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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毕竟恩情总是空(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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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二十六,北野陵陪着白姣姣,去盟山为白凝霜扫墓。
白氏的宗祠不大,建在盟山的半山腰。
虽然白家已经没有男子,但北野陵一直派人打理着,宗祠还算肃穆恢弘。他拎起前摆走进去,历代牌位静静立在烛光下,边上有一块簇新的,生漆气味尚未散尽。
上面写了几个字,“白氏嫡女凝霜之位”。
“姐姐若是在的话,”白姣姣看着那块牌位,轻声道,“应该也已经成婚生子了吧?”
白凝霜比北野陵大两岁,若还在世,今年已经二十有四。
北野陵看着牌位上一层薄薄的灰尘,没有说话。
沈逢姝就飘在北野陵身边,她看看白凝霜的牌位,又看看沉默不语的北野陵,心里莫名酸涩。
她知道的,自北野陵十二岁去北疆,初遇白凝霜至今,一晃已经十年。
沈逢姝认识第一次见到白凝霜,是在她的凯旋宴上。酒已过三巡,白凝霜方姗姗来迟,老远便听见她一把爽利的声音,飒而清脆,“臣来迟了,陛下请勿怪罪。”
沈逢姝闻言抬起头。少女将军显然来得匆忙,紫金兜鍪云锦裳,水红箭衣明艳如火,往御前一站,那是教人过目不忘的风姿。
白凝霜是功臣,皇帝自然不会怪罪什么,笑着拊掌:“霜儿还是这么利落!来,赐座。”
白凝霜谢了礼,转身往席上走,路过北野陵时微微一顿,望着他身边的沈逢姝,挑起好看的剑眉:“这是……”
“本王的王妃。”北野陵正帮沈逢姝挑鱼刺,闻言并未抬头,看不清神色,“白将军,恭喜凯旋。”
白凝霜听到“王妃”两个字一怔,不过很快就笑起来,“六殿下,速度够快啊。”
她没再多说,把兜鍪一摘,坐到她的庶妹白姣姣旁边。不知是不是沈逢姝的错觉,一晚上她总觉得白凝霜那似有还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可是等抬起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筵席散后,白凝霜有些醉了,皇后道:“不如白将军就在宫里住一夜,有人照应着,也放心些。”
白凝霜含糊答应下来,眼神却有几分迷离,望着不远处为沈逢姝披风氅的北野陵。皇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又道:“穆王妃,你陪着白将军一起过去,免得路上宫人粗心大意,出什么意外。”
沈逢姝心道我更不认路,但皇后下令不能反驳,她只好低头应下。
夜已经深了,宫里静悄悄的,白凝霜很亲密地揽着沈逢姝走在最前头,步伐微微有些踉跄,聊些寻常的话题。
快到太液池时,白凝霜突然道,“你知道吗,我认识阿陵,已经八年了。”
沈逢姝正想着宫宴上没吃完的酒酿圆子,骤然听到白凝霜说这个,想也不想问:“阿陵是谁?”
白凝霜盯着她,反问,“你说呢?”
沈逢姝不解地看着她,然后突然反应过来:“将军是说我家王爷?”
白凝霜冷笑一声,“你家王爷?你叫得倒是亲切。”
沈逢姝脾气很好,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北野陵那厮。”
白凝霜:“……”
她干脆停下来,一把甩开沈逢姝的手:“你别在这得了便宜还卖乖。”她眼中闪过几丝意味不明的情绪,挑衅般对沈逢姝道,“我喜欢阿陵已经很久了,本想着这次凯旋就请圣上指婚,没想到却被你捷足先登。”
“我们两个,是青梅竹马,一道在北疆长大。”微微扬起下巴,她接着道,“他没和你说过吧?当年塞北匪乱,他为了救我,曾经坠马断骨。”
他确实没有说过。
北野陵从来没有和沈逢姝提起过白凝霜,说起早些年的事情,也总是含混着一带而过。起先她以为是因着北野陵与沈家的过节,所以从未追问,如今才明白,原是一桩不愿提起的情债。
沈逢姝强压下胸口的酸堵,勉强笑了笑,“原是这样。”
“小时候我们都管他叫冷面修罗,满脑子只有打仗,一点都不开窍。他成婚了,娶的还是有杀母之仇的沈家女儿,我挺吃惊的。”白凝霜歪头,打量着沈逢姝莹润精致的面容,轻笑,“如今一见才明白,你的长相,倒有几分像我。”
“王爷……”沈逢姝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她嗓子发干,有点不知道该说什么,“王爷很好,不是那样的人。”
听沈逢姝提到北野陵,白凝霜眯起眼,“这还用你说?我认识他将近十年,用不着你来告诉我他很好!”她倾身一把嵌住沈逢姝的手腕,把小姑娘往水池边拽,语气轻快又癫狂:“看这太液池水,猜猜有多深?你若是落下去了,活下来的胜算有几成?你不过是个贵女,你觉得杀掉你陛下和王爷会追究吗?”
