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飖今

41、伞下

　　我被交托给了一个孩子

　　那样幼小的，仿佛下一秒就会毫无防备的显露笑容或是低声哭泣的孩子，他干净的眼瞳注视着我时，里头满满的都是欢喜，

　　“幽弥狂，”

　　原本拿着我的人把我向外递出去，那孩子就郑重的伸手接住，

　　“幽弥狂，你要记住，”

　　对小孩子来说还是太长了些，男孩用两只手一起斜抱住了我这把伞，

　　“你的伞里是有剑的，所以从现在开始，你是必须要战斗的人。”

　　‘所以从现在起，你是必须战斗的人’

　　我不明白一个只有五岁的孩子为什么必须要战斗，他在今天之前都还只是撑了把符合年纪的小小的竹制黑伞，不像我这样立起来的高度可以超过他的头顶而且里面还装了把真正的剑，

　　但那叫作幽弥狂的孩子似乎并不在意新的伞在尺寸和重量上的不适应，他轻轻抚摸过伞面和伞柄，而后将泛着寒光的伞剑抽出来。即使只是这么一小截的剑端，他也拔的十分困难，努力尝试了一会后，男孩终于把剑收回去，转而抬起胳膊用力撑开了伞，

　　巨大的伞面足够完全遮掩下他，只要有伞在，天性怕光的雾妖就不会因为被太阳照射而受伤，

　　——听着，孩子

　　他抬着头紧紧盯着伞面，孩子向来有着大人所没有的敏感直觉，哪怕是我的呼唤，现在的他也一定能隐约感觉的到，

　　——别让自己暴露在阳光里，我是为了这个而存在的

　　“嗯，我知道，”

　　清澈到稚嫩的声音，

　　“我才不会站在阳光下的，因为我是雾妖。”

　　而这孩子所谓的战斗来的比我想的要快，他的第一个任务，是接近一个和他熟识的目标，然后动手，

　　我看着他不知所措的试图反驳，但最终屈服于他父亲的一句话，

　　“这是命令。”

　　对于在军事家庭里出生的幽弥狂来说，命令两个字是无法违背的，不过服从和接受，从本质上说是两码事，

　　——做得到么

　　他低垂着视线坐在自己的房间里沉默了一会，忽然就站起身，看着前方露出微笑，

　　“叔叔，要去哪？”

　　才说完就顿了一下，他调整着僵硬的笑容，再次眯起眼睛，

　　“好久没看到你了,”

　　努力让自己笑出来的样子，看起来比哭还让人难过，

　　“叔叔？”

　　于是当第二天他和目标相遇，真的和平时一样笑起来时，连我都想要相信这只是平常的相遇。

　　但他最终执着剑从下方往上刺进去，从那人难以置信的瞳孔里，倒映出孩子空洞的神色，鲜红的液体从埋入体内的部分开始流出来，顺着剑身向下，随后漫过了孩子掩在袖口里的手指，

　　他送开手后退一步，看那人在他面前倒下去，没有说一句话。

　　那天他没有回家，而是独自一人进到了山里，正是会下雪的季节，被雪覆盖的山纯净而寒冷，他缓慢地走了很远，突然就抱着胳膊跪坐下去，

　　“叔叔，要去哪？”

　　小声的自言自语着，他直直的望着眼前白茫茫的雪，

　　“要出去么？不回来了？”

　　浑身颤抖着，带了点哭腔的声音所述说的，是之前没说完的对话，

　　“还能...见面么？”

　　他说着，却突然意识到什么的猛的一震，短暂的错愣后，孩子伸手拉过我用力抱在怀里，蜷缩起身体躺在雪地里，

　　“离开这里...不要回来...”

　　他加重了力度，但我知道即使这样也没办法得到温度，只有伞相伴的雾妖，身边是没有人能够取暖的

　　“不要...死......”

　　——如果可以，真希望你哭出来

　　那是我所见证的幽弥狂第一次杀人，年仅，七岁

　　在那之后，我目睹着幽弥狂作为雾妖的成长，学会如何在夜幕中不被察觉，平心静气的等待时机，然后面不改色的...下手

　　他是个很好的学生，所以在伞剑上染了越来越多人的血之后，他所拥有的纹耀等级也越来越高。但在这个时候，他遇上了五个傻傻的愿意把生命托付给他的笨蛋，而那五个笨蛋最终，却都阵亡在了敌人的营地上。

　　那是他第一次做一个小队的队长，也是最后一次，在他的上级因为五人没有纹耀而拒绝承认他们的功绩时，已经是将纹耀候选的幽弥狂离开了神圣联盟阵营。

　　在敌人的营地里插上五人的武器，在木板上刻下名字，随后是漫长的不管白天黑夜交替的守灵。我看着他被烈日烤灼出现伤痕，但却无能为力

　　——幽弥狂，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你说过不会站在太阳下，在你很小的时候就说过

　　——真是...笨蛋

　　连脚步都没移过一下，他毫不在意自己的站在那里，像是要撑到直接昏迷或是死去，如果没有那个人帮他把伞拔出来撑开，大概就是会变成这样吧，

　　我被他从那人手里接过来，抓着伞柄的手指冰凉而僵硬，

　　——失去他们，有这么痛苦么？

　　我看着他始终凝视着木牌上刻着的名字的眼睛，忽然就不想说话了，

　　愿意把自己的命交给他的部下们，对他来说是有温度的光芒吧，失去了他们的幽弥狂就和当初第一次杀人之后的孩子一样，心里寒冷的想要找东西温暖自己，

　　但是幽弥狂，不管是随身带着的伞还是散发出热量的太阳，对雾妖来说都是没有用的。

　　其实这个人，一直都没有长进，害怕寒冷，害怕寂寞，害怕...死亡

　　小时候是这样，长大后也是这样，就算被血染透了，却还是一直那么的，温柔

　　——幽弥狂，你啊

　　如果伞能够流泪，我想我现在一定会忍耐不住的哭泣出来

　　——真是我见过的最不可思议的雾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