......”

　　见无人回应，壮汉抬眼瞅了瞅余绾和谢鹤续，拔出刀，不满地嘟囔道：“还不理人，怪没有礼节教养的。”

　　随即，壮汉砍刀上前，扯着嗓子朝阁楼内吼了一声：“都别打盹了，起来干活了！”

　　话音未落，阁楼内便又涌出来六七人，纵身一跃，长刀自袖中拔出，在夜色中划过一道锋利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