炽热的酒气扑在沈逢姝脸上,让她周身一激灵,立刻冷静下来。
“白将军,您醉了!”她用力想要甩掉白凝霜的手,可是后者一动不动,似乎打定主意要把她的手腕捏碎,“放开我,王爷喜欢谁,是他的事情!”
此时,不远处随侍的宫女也看出不对劲,提起裙摆匆匆追上前来:“娘娘!将军!”
白凝霜听到宫女的脚步声,冷笑一声,狠狠甩开沈逢姝的手。
“他确实很好。”在宫女过来之前,白凝霜附在她耳畔,声音很轻,“看看我们谁能笑到最后。”
她没再理会沈逢姝,而是摆了摆手:“离原鸾殿也不远了,夜露深重,你们先送王妃回去吧。”
沈逢姝跟着宦官出宫,远远就看见北野陵站在城门下,身形劲拔得像一杆枪,蟒袍上的过肩改机织金粼粼的,映着宫灯烛火。
沈逢姝爱极了他穿蟒袍时贵气又潇洒的模样,与挂甲时的凌厉狠戾不同,自有一段灼灼的风姿。
可是如今她看着他,却忍不住想起方才白凝霜在太液池旁说的话。
“姝姝。”北野陵看到她,远远就迎上来,小心翼翼地呵着她冰凉的手,与平素在外面的冷厉全然不同,连声音都是温柔的,“怎么用了这么久?”
“……”沈逢姝垂下眼,微微躲开他的视线,“与白将军多聊了两句。”她不敢看他,低声道:“王爷,我想回去了。”
王府的马车早就停在城门外,北野陵小心翼翼把沈逢姝抱上车。她趴在北野陵怀里,嗅着少年人霸道凛冽的龙涎香气,斟酌着开口:“王爷之前与白将军认识?”
“是。”北野陵放下手中的字帖,低头为沈逢姝将碎发别到耳后:“怎么了?”
“……没怎么。”沈逢姝犹豫一下,“那王爷喜欢她吗?”
北野陵挑起好看的剑眉,毫不犹豫道:“她与我是同袍,谈不上讨厌,但也不至于喜欢。怎么了?”
“就,就,就想起来,问一嘴。”
沈逢姝并没有放下心,却不知道该继续问什么。问他身上的旧伤吗?问他们在北疆的那些年岁吗?不过是自寻苦恼罢了,只好含混过去,“王爷,我想吃酒酿圆子,晚上没吃够……”
“回去让厨娘做。”
北野陵低声笑,温柔地抚着沈逢姝的发尾。沈逢姝贴在他的胸口,慢慢闭上眼睛。
……
从那夜之后,白凝霜再也没有找过沈逢姝。偶尔在帝都或是宫里遇见,也只是淡淡点头,十足客气和疏离,仿佛那夜什么都没有发生。
沈逢姝不愿意在这些捕风捉影的事情上纠缠不清,便也就慢慢不再去想。
转眼入夏,北境突然传来急报,小可汗岑真买通雁门关守军,率十万铁骑向中原压境而来。
皇帝命北野陵带兵驰援,白凝霜为副将。
“王爷,带我去吧。”接旨那夜,沈逢姝恳求北野陵,“我看过好多兵书,可以帮到你的。”
“北疆危险,战场刀剑无眼,你去做什么。”北野陵笑起来,抬手把她眼角的泪水擦掉,“不哭了,等我回来,嗯?”
“可……”
她想说,可是朝中有太子与三皇子虎视眈眈,他们已经将北野陵视为眼中钉。战场上的明枪易挡,可背后的暗箭难防。
北野陵知道她的忧心。
他默默将她揽入怀中,十八岁的小王妃仿佛软香温玉,让他心里很妥帖。
“不要怕,最难的日子很快就要过去了。”
“他日我若登基,”少年人低下头,望着小王妃一双水灵灵的眸子,敛去眼底的杀伐戾气,声音也温存下来,“姝姝便是唯一的皇后。”
沈逢姝怔了一下,立刻下意识踮脚去捂住他的嘴,不安向外头张望,“王爷慎言!”
北野陵低低笑起来,气息呵在她的掌心,痒痒的。他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落下细碎的吻,“姝姝,你这样好,我定不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