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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何如薄幸锦衣郎(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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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逢姝,我今日叫你来,就是想让你死。”她望向沈逢姝,平静地笑着。“明明他最先喜欢的是我,你不过仗着容貌有几分像我,凭什么鸠占鹊巢?”
手中的马缰应声而落,沈逢姝不可置信地看着白凝霜,“白将军,你在说什么?”
“我不懂,你认识阿陵不过两年,怎么能抵得过我们将近十年出生入死?为了你,他连命都不要了。”白凝霜笑起来,眉眼间难得有几分疲惫。她叹了口气,“我想过要放手,可是一想到他身边有别的女人,就寝食难安。”
她缓缓拔出刀,对准沈逢姝:“今日,我为阿陵烧了北疆粮草,也不算负他。”
沈逢姝怒道:“你疯了!”她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岑真,“多少将士是因他而死!两军阵前,主帅内讧,你就是这么打仗的?!”
“岑真失去粮草,败局已定。”白凝霜凤眸不瞬地盯着沈逢姝,“你必须死。”她一声暴喝,策马扬鞭,“沈逢姝!”
沈逢姝下意识抬起手中的长弓格挡,精钢战刀砍在弓臂上,哪知不仅没有断,还撞出令人胆战的火花。白凝霜怔了一下,旋即怒色更甚,再一次挥刀劈砍:“怎么会!”
沈逢姝被那一刀震得虎口发麻,也终于明白,白凝霜是铁下心要杀掉自己。她不再犹豫,趁白凝霜提刀,沈逢姝抬手搭箭拉弦,伴随划破空气的尖啸,一枚十六棱陨铁羽箭径直穿透白凝霜的眉心。
与此同时,白凝霜的战刀已经落下,脱力般砍在沈逢姝战马的脖颈上。
不远处,岑真忍不住抚掌赞叹:“利落!”
沈逢姝闻声缓缓转过头。滚烫腥气的血,溅在小姑娘秀气白净的脸颊上,像是妖冶危险的刺青。
她看着岑真。岑真微微勾唇,似是要说什么,可是他到底什么都没说,只是冷冷抬起手,示意身后战士:
“好戏看完,该你们上了!”
吼声震天,两军列阵,接下来的一切,就像是一场梦。
沈逢姝一直接一支地发箭,她杀了很多人,很多人死在她的身边。
天色最暗的时候,她已经被逼到惊雷谷的最深处。羽箭已经射空了,沈逢姝抱着她的长弓,躲在一块巨石后,听见金属在地上摩擦的声音,这是岑真拖着刀缓缓逼近。
“想不到,北野陵养的不是小猫,而是长了尖牙的漂亮豹子。”岑真已经看到那片露出来的衣角,“你很有意思,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大妃?”
凹凸的乱石硌得后背生疼,沈逢姝沉默不语。她突然想哥哥沈策说过一句话,叫作文死谏武死战,如今北疆败局已定,她死在这里,也不算亏。
“不说话?”岑真轻笑着提起刀,“那就不要怪我……”
“——我看谁敢。”
一把沙哑的嗓子,掷地有声在岑真身后响起。
岑真闻言瞳孔一缩。
北野陵!
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来,甚至连沈逢姝都没有做这个打算。他已经病得很重了,连起身都要吃力,却还是挂了甲,带着隐狼军夜奔而来。
沈逢姝抬起头。
就在此刻,朝阳破晓。
北野陵逆着光,站在尸山血海中间,仿佛修罗斩光降世。
“赤那?你可真是拼命啊。”
岑真转过身,用北疆话唤北野陵的名字。他已经恢复了惯常的轻佻神色,弯起眼,笑眯眯问道:
“只不过,你这么拼命,是来救沈逢姝……还是来救白凝霜的?”
沈逢姝脸色猛地一白。
北野陵没有回答。他只是抬起手,身后玄甲白衣的亲卫整齐划一弯弓搭箭,对准岑真:“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签下降书,要么就都死在这。”
岑真眼中若有若无的笑意终于消失了。他眯起眼,看着容色苍白的北野陵,“算你够狠,北野陵。”
他狠狠把战刀插到地上,尘土飞扬:“收兵!”
很快,亲卫上前扶起沈逢姝,她死死抓住手里的长弓,仰头看着骑在战马上的北野陵,他呼吸得极是吃力,却还带着不怒自威的戾气。
沈逢姝的心跳得很快,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北野陵,那么冷漠,那么凶狠,全然像换了一个人。她小心地,抿着唇,不敢抬眼看他:“……王,王爷?”
“谁许你来这里的?”他打断她,语气平静得吓人,“来人,带王妃回去。”
沈逢姝没再说什么,只是低下头,转身很顺从地走到一匹早就备好的战马前。她扶着马鞍,临踩镫前,突然顿了顿,开口道:“王爷盛怒,不顾病体驱驰而来,是为了白凝霜吗?”
