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何处不悲凉》爱茵

72、回家的路

　　第七十二章
　　还有一件案子是一桩杀妻案。案件发生在张胜利即将退休的那一年。这件事说起来，还是计划生育惹的麻烦。当然，国家实行计划生育本身是没有错的。错就错在太严苛太死板了，二十年下来，造成男女比例严重失调，曾经以生儿子为荣的人家，终于体会到了讨媳妇的艰难。
　　这也就间接宠坏了一些有女儿的父母以及姑娘们。也是在这样的背景下，结婚彩礼越来越离谱，十万十几万甚至更高。对于此时的青山县，吃穿已经不用愁。可是家里有十万十几万存款的，毕竟不是多数。在如今的中国，这些事，可以说上五箩筐，人人心知肚明，此事姑且不表。
　　其实彩礼高也不是原罪，最让人不能释怀的，是使尽全家的力量娶进来的女人，根本从来就没有想过要在夫家好好过日子。
　　杀妻案的男主角叫郭自强，路宝乡人，父亲早逝，母亲含辛茹苦把他养大。高中毕业后郭自强在广东佛山打了七年工，省吃俭用基本赚到了建新房的钱。
　　于是这孩子辞职回家，建起了一座二层的小洋房。同时还在房屋的不远处建起了四五间猪舍。母亲老了，建好了新房，他不打算再出去了，他打算在家搞养殖，好好孝敬母亲，同时还渴望娶一个通情达理的女人，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由此可见，这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好青年。既然是脚踏实地的事，自然也就不难实现。房子建好了，猪喂起来了，老婆也讨到了，媒婆介绍的。
　　女方姓马，桃花镇人。马姑娘死的那年二十六岁，嫁到郭家来的那年二十四岁，在农村，这个年龄的女孩已是大龄青年，由此可见，马姑娘已经是一个有见识有阅历的人。
　　马姑娘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双眼皮、蒜头鼻、厚嘴唇、白牙齿、冬瓜脸。所以，这是一个仁者见仁智者见智的姑娘。你要觉得她外形条件好，也确实好，你要觉得不好，也确实不怎么好。
　　郭自强之所以看上了这个姑娘，道理很简单，以他的家庭条件，能够娶到这样的姑娘，已是心满意足了，何况他是个十足的孝子，母亲天天在他耳边念叨，似乎母亲明天就有可能死去而却永远都不能瞑目一样。
　　马姑娘之所以看得上郭自强，了解她的人不需用脑，伸伸脚指头就能知道。这个姑娘自认为是人中龙凤，加上父母的溺爱，挑对象时眼光高到了天上。有钱的同时还得有貌，所以，她看上别人时别人看不上她，而别人看得上她时她却看不上别人。于是，一拖就拖到了二十六岁。
　　她看上了郭自强有几个原因。第一：他长得高而且帅；第二：他有房；第三：他有自己的产业，养猪专业户嘛，虽然不是很体面，但不用为钱发愁。
　　于是，他们结婚了。结婚第一年，马姑娘在郭家几乎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天天睡到中午才起床，吃了午饭去打牌，散了场回家吃晚饭。这样的女人，不知有几个男人能够忍受。郭自强忍了一年。
　　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而马姑娘的回答是，我就这样，你要是看不惯，那么好，你付我二十万青春损失费，我们就离婚。可是，郭自强拿不出二十万。为了娶她，他花了十万八千八。他的事业才刚刚起步，哪来的二十万。再说，就是有他也不想离，他和她结婚是为了跟她好好过日子，不是为了离婚。
　　所谓男帮女衬，一个家庭想要搞好，必须夫妻双方共同努力。不得已他去跟岳父岳母诉苦，希望他们能够管教自己的女儿，郭志强是真的想要跟马姑娘好好过日子。
　　岳父岳母的回答却是：我们辛辛苦苦养大女儿难道是到你家受苦的吗，你没有本事让她过上好日子也就罢了，你有什么资格挑剔她。
