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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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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一日,是小伊开学的日子。
我看得出,钱真多舍不得小伊走,然而,这一天总是要到来的。
我对DaDa说:“欢迎你们随时回来玩。”
DaDa笑吟吟地答应,眼睛转一转,翠绿的余光扫过渔缸,钱真多不由一摇尾巴,泼出几滴水来。
嘻,这家伙终于有对头。
送走她们,我坐在房前的走廊,看烈日从绿树浓荫中洒下来,在这个夏日的末尾,愈发的张扬。
转脸我看见葭思。
她静静地站着,玉雕般的面孔,修长的身材。仿佛一眼清泉。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这个比喻,只是看到她,便觉得浮躁的心沉寂下来。
她轻声问:“宇容是吗?小叶介绍我来。”
小叶?这时我的电话响,接起来正是小叶。他那边声音嘈杂,匆匆忙忙地问我:“见到葭思了?是我朋友的朋友,想找个清静地写作,我就推荐了你那儿,那谁谁不是才走,刚好接上趟。房租照旧。好了好了,我不多说了……”
葭思微笑着看着我。
我注意到她的行李很简单,一个皮箱,一个手提电脑包。
“小叶说你是作家?”我问。
她略低了低头,说:“不算。只是写点东西,生活有寄托。”
这个说法倒蛮特别。现时有人写个千把字的时尚指南便自称美女作家,这个女人倒是含蓄低调。我不由心生好感,但仍旧尽房主的责任问:“打算住多久呢?”
她老老实实地答:“我不知道。但小叶说最少签三个月,若住不满,按三个月付。我同意了。”
我微笑,小叶这个奸商!嘻。
送她去了房间。她表示满意。我又问她要她的作品来看,她淡淡地说:没有什么好的,只是写着玩。
帮她掩上了门。穿过客厅的时候,我停下来装作喂鱼,悄悄问钱真多:“你看这次这个,是个人吧?”
钱真多不理我。
我哼了一声:“说不定又是只猫?”
钱真多摆摆尾巴,终于忍不住开口:“绝对不是,她是人,不过,有点冷。”
冷美人?
如果从房主的角度,葭思无疑是个绝佳的房客。一来便奉上三个月的房租,而日常作息极其规律且悄无声息。我看到她的时候,她不是在看书,便是在手提电脑前打字。
我知道她在写小说。我终于耐不住好奇,上网搜索“葭思”这个名字------我诧异的发现,原来她那么有名。我不爱好文学,只随便找了几篇来看,也不觉被她笔下的灵狐、魅鬼吸引。不禁遐想:若是有机会将我这些年的这些房客的故事一一向她道来,她会写出怎么样的好文章呢?
可惜我太忙,而她的眉宇之间,又总是锁着淡淡地迷茫,仿佛一直在等着什么,叫人不好意思打扰。
夏天真是要过去了。
连夏热,都带着强弩之末的弱。
葭思偏偏在这时,换上游泳衣。虽然沙滩上也有人在游泳,不过那些都是十八九岁的少年人。我不知道葭思的年龄有多大,但从她雪白的皮肤看来,可不像运动健将。
我好心的提醒她:“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笑笑说:“没关系。”
我看着她一步步向海边走过去,纤细地身子仿佛柳枝摇摆。我走到花园里浇花------其实我是担心她,时时往海面上扫一眼。
海面上很平静,平静地让我觉得我自己的担心真多余。又觉得奇怪,虽然她住了些日子,但我们两个其实并无多少交往,怎么就这么担心呢?
我嘲笑自己是为美色所诱惑。想起那个典故------我见犹怜,何况老贼?我虽无贼,也不妨碍怜啊。
正打算收拾东西回屋,听到海边传来阵阵喧闹,夹杂着女人的尖叫:救命!
我心中一紧,呀,莫不是我和异类接触太多,也有了预言功能?
飞也似的跑过去,大声呼喊:“葭思……”
远远地,海面上两个人头浮动,其中一个,我认出是葭思。我踢掉鞋子,顾不上脱衣服,欲往海里扎,却被另一个人拉住,我转头一看,是钱真多这条鱼精,我恼怒:“还不救人?”钱真多抬抬下巴:“你看用得着么?”
我抹了抹脸上的海水,定睛一看,葭思抱着一个男人,正浮出水面。原来溺水的不是她,她却是救人的那个。
很奇怪,她那么瘦,抱着健硕的一个男人,也不觉得吃力。她将他平放在沙滩上,娴熟地替他救护,男人吐了几口水后,终于缓缓张开眼睛。
这个男人,是那群少年人中的一个,年轻的令人羡慕。他迷茫的转动头部,接受同伴们大惊小怪的问候。
而葭思悄然离开。
我和钱真多交换了眼神,知道并不是我一个人觉得奇怪。
回去的路上,钱真多闷闷地说:“这是她来这里第一次游泳。”
我接着说:“仿佛就是为了救人。”
钱真多说:“现在我觉得她不像人了。”
我说:“那会是什么?人鱼?”
