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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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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怀绪走到寺庙大殿前最后一组台阶时,天空飘起雨来。他撑起伞,回头望望曲折蜿蜒的石阶,行人匆匆,有的撑伞,有的在狂奔。
也不知道周小姐有没有地方躲雨。
定灵寺的香火常年旺盛,站在这里就已闻到香味。
盛怀绪不是来烧香的,每年母亲忌日的前几天,外公都会要他来这里取一串由墨云方丈开过光的串珠。
十九年前,他第一次和外公来到这里。那时候的他在一年前亲眼目睹妈妈死在自己面前,10岁的他与尸体独守了一夜……
之后的一年,他仿佛也堕入深渊,日夜噩梦。
心理治疗大半年没有什么进展,外公突然有一天跟他说:“你陪我回趟国吧?”
他陪外公去探望多年未见的老友,在乡村小住,感受村里苦中作乐、极为纯朴的民风。
他又陪外公去安亳的定灵寺拜见墨云大师,那日秋高气爽,落叶萧条。他一步一步上台阶,听外公说过很多遍妈妈小时候的故事,联姻的故事,还有他出生时的故事……
等待外公的时候,他站在大殿石砌的长廊前,恍然发现,秋日虽萧条,但漫山红叶生机盎然,昭示着生命的热烈。
举目千里,落日将红,金色田野,黑瓦白墙,炊烟袅袅。一切安然又美好。
那一刻他突然懂了外公的用意。
于是他放弃了喜欢的音乐、医学,赴美专攻经济和工商管理,成为了学校百年来最年轻的双学位毕业生。
翻开他14岁后的履历,辉煌如金灿灿的镌刻,字字锋利。在意气风发本该肆意快乐的年纪,舍弃了所有的情感与快乐,在21岁时完成妈妈的遗愿。
目标完成之后,他突然又迷茫了,是年事已高的外公用替他每年找墨云大师取回一个手串的愿望支撑他走到现在。
雨水滴滴答答从叶尖落入陶缸,惊起一圈又一圈的波澜,盛怀绪端坐在窗边安静等待墨云大师念经。
他下意识去摸手串,手腕空空,才想起刚刚在山下的一幕。
大师念完经,缓缓睁开眼,将新的108子串装进金色云纱布袋中,再放入紫檀木盒,交给盛怀绪。
盛怀绪取出荷包问墨云:“我妈妈的遗物今天断了,少了一颗,还能串起来吗?”
墨云看这荷包,淡淡笑道:“因缘会遇时,注定属于你的,自然会回来。”
盛怀绪不解,只能感叹:“我原本记了位置,雨下这么大,没想到还是刻舟求剑了。”
临别前,墨云叮嘱他:“如果你只一味寻找那颗小小的珠子,你将会错过人间最美的云海。人生的目的是爱、是体验,不是闯关。”
于是下山的时候,盛怀绪不再执着于母亲遗物的缺失,找到找不到,随缘吧。
山间薄雾缭绕根本看不见云海,只听见不远处的八角亭里有人说笑。
走近一些才听出这声音好像是周雪见的。
他循声望去,这清雅如水仙的小姑娘坐在两名清洁工和几名采药老人的中间,快乐和他们分享食物和茶水,学讲他们的方言,发音不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盛怀绪不知是什么时候停住的脚步,直到周雪见发现他,朝他挥手打招呼,然后告别村民,钻进他的伞下。
她眼睛亮晶晶地望过来,四目相对。盛怀绪微怔,表情却依然清冷庄肃,像防备的面具。
周雪见手心捧出一颗光圆油润的紫檀珠,笑盈盈地说:“盛总,找到了!”
他紧握伞柄的指尖泛白,伸出另一只手接住。珠子滚落掌心尚有她的余温,积雪多年的雪松便扑簌簌震下雪来。
整个人突然轻松了许多。
八角亭躲雨的村民纷纷投来目光,七嘴八舌议论着。
“这是周小姐的男朋友么?”
“应该是吧,真俊。”
“怪般配的咧。郎才女貌。”……
周雪见连忙解释:“不是不是,你们别误会。”
盛怀绪敛眸,发现周雪见发丝未干的水痕,也不知道下雨的时候她是不是还在找。
“没带伞?”
“没有。”
“走吗?”
“走、走!”
并肩下山,周雪见腿又酸又抖,还要装作很轻松的样子,走着走着,脚一软,撞到他手臂,忐忑地笑了。
盛怀绪放慢脚步,与她保持适当的距离,雨伞倾斜,一半的雨落在他身上。
周雪见忙将伞往他身侧推:“盛总,您的西服很贵,不要弄湿了。我没事,反正回去是要洗头的。”
盛怀绪只好离她近了些,依旧帮她撑伞。
须臾,他开口:“谢谢。”
“您客气了,是我该说对不起才对。”
“为什么下雨了还在找?”
