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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0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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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
回去的路上一路被风吹,酒店里灯火通明,整座高楼像条熔融的金属。
姜含笑把窗户大开,却没感受到熔融的热度,只有满脸雨水冰凉,让人慢慢清醒过来。
刚刚的话,不是不莽撞的。话里话的意思就像是书法大家写题跋一样,力透纸背,墨色已经透出去。她那一句“很香”,简直就是调戏。
可是——经过半天的接触,她感觉到的江上清和荧屏上并没什么区别。
除了神色有点疲倦,他的讲话、行为都很温柔有分寸,让人很容易亲近的一个人。虽然意外,却并没说什么,也没给她半分难堪。
这很好,但也不好。
和荧屏上的形象没有差别,这只能说明一件事,那就是——他仍然把这里当作工作来对待,所以才不会暴露缺点。
不过,这没有关系。
外面下着雨,很冷,所以姜含笑洗完了澡就缩回了被窝,浑身的香气闷在被子里,以一种熟悉的方式从领口往外散。让人想起来车窗旁,水榭边,那一股勾魂夺魄的香气。
这完全——没有关系。
她的手指轻轻放在膝盖上,有节奏地敲。时间还很长,我们可以从长计议。
*
助理糕糕忧心忡忡进来,“我刚刚查了下,明天居然要下雨,这种天气不吉利吧?明天的开机仪式可怎么办?”
姜含笑轻轻一愣,若有所思,“下雨?”
“嗯!反正你记得带伞,别到时候把香浇灭了,那才是真的不吉利。”
姜含笑说好。
等到糕糕又出门了,她想了想,起身,脚步很轻地走到包旁边,把伞拿出来,四下里环视一圈。
然后,她动作利落,手腕一转,把雨伞扔进了酒店房间里一个角落,轻至无声的一声声响。
伞掉进茶几和墙角之间,再看不见踪影。
*
要把控住感情,就要懂得一张一弛的道理。
昨天晚上在餐桌上刚刚说出过试探的话,所以今天凌晨,剧组聚在酒店的走廊时,姜含笑并没有主动凑到江上清面前。
酒店走廊里的灯昏黄如水。江上清在导演宁缺旁边站着,不时有几个小演员向他那边看,磨磨蹭蹭,搭了几句话的样子。
江上清倒没失礼,都很礼貌地颔首。但这些人的共同点是,几句话之内,他们都聊无可聊,再找不出话题了。
以江上清的情商,他本人是不可能找不出话题的。那么只能说明,他现在并没有心情到处聊天。
她的选择是对的。
姜含笑看着酒店直径几米的水晶大吊灯,兀自出了会儿神。回过视线时,导演已经喊人走了。
而江上清正遥遥回头,视线落在她这一侧。
对上视线时,昨天晚上,他坐在她身侧散发出来的香气像是又重现一样,摧枯拉朽一路袭来。姜含笑面色镇静,看着他。
而江上清也微笑一颔首,招了一下手。
好吧,是示意她跟上而已。
*
天气预报似乎比选定日子的人要更可靠一些。大概上午八九点钟时,雨开始下了。
一半人有准备,另一半人没有,所以三三两两聚成一簇,一起打着伞。姜含笑没有找谁,而是拉起了连帽外套的帽子,然后向导演宁缺跑过去。
当然——顺便一提,江上清也在导演旁边。
“宁导,这样会不会影响开机仪式的效果啊?”
姜含笑皱着眉,放到她那张脸上还真有种西子捧心的意味,我见犹怜,“会不会影响到什么?”