钱真多说:“不会,她身上没有腥味。”
我笑。
钱真多问我:“你笑什么?”
我说:“你不觉得好笑吗?一个货真价实的人,同一个确定不是人的鱼,讨论一个看起来像人的‘人’是人还是鱼的问题。”
从DaDa醉酒那次开始,我的生活乐趣之一就是惹钱真多生气。
我到家的时候,葭思在浴室里洗澡。
我做晚饭的时候,葭思在客厅里呆坐。
我招呼她:“一起?”
她没有推辞,大方地坐下,礼貌地赞扬了我的手艺。但我看得出她对食物并不在意,她一如既往地心不在焉着。
我试探:“今天下午你很英勇。”
“是吗?”她说。
饶是个爱说的,我也不知接下去再说什么好,只能闷头吃。
尴尬中门铃响了。
她的眉毛微微动了动。她真的是在等,她等的是什么?
我去开门,门外是下午被救的男人,不,只能说是个大男孩,与一位妙龄少共女捧着大束鲜花。
男孩浓眉大眼,自我介绍说:“我叫袁大新,来感谢我的救命恩人。”
我请他们进来。
转头看葭思,她仍旧是淡淡地,说:“不过刚巧在旁边,举手之劳。”男孩和少女再三地说谢谢,又奉上花,十分热烈,可葭思的面容连一丝变化都无,娴静地坐着,带礼貌的微笑。
我打圆场,说:“这位姐姐,就是这个个性,你们的意思,她知道了。”
送走了他们,葭思又陷入了迷茫地表情。
我不禁怀疑,下午救人时,那个举手投足胸有成竹的女人,是她么?
晚上,我偷偷和钱真多商量:“难道我们猜错了?今天下午的事情真是个偶然?”
钱真多教育我:“这个世界上,其实没有偶然,你觉得偶然,只是因为你不知前因。”
“哼。”我说。“如果她租这个房子真是为这次救人,那么过不了两天,她就会退租。”
“恭喜你,”钱真多说,“你终于有了逻辑。”
这条鱼的报复心真强。我一时没想到话反驳,悻悻的去睡了,睡前想到来日方长,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来我往日子才有趣也就释然入梦。
第二天清晨又发生了件奇怪的事。
有人送了件旧衣来------这个旧,不但指有人穿过了旧,衣裳本身,样式也够旧,仿佛戏台上的樵夫穿的葛衣,在日常生活中,我没有见人穿过。这么件衣裳,叠的整整齐齐,放在我家门前。
贾宝玉送旧帕给林黛玉。
我怔怔地拿着它,翻来覆去地想从前谈过的几场恋爱,最终确定没有人会做这种事。
我去敲葭思的门。
葭思在里面朗声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我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是什么意思?这难道不是我的家?
我咳嗽一声:“有人送东西来。不是我的,你看是不是你的?”
她打开门,看到我手中的衣裳,脸上漫溢着惊讶,害羞,快乐……我从未在她的脸上看到如此丰富的表情。她说:“竟是这样啊。你啊,你……”万般怜爱地从我手里拿过衣裳。
她和上门。这回换我迷茫了。我喃喃地学着她的话“你啊,你……”我相信,这个“你”绝对不是我。
摇着头上班去。
昏天黑地地忙了一天后回家,欣喜地发现终于有一件事情我猜对了,那就是,葭思退租了。
她在桌上留下一封信,感谢我的照顾云云。信写的很客气,但对于我想知道的一切,她却只字未提。
我把信念给钱真多听,埋怨:“你看这个女人,留下个谜就走了,真不人道!”
钱真多不理我,哄着桑宜玩。
我厚着脸皮问:“你说,那件衣裳是怎么回事?”
钱真多嗤地吐了个泡泡:“和你有关吗?”
------在我要给渔缸停电停氧气的威胁下,这条鱼终于不再耍酷,他说:“你送进去的是一件衣裳,可陪着葭思走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我蓦然想到自己早晨曾拿着他颇柔情蜜意了半天,不禁涨红了脸。
我追问:“那葭思呢?”
“不知道。”钱真多没好气地回答。“反正她不是鱼。”
这次我没怪钱真多的态度,谁在威胁下都不会愉快。
有一段时间我一直想着这件事,也问过小叶,但小叶根本没有见过葭思,根本不知道我问什么,他反问我:“她欠你钱?”“没有?”“那你还想干嘛?”
我心里想,她欠我一个交待。可是她真欠我么?她与我,只是房客和房主的关系,她并无必要同我解释她的一举一动,并无义务满足我的好奇。
可是我真的好奇。
我后来没有再遇到过葭思,我以为我永远都揭不开这个谜。直到有一天在网上看到一本小说,末尾提到了女主人公在海边租屋而住,场景熟悉的令我心惊。
书中写道:“我等葛衣来,等了一夜。心中平静如水。我知他定会来,他终会了解,我离开他,只是为了报恩。那个人,几世前,脱下衣裳,替我裹了骨殖,我救他一命,也就够了……”
这是本奇幻小说,男主人公是件衣裳,而书的作者,就是葭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