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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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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
结束一天的工作,宋昭昭悠悠地伸了个懒腰。
她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投向玻璃门外,外面的同事伏案工作,屁股依旧牢牢粘在椅子上,并没有任何起身走人的趋势。
宋昭昭手握鼠标,不得不跟着在位置上干耗。
还记得当初通过华冠律师事务所的面试后,她找了足足一周的房子才找到价格、距离、环境相对适宜的租房。
它距离律所的路程,坐地铁需要半个小时。
每天上下班来回,都要挤在人堆里,没座的时候站完全程,再回到空荡荡的房子里时,只剩下半条游魂。
她读书时,经常避开上下班的早高峰时间坐地铁,不仅仅是因为宽敞的空间会被人塞得满满当当,更因为上班族全身散发出的班味,死气沉沉,像被剥去了所有精气神,看不到眼前的任何出路。
倦怠、疲惫、迷茫,足以将人的脊梁慢慢压垮。
宋昭昭看着外面端坐的同事,不是在翻阅法条就是在查阅资料,抑或是跟当事人沟通,瞧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完全可以预见未来的工作强度将会直线上升。
她浅浅叹了一口气,不由感慨佩服陈历的辛苦与坚韧。
他没背景、没人脉,仅靠着自己的头脑和能力,考上名校,成功保研,又在毕业时大着胆子与人合开律师事务所,而立之年已经成为最高级合伙人,并凭借自己的名气将律所带上更高一层。
这么多年,他日复一日学习,保持高强度的工作,勤奋刻苦推着他往更高处走。
宋昭昭的目光从外面移至陈历办公室,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桌面摞起小山高的文件,却并不显杂乱无章。
下班前他接了个电话就离开了,一直不见人回来,大概出去见客户或者有其他的安排。
她作为下属,没有询问的资格。
在工位上枯坐了十分钟,宋昭昭决定不看别人眼色行事。
手里头暂时没有紧急的案子,没必要和别人较劲谁下班更晚、谁对工作更上心。
她掏出手机,打卡下班,在门口与同事们挥手道别。
乘坐电梯下了办公楼,徒步走向地铁站入口的路上,迎面的风凉爽轻快,额前的碎发飘至眼睫里,宋昭昭伸手去揉。
站定脚步的片刻,一辆黑色奔驰车停在了她的身后。
宋昭昭并未发现那辆车,揉完碎发后继续往前走。
然而短短十几米路,有辆车一直在她身侧开开停停,起初她觉得碰巧,可那车离她那样近,随着她的步伐起步、停下,显然是冲着她本人来的。
宋昭昭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凌厉的目光扫向身旁的轿车。
那辆车终于停下,车窗紧跟着缓缓降下,里头露出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
陈历。
惊诧,不可思议,好奇……种种情绪交织着,宋昭昭凌厉的目光瞬间变得柔和。
下班时,她明明眼睁睁看着陈历提包走人了,没想到他居然还没离开。
宋昭昭觉得奇怪,眉心微微一蹙,踱步走到车子旁边,低低地叫了声:“陈Par。”
陈历扫她一眼,冲她歪了下头,道:“上车。”
“啊?”
宋昭昭左右张望,前方走过三个西装革履的男士,她还有些印象,是另一律师团队的伙伴。公司门口明目张胆上他的车,不太合适吧?
更何况,陈历的别墅在城南,她租住的房子在城北,距离相差甚远,并不顺路。
“不用了陈Par,不顺路。”宋昭昭拒绝。
陈历对她的回答丝毫不感到意外,平淡发问:“下午你起草的起诉状和申请书我看了,不想听听哪里出错了?”
此话一出,宋昭昭万万没有拒绝的份儿。
大家都说陈历在业内的名声大,却很少指点旁人,若是能听他一席话,绝对受益匪浅,她要是能得他教导,应该会有神速进步。
更何况,目前他是领导,她是助理,工作上的意见,她理所应当需要听一听。
道旁车流量渐大,眼见着这条公路过不了多久就会被堵得水泄不通,宋昭昭抿了抿唇,终是上了他的车。
本以为他会板着脸,以公事公办的语气和她谈论工作,点出她所犯的错误,哪知关上车门,陈历立即转了话题:“晚饭吃什么?”
宋昭昭边系安全带,边回:“没想好,可能回去随便吃点。”
话音落,车遇红灯。
车子停在路上,陈历单手搭着方向盘,缓缓转过头。
他看了她一眼,沉默不语。
宋昭昭的手捏着安全带,不明所以地与他对视,总觉得他的目光像一把飞刀,冷漠地向她抛过来。
她经不住脖子一缩,心想这眼神,怎么跟看智障似的?
难道……
他问的,是今天晚上他们吃什么?
红灯跳转为绿灯,车子重新起步,宋昭昭望向他,不确定地问了句:“晚上,你要和我一起吃吗?”