“这是算好的良辰吉日,不会。”
宁缺对她还挺和气,笑着点点头,“放心吧。”
“那就好。我就怕万一影响到电影的运势,那就不好了。”
宁缺听她这么上心,也自然而然觉得亲近了些,“哦,你一个年轻小姑娘也懂这些,真是不常见。不容易啊。”
讲了几句话的时间,雨已经越来越大了。姜含笑戴着帽子,但也难阻挡雨打在脸上。雨顺着下巴尖儿向下滑,淌进领口里,透心凉的温度。
江上清喊她,“含笑。”
雨瓢泼而下,一阵大,一阵更大。风像龙一样盘旋,夹带着冷雨乱洒。
敲在桌子上时,水顺着桌角向下淌。
姜含笑在背后捏了捏手指,轻轻“嗯?”一声,抬头看他。
“我有多余的伞。”不知道他从哪里摸出来一把伞,递给姜含笑,“雨一时半刻停不了,还是打伞比较好。”
他拿了包纸巾,也递给她。让她擦一擦脸上的水。
姜含笑一愣,暗呼失算。
原本不带伞是想着江上清那么面面俱到的人,必定不会眼瞧着她淋雨,会帮她打伞。
计划得好好的,谁能想到他没事居然还另外带了把伞呢?
他带这么多把伞做什么?
“谢谢。”
不管怎么想,姜含笑还是笑着接过来。
“他们相信‘遇水则发’,下雨了也是好事。不用担心。”
他戴了顶鸭舌帽,眼睛被帽檐阴影罩着,像废墟里的宝石一样,有种奇异的美。
而他的下巴在帽檐下露出来,雪白的一截。就那么莞尔一笑,下巴上却仍然绷得很紧,没有一点点松弛的轮廓——之前她因为说别人“长得太淡”所以不喜欢,现在看来,并不是淡颜不好看,是她没见过淡颜里的真绝色而已。
“——也是,是我傻了。说运势的事儿,横竖怎么个情况都得有备用的好话来说,哪儿能真好是好,坏是坏的,那不得罪人吗。”
姜含笑自己的脾性在那里,虽然想着要找个机会把江上清往别的意思上带,但说了没几句话,看他好声好气的挺好相处,自己那根弦就松了,原形毕露,温柔语气也没了,一口京腔,顾盼之间神采飞扬,“——比如说今天,幸亏我穿的不是黑衣服,要不肯定碍人眼...打把黑伞,穿黑衣服,一群人聚一块儿,那成什么了!”
江上清听得又是笑了。雨往地上砸,伞面绷得紧,所以愈发嘈嘈切切起来,伞漏下来的光线在他那张动人的脸上掠来掠去,也像在心口发颤似的。
他人长得好看,脾气也好,没忌讳她这么说,只是轻轻比个噤声的手势,提示,“有人忌讳。这种场合,有些话还是不要讲。”
姜含笑明白了,他一个人不能代表全部,他不忌讳她拿葬礼比喻,总有人在意。
但他愿意这么提点人,倒是她没有想过的——一般来说,他要是懒得理这么个说近也近,说远也远的“师妹”的话,她说什么都一笑了之也就罢了,结果他还真没有,还在这里提示她。
看来江上清现在至少不反感她。
姜含笑黑而清亮的眼珠看他一眼,心里轻轻一动。
就像她刚才说的,感情就像一根丝弦一样,有张有弛才能叫人上心,然后牵肠挂肚。刚刚“张”了半天了,现在突然“弛”一“弛”,他肯定得奇怪吧?奇怪了,后面再有进展,也就都是水到渠成了。
所以姜含笑垂下脸,轻轻点头,“我知道啦...不好意思,江老师。”
江老师。
之前可没有这么疏远客气。
姜含笑看着她手里拿着的那把伞,雨水顺着伞骨向下淌,米珠似的,始终不断。她一只手轻轻捏了一下,指尖不停点掌心,等着看他的反应。
不出她所料,江上清确实露出来一点愕然的表情。
然而这时恰巧轮到他上香了。他的助理方奕正把香递给他,千护万护的,“小心啊,别被浇哑火了!”
“谢谢。”江上清如常道了谢,接过来,手指修长,身上每一处无一不精致。肤色里透出莹白来,有种安静的矜贵。
拿着一根点燃的香,他朝姜含笑微微笑着一颔首,迈步要走。腰细腿长,倒是有副好身段,从后面看非常优美。
而走了一半,他才回头,“——对了。”
姜含笑本来都有点懵了,被他一叫,迟疑片刻,“嗯?”了一声。
“之前不是还喊我‘师哥’吗?”他这是才想起来她那句“江老师”。
他笑着点点头,垂下来的眼神蕴着一点柔光,“我们怎么也算一个师门的,不用这么客气。”
说完这话,他才点一下头,终于彻底迈步,离开了。那支香留下的烟痕拉出来一道,娓娓地延伸出来。无言可对。
*
这是在意了,还是没在意呢?