“她已经死了。”她说,声音隐约可以听出颤抖,“她想杀我,所以我杀了她。”
北野陵沉默不语,直到沈逢姝驱马转身,才淡淡道:“知道了。”
……
她再也没有见到北野陵。回到军营,早有亲卫候在大门外,旁边是一架马车,奉王爷命令,护送王妃回京。
沈逢姝没说话,转身要向王帐走,却被守在门口的亲兵横刀拦住。看着雪白的刀刃,沈逢姝胸口酸胀,语气却出奇平静:“王爷这是连收拾行李都不允许了?”
亲卫拦在她面前,不为所动:“前线危险,娘娘今早离开为好。”
沈逢姝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马车前,将甲胄一件件拆下来扔在了地上。最后,是那把坚可断金的长弓。
“这上面有白凝霜的血。”她语气冷淡,头也不回地登上马车,“让他睹物思人去吧。”
王妃失宠了。
这几乎成了王府上下心照不宣的事实。沈逢姝自北疆回来后不久,北野陵凯旋回京,两人大吵一架,紧接着她就从寝殿搬出来,去了最偏远的振归殿。
从那之后,他一次都没过去看过她。随后又过了两个月,秋分,北野陵与沈逢姝进宫赴宴。
也是在这一夜,北野玦落水,军报失窃。
后来太医在北野陵的茶里验出了合欢散,沈逢姝意图下药复宠未遂似乎成了一件板上钉钉的事情。与此同时,北疆奇袭云中郡,云中总兵沈策力挽狂澜,逐敌十里。
而北疆之所以能够奇袭成功,靠的就是那夜失踪的军报。
沈策进为从一品骠骑大将军,北野陵则因为带兵不力,被剥去三万铁骑。
他们终于走到了最后一步。
北野陵领过圣旨后,转身看着脸色苍白的沈逢姝,淡淡笑了一下。
“这些年,从当初的惊雷谷围困,到如今的北疆奇袭,送你哥哥踩着孤的血上位,你满意吗?”他慢慢把玩着手中明黄的绢缎,嗓音尚有几分久病的沙哑,语气却很平静,“我早该明白的,当初你说心悦我,从那时起便都是假的。”
他自嘲一笑,“夫妻三年,你突然如此陌生。”
沈逢姝震惊地看着他,眼泪无声划过脸颊:“王爷,我真的,从来没有对不起你和九儿……”
“是吗?”北野陵淡淡打断她,“今天太子还和你说,等我死了,他就接你回府,你这么快就忘了?”
沈逢姝用力地摇头,“我没有……”
“你变了。”他不轻不重推开沈逢姝抓着自己的手,“变得我不认识你了。”
那天是他见到沈逢姝的最后一面。
三个月后,北野陵率军前往太行剿匪,过年都不曾回京。
这是他与沈逢姝认识后,第一个没有在一起过的除夕。
这时他还不知道,此后余生,除夕都不会再有她。
除夕的热闹还未彻底散去,在帝都最冷的寒夜,沈逢姝不堪折辱,从城楼纵身跃下。
灯暗光芒,风雪凄凉。九重宫殿隆隆夜鸣钟,透过北风传来。
她阖上眼。
三载劫波,一弹指间。
……
北野陵班师回京那日,皇帝大宴群臣,可是他没有去,沈逢姝也没有去。
他在书房枯坐了一整夜,次日清晨,他揉着额角,吩咐长随:“去寝殿,把本王的东西收拾出来。”
长随愣了一下,以为自己听错了。
先前王妃不是没有和王爷闹过脾气,但每次都是过不了多久,王爷就会带些讨巧的小玩意儿,去哄独自生闷气的王妃。
这次怎么……
北野陵的手停了停,“嗯?”
“……是。”长随回过神,躬身衔命下去,却在门口遇到了扶着门框出神的王妃。
王妃生了一双极美的眼睛,总是噙着蜜水儿似的笑意,如今却潋滟着绯红,显然也是没有睡好。长随心里暗暗叹了一声,忙行礼:“娘娘。”
沈逢姝似是才回过神,她随意摆了摆手,拎起裙摆径直走进内室,便开门见山平静道:“用不着劳王爷大驾,这里是王爷的府邸,王爷不愿见臣妾,臣妾自己搬出去便是。”
北野陵怔了一下,他抬起眼望着沈逢姝,想要开口,却咳了起来。
沈逢姝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终是没有像之前那样,上前扶住他。
“……姝姝。”
北野陵好不容易才止住咳,半靠在圈椅上,疲惫地阖着眼,“你是故意的吗?是沈枢还是沈策教你这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