回应她的,是他的沉默。
宽敞的空间,唯有车载音乐缓缓流淌。平静舒缓的乐曲,娓娓道来的英文,让宋昭昭紧绷的身子慢慢放松下来。
她贴着椅背,松了松肩膀。
昨晚熬夜,中午又没休息多久,这会儿紧贴着舒适的座椅,闻到车内清新淡雅的香气,宋昭昭昏昏欲睡。
她又一次闭上眼睛,陈历的呼唤低低传来。
“昭昭。”
“嗯?”
宋昭昭费力地睁开眼,声音软绵绵的。
车子缓慢平稳地行驶着,陈历手戴腕表,骨节分明,搭在方向盘上尤为赏心悦目,他目视前方,就这么熟稔而平静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瞌睡瞬时被赶跑了,宋昭昭心头一跳,攥着衣角的手指默默收紧。
他神情未变,说得漫不经心:“下班后不必再称呼我为陈Par。”
太生疏,他不习惯。
“哦……”宋昭昭的手指抠了抠衣角,佯装不解,“那叫什么?”
陈历瞄了眼后视镜,清嗓后,不紧不慢道:“随便你,或者和以前一样称呼我,都行。”
以前?
闻言,宋昭昭面色一僵。
以前年少不懂事,恬不知耻,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一股脑儿的抛出自己的满腔热情,追在他屁股后面口口声声喊“陈历哥哥”,有时候闯了祸,撒娇求人帮忙,黏黏糊糊地叫他“历哥哥”。
见他皱眉却不反驳,非但没有见好就收,反而感到洋洋得意,喊得更勤快。
后来……
后来经历了些许事情,陈历对她正色道:“昭昭,我们不是兄妹。”
他说,他们不是兄妹。显然是对“历哥哥”那般暧昧不清的称呼不满。宋昭昭反应过来以后,便不再叫了。
可今天……
宋昭昭觉得自己的脑子像是被蜘蛛织网似的兜在了一起,她没办法从他的神情和话语中找出解开的方式。
陈历忽远忽近,仿佛触手可及,又远在天边。
在她早期的印象里,他像那座神秘且孤独的富士山,永远不会为任何人挪动一步。
她反复告诫自己冷静、理智,克制心动的藤蔓疯涨,然而年少的感情从来不讲道理。
她努力过,成效不佳。
车内静下来,宋昭昭沉默地偏过头。
窗外的花草树木不断倒退,夜间霓虹闪烁,眼前的景色随之晃晃悠悠,记忆也慢慢流回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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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昭昭初遇陈历,在13岁那年。
小升初结束,宋昭昭凭借优异的成绩顺利升入本市重点初中,学校开学早,八月份举行军训,又连读了十天课,终于在八月结束前,给他们放了个五天的小长假。
学校离家大概有五公里,宋昭昭住宿,放假那天,她没提前通知父母,选择一个人乘坐公交车回家。
那天夕阳西下,温度适宜,清风拂面。
宋昭昭背着厚重的书包,从公交车站点往家跑,追着夕阳跑了一个上坡,在风光路弄堂的尽头见到了长身玉立的他。
他的身旁当时还停着一辆搬家的大货车,车上堆满家具和大包小包的行李,他挽着衣袖,露出精壮的手臂,宽大的手掌捏住矿泉水瓶,仰面喝了两口水,凸起的喉结随之上下滚动。
男孩子喝水,两口就轻轻松松解决。
喝完水后,他环视四周找了下垃圾桶,确定目标所在的位置之后,抬起手臂轻轻一抛,将空瓶子掷进远处的垃圾桶。
抛完空瓶子,陈历目不斜视地转身,继续往楼上搬行李。
整个过程风轻云淡,普通平凡。
可当时的晚霞旖旎,夕阳余晖打在他身上,莫名给这个陌生的男生添了光彩,宋昭昭不知不觉停下脚步,在远处偷偷看了好久好久。
他像一头任劳任怨的牛,上上下下搬了许多沉重的家具和行李,始终一声不吭,汗水从他的额头沁出来,顺着脸颊往下淌。
白色T恤也被汗水沾湿,贴着他的胸膛和后背,隐隐约约能瞧出身材的轮廓。
宋昭昭立在弄堂的尽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身影。
有那么一刻,她想上去帮忙,但他始终冷着一张脸,看起来生人勿近的模样,她好不容易积聚的勇气触到他冷淡的面庞时,就跟气球泄气似的,消散得无影无踪。
后来她也想过,自己对陈历的情感,究竟起于何时。
每每想要对这段感情抽丝剥茧时,宋昭昭总能想起初遇那天的晚霞,橘子味道的天幕,和煦的光洒在他身上,仿佛要照亮少年前行的路。
他一声不响地帮忙搬行李,手臂青筋暴起,在少年与男人之间反复跳跃,给予人莫名的安全感。
宋昭昭心跳漏了半拍,胸膛跟着起伏。
晚风一吹,她就摇摇晃晃地栽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