姜含笑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想江上清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
奈何姜大小姐在家里出变故之前,从小到大一帆风顺,只有男生追着她跑,从来没屈尊降贵琢磨过别人的想法。都没在情关附近打过转悠,又怎么临时抱佛脚?
好在大小姐还有另一点好处,就是无比心宽。她琢磨半天也没琢磨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她还给自己想得解释非常完整——感情的事,最忌情绪波动,现在她要做的呢,就是按着计划继续走,管它弦儿怎么样,张就完了!
决定好了之后,姜含笑也没急着离开,仍然在原地和导演聊了聊。
导演周围不缺人,现在眼前就站着一位,在昨天的饭局上也见过,正是男一号,郑铮。是位分量很重的影帝,也是剧组里几个大腕之一。只不过人可没江上清那么好说话。一会儿要大衣,一会儿要手帕,这就算了,他最讨人厌的一点是——喜欢和人聊八卦。
“金老师还没来?难道是又去拦她那男朋友去了?”
他挤眉弄眼的,说到“男朋友”时,手上还比了个双引号,“瞧瞧人家金可抚老师,多有毅力!这么多年没进申家的大门,还是没放弃。这么有恒心,要不怎么该人家得影后呢...”
周围没人敢搭腔。
郑铮口中的金可抚正是电影的女一号。如果说郑铮是三金影帝,所以是演员中的翘楚的话,那么身为柏林影后的金可抚就是演员中的金字塔尖儿,凤毛麟角的存在,演技非常强大。
这剧组里一共就三个咖位最大的,她是其中之一,谁敢瞎附和她的八卦?所以周围一片尴尬的笑脸,但就是没人敢出声。
雨下得太大,所以开机仪式加快了速度,现在已经有条不紊又迅捷地完成了。开机之前,怎么都要再吃一次饭的。所以宁缺招呼大家去个广式茶点楼。而直到落了座,郑铮也还没忘之前未完的话题,在座位上左挪右挪,然后——看见了姜含笑。
“小姜啊,你见过金老师没有?”
郑铮笑着问,八卦的那一口气实在不吐不快,又把之前说过的那一通话给姜含笑讲了一遍。讲完之后,眉眼中含一点唯恐天下不乱,看着姜含笑。
菜品一道道地上,侍应生一道道柔声细语地报菜名,“虾饺皇、鲜虾净云吞、蜜汁凤爪,还有杨枝甘露——”
杨枝甘露的颜色混杂着,一派明黄和柚红胡乱涂抹,西米一颗颗地,积在玻璃杯底。
姜含笑拿筷子尖儿点着碟子,心说刚刚就看这老不正经的不顺眼...背后道人长短,他还挺骄傲的,要不是他老得太对不起观众,至于现在都没金主愿意像帮金可抚一样帮帮他吗!
“知道啊。”
所以她说,瞧着郑铮笑,“金老师是柏林影后,当然知道——我从进这里到现在,只见过羡慕嫉妒她的,却还没见过比柏林影后更厉害的名头儿呢。”
郑铮一愣,从来没见过姜含笑这么不给面子的新人,脸上开始挂不住,笑渐渐落了下去。
姜含笑挑眉回视。她向来心高气傲,郑铮这种德行有亏的人,演艺事业再怎么厉害,对她来说也没什么好尊重的。爱嚼舌根儿的人一个而已。
而就在死寂无声蔓延时,廊下走来几个人。靠中间的是个腰细腿长的影子,眼熟的一种优美。
江上清走过来,说金老师刚到,待会儿就过来。
然后,他的眼神划了一圈,和姜含笑触了一下,然后...在郑铮身上定了一下,像是看出来了什么一样,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