“因为是我弄坏的呀。看您很紧张的样子,它应该对您很重要吧。”
盛怀绪没说话,算是承认,别的也没有必要向她说明。
沉默走了一段,盛怀绪始终与她保持一些距离,周雪见的忐忑渐渐平息,感觉再不说点啥能把自己憋死。
她对盛怀绪还是有些忌惮的,即便走在同一伞下,依旧能感受到他冰冷疏离的屏障。
周雪见从小就知道自己长得好看又讨喜,只要卖个萌撒个娇,很容易取得长辈们的欢心,但这一切似乎在盛怀绪面前毫无用处。
脑子里陆陆续续蹦出来一百个问题,她终于忍不住,挑了一个最废话的问题来问:“盛总,您是来烧香的吗?”
“不是。”
“哦……”
“那您是来出差的吗?”
“不是。”
“哦……”
哎,太尴尬了。
周雪见默默叹口气,想来像盛怀绪这种性格太冷的大佬,应该不喜欢别人问东问西。
雨停了,盛怀绪收了伞,她抬眸,偷偷看他一眼,刚看清他干净的下颌线,就被他发现了。
视线差点捉住她的,她故意看向远山,心里虚得不行。
“哎?云海!”
周雪见指向远处的山脉。
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开阔,远处刚好有两座山交错来的峡谷,再往前看,朦朦胧胧的蓝色山影犹如一副清雅的水墨画,山脚下白雾如水,静静流淌着,说不上壮观,但也足够震撼。
盛怀绪驻足,想起墨云的话。
周雪见拿出手机,两指在屏幕上分开,将镜头拉近咔咔拍了几张。
盛怀绪没有拍照的习惯,等周雪见拍好再赶路。
之后的路似乎比之前顺畅,周雪见坦言来历,只不过省略了联姻的部分,也没有提盛思饶。
盛怀绪难免疑惑:“据我所知,药香手串、线香、香牌都是将各种中草药研磨至粉末制作而成的,用来佩戴或者燃烧,并不是用在身上治病或者喝进身体里,为什么一定要对草药的品质和产地那么严格?”
“我觉得好的产品自己会说话,尤其是像我这种事业刚起步,一定要做出口碑来才有销量。”
几句话一聊,盛怀绪已然知道周雪见此时的困境本质并不在产品上。
周雪见仰头指了指山上的寺庙说:“这山上烧的香,很多都是游客买的便宜货,人工香精闻多了就会头晕,常年吸入香火的僧尼容易得肺癌。”
“有实际调查报告吗?”
“有。”
盛怀绪接着问:“如果说,我知道你的产品品质真的很好,你觉得我会买吗?”
周雪见看看盛怀绪,又想了想,他车上连车载香薰都不放,会买香?
“您应该……不太可能,手串有可能吧,毕竟您带手串。”
“不,我说的是线香。”
周雪见诧异。
“你真正打动我的不是你对品质有多严苛的追求,而是你提醒了我,它点燃的烟会吸进肺里,会有健康隐患。”
周雪见好像有点懂了:“所以您的意思是,我的出发点应该先去研究客户的痛点,而不是一味追求产品品质?”
盛怀绪欣慰点头。这姑娘看着单纯,还挺聪明,一点就透。
下山的路变得轻松,不知不觉已到山脚。
周雪见觉得这趟山没白爬,她从盛怀绪身上学到很多,而盛怀绪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可怕。
盛怀绪的车早已等在山下,周雪见的车也停在不远处。
盛怀绪的司机下车给老板开门,看到周雪见的时候惊了一下。
周雪见礼貌与他打招呼,五大三粗的男人笑着应了一声,抿唇垂下脸去给盛怀绪开门。
“你怎么来的?”盛怀绪问。
“开车来的,我同伴已经在那等我了。”周雪见指指不远处一辆红色轿车。
“那好。”
周雪见目送盛怀绪的车离开后迫不及待冲回去,拉开车门,里面果然在惊呼:“周总,刚刚那个帅哥是谁呀?”
周雪见一屁股坐进车,连忙打住小伙伴的八卦心:“先别说帅哥,赶紧的,先去找那狗东西。”
周雪见说的狗东西就是之前骗她的供应商,先前在半山的时候她收到小伙伴的信息说找到这个人的下落了,晚上在安亳最大的酒店有一场宴请,当地但凡有一定资历的厂商都争先恐后参与,那个供应商一定在那里。
随后,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对前排副驾的人说:“打电话给谢婉,安排大家尽快做出一份我们产品的客户画像出来。还有,印一些问卷出来,具体的我一会发在团队文档里。”
赶去酒店的路上,周雪见全程埋头工作,之前的迷茫无措在与盛怀绪简单沟通的这段时间里柳暗花明了。
“周总。”
“周总。”
“周总!”
周雪见从电脑前回过神:“怎么了?”
“你快看前面!那个传言从沪市来的投资大佬,好像是刚刚和你下山的那个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