　　原来，有什么样的父母才会有什么样的儿女。原来人和牛马猪狗白菜萝卜茄子豆角一样，种很重要。没有挑到好种，后患无穷。
　　结婚第二年，马姑娘回娘家特别勤。终于有马姑娘村里的人对郭自强说了，她初中时谈的男朋友衣锦还乡了。要和她再续前缘。那男的常常公开出入马家。
　　那段时间，马姑娘回了几次婆家，没有别的事，要钱。结婚两年，一直都是这样，他负责挣钱，她负责花钱。
　　风言风语越来越多，他忍受不了了，质问她。她毫无廉耻回应他：“对，没有错，他比你强一百倍一千倍一万倍。”“我们离婚吧。”他再也无法忍受。“好啊，你先付我五十万青春损失费。”才一年的时间，又涨了三十万，早知如此，去年就应该离，倾家荡产也要离。
　　唯一的一次，马姑娘没有在丈夫的手里要到钱。一是郭自强已经对这个女人失望透顶；二是他确实没有。那一年猪肉价格便宜得没了边，他亏本了。
　　郭自强单方面提出了离婚诉讼。当然，离婚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离婚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很简单，他拿不出五万，他也不甘心支付五十万。
　　而最终逼得郭自强走上杀人不归路的，全都是因为马姑娘的愚蠢，她不仅葬送了自己，也葬送了这个对她一心一意的好男人。
　　那几天她老老实实呆在婆家没有出去，原因是初中同学有事要出几天远门。而他不让她跟着他去。还把她骂了一顿。她只好回到婆家来。
　　郭自强和母亲都是善良人，以为马姑娘回心转意了。
　　那是农忙时节，村里人早出晚归在山上种花生和玉米。郭自强和他母亲也不例外。惨案发生，就一定有它发生的一千条一万条理由。
　　4·18惨案发生的理由有二：
　　第一、那一天马姑娘破天荒答应了中午给猪添饲料（当然，她答应的原因也是因为她没有地方去，农忙时节，打牌也凑不成一桌人。）郭自强和他妈妈中午可以不用回家，所以他们带了午饭上山。
　　第二、偏偏那天才午后就没有花生种子了，原因是还有一包种子郭自强以为他妈拿了，他妈又以为他拿了，结果两个人都没有拿。于是郭自强大步流星般往家走。
　　屋门是关着的，而屋里却有说话的声音，粗重的女声：贵子，带我走吧，我想天天跟你在一起，我离不开你。接着是粗重的男声：不是跟你说了吗，跟他要到五十万我就带你走。你要相信我，我真的要了，他不给，你这么聪明，你帮我想想办法，要怎么样才能要到五十万。
　　郭自强就是在这档口悄悄打开了屋门走进去的。农人家庭，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行凶，可是到了万不得已行凶时，凶器却也是多得数不清。这对赤身裸体的狗男女就这样去见了阎王。
　　其实男的没有死，只是受了重伤。胆大的，都来看了热闹，胆小的，都从胆大的嘴里听说了。村里许许多多的人为郭自强求情，可是还是因为该死的法不容情。
　　初中同学最终被救活，通过调查，原来他在外省是一个贩毒集团的中层，此次回家是为了扩展业务。还有就是：他根本不爱马姑娘，他招惹她，不过是为了报复她曾经对他的背叛。
　　马姑娘的生命就这样定格在了二十六岁。而郭自强也被判了死缓。所谓父不教父之过，家长没有教好孩子，既害人也害己。
　　一辈子，张胜利都在耿耿于怀中度过。
　　因为以上两种案例，不，是悲剧，因为以上两种悲剧，有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而侥幸没有发生在大众身上，只能说明大家幸运，没有遇到那样的丈夫或者那样的妻子。
　　因为曾经，他也想弑妻。在他儿子疯了一般跑遍了青山县时；在他儿子在火车站广场傻笑时；在看到儿子孤独的背影时；在儿子已经人到中年却孑然一身时。
　　退休后的张老英雄更多时候是住在碧水镇永和村，和自己的癞疤弟弟同吃同住同劳动。
　　穷极一生，他都是在寻找一条回家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