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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Chapter 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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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颐烦躁地对着遥控器拍了两巴掌。
电视遥控器是最容易坏的物件,起初是不灵敏,人又没耐心,逮着撒气使劲儿捶,捶多了便更不灵敏。
师颐干脆狠按了两下开关,随手扔下,去洗手间。
刚一走开,电视机忽然亮了,回到先前定格的画面。
画面中,少年甩了个回马枪把小偷打翻在地,等两个大叔扑上来按住人胳膊扭送派出所时,他挠着头功成身退,把竹子插回了土坑里,动手时还仔细确认过带泥的根部在下,就怕养不活,小区物管和市政单位找他麻烦让他赔偿,就他妈那个吝啬鬼,他回家不得跪搓衣板。
冷水凫上脸,师颐取下毛巾一边擦,一边走回房间,书包滑落在地,滚出一只空笔管,里头塞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像模仿小说里飞鸽传书的竹筒。
他记得自己没有这种东西。
谁的?
师颐松开毛巾,将纸条取出来展平,上头写着——“东门老街后巷,放学见,白澈”,也不知道是托谁传的纸条,怕不能引起他注意,还故意把笔芯给拔了。
这个叫白澈的从云南来的转学生,对自己并不热络,但自从瞧见表格上的曾用名后,说不出来的狂热。
那家伙写的作文是什么来着……噢,武侠……
武侠?
他虽然曾经叫成道,但和武侠与修仙没有半分钱关系,这名字是他爷爷取的,那位老艺术家一直在音乐学院民乐系任教至退休,爱琴成痴,脾气执拗,因为与家人观念相左,负气半生,取这个名字是希望孙子能达到自知,得悟一切,不留遗憾。
至于师颐这个名字是他父母改的,原因无他,觉得先前那个太傻冒。
“干什么?还想真人PK?”
师颐把纸片翻过来,光滑的靛蓝色上露出半个经字,是学校门口常卖的那种仿《九阴真经》笔记本的封皮,他笑了一声,十分不屑,将其弹进垃圾桶里。但不知为何,想起刚才的新闻,师颐又不自觉探头朝客厅看了一眼,电视画面已经恢复,但只有人物,没有声音。
家电老化,果然应该勤换。
电视机再次被他关掉。
这时,身后蓦然响起脚步声,师颐回头,发现师妈妈正从房间里走出来,换下绿纱裙,换了件修身旗袍。他吓了一大跳,心想人刚才不是出去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师妈妈抬头,看他愣怔地站在茶几边,疑惑地问:“不看了?”
“不看了,”师颐被她盯得不自在,快步往房间里去,匆匆扔下话,“无聊,我去做题。”
——
白澈失踪了。
一连两天,师颐都没见到人,前排空桌,十分显眼。问旁人,都语焉不详,有开玩笑打胡乱说人家旷课去网吧打游戏的,也有说生病请假的,师颐想求证,却发现自己并没有那家伙的联系方式。
“书都读不完,题也没时间刷,哪管得了别人,管好自己就行。”
“班主任都没发话,铁定是有正当由头的。”
关切的心思刚起,便又被周围的闲言碎语压下来,师颐没再管,专心啃难题,偶尔转着笔,抬头掠一眼窗外。
盛夏起了一场雷阵雨,课间操没做成,人都窝在教室里,吵嚷喧哗。
余光晃见身前的影子,师颐不自觉抬起头,发现走进来个生面孔,停步在白澈课桌前,把一卷裹紧的布塞进抽屉。
抽屉里放满课本和练习册,那人不够细心,也无耐心,离开没两步,那卷布就掉了出来。师颐瞥了一眼,又瞥了一眼,心绪纷乱,伸腿一勾一挑,把东西抓在手里——那是一面红色的锦旗,上面书写“见义勇为”四个大字,可不知为何,被装在了一只黑白的袋子里,让人极不舒服。
而此时,锦旗的受赠人正在回云南的路上,晕车晕得蜷缩在后座。
老家忽然传来拆迁的消息,规矩还没下,白爸便擅作主张给学校请了假,往回赶。带上白澈,一是想攒个人头,多分点钱,即便不能,说不准也能排个阵仗,多分点面积;再一个,老爷子当初死活不肯离乡,坟还在老屋后头,忌日快到,让孩子去看看他,顺带给他磕个头。
“上次回来,还是办丧事,老家的路老得,我都快认不出。”白爸一边开车,一边闲聊,“别说,还真是机缘巧合。当初老爷子不救那跳河的姑娘入院,我就不会着急从昆明赶回来出了车祸伤了脚,又遇上国企下岗潮,不丢饭碗也就不会跑去做生意,更不会发展到成都去。”
白妈想的却不是近乡情怯,更不是兰因絮果,而是钱:“老屋拆了,那坟不也得迁,那还得选个公墓?”
白爸倒是没考虑到这点,张口便道:“给他葬到哀牢山去,保准满意。”
白澈头晕眼花,冷不丁顶撞了一句:“你怎么知道他满意?你俩这几年忙生意忙得都没去看他,还不许我去看,爷爷他才不会托梦给你。”
白爸下不来台,啧了一声,白妈则火速接上话,反问:“你怎么去?你不学习了?不补课了?但凡你成绩让我省心些,我都能分出那分心力!你看看你,都要高三了,一天还没个正形!”
“我学习,你还把我拉出来。”白澈正为晕车怄气,立刻发起精准打击。
白妈语塞,却不甘哑火,转头冲着丈夫,火药味十足:“管管你儿子,也不知遗传谁的臭毛病!”
白爸坚决不承认是自己的问题,为了哄老婆开心,从屁股下掏出一本封皮破皱的书,趁停下来错车让路的功夫,拍在白澈探过来的脑门上:“给你,消停点,一边去。”
“什么东西?”
白澈接过来,扫了一眼,只见当中写着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不死之法》,可不就是他一直想找的家传秘籍,再看这霸气侧漏的名字,直呼牛逼,激动地把脸凑过去。
看他要谢,白爸赶紧从后视镜里给他递了个眼色,让他收敛点。果然,下一秒察觉不对劲的白妈发话:“你给他拿的什么?”
白澈灵机一动:“《止吐指南》,我晕得不行,先睡会。”
本是装乖,没想到真睡过去,醒来已到了村口,白澈下车,想吐吐不出,扶着树狠狠吸了两口气,揣在兜里的书滑落出来,他回身去捡时,发现拿大蒲扇乘凉的老大爷正盯着他的手。
白澈来了劲,把封面露出来,朝着村口老大爷挥动,说:“我爸给的,厉害不?”
老大爷眯起眼睛,像是视力不佳。
“咱白家祖传的武功秘籍!”白澈往前走,好不臭屁,“我爷那么古道热肠一人,放老早前,那可是大侠!”
老大爷不以为意,操着方言道:“也可能是土匪噶。”
白澈大声反驳:“怎么可能!秘籍为证,这是有渊源流派的……”说着,他将手里的书当着人面翻了翻,结果那书皮只是假象,里头才是真货,列着奇丑无比的六个艺术字——“中二病的疗法”。
老大爷抽了口旱烟,说:“你就给我看这?”
就这话的功夫,书里还飘落张便签,留着白爸潦草的字迹:“儿子,蠢一点没关系,但是有病得治。我百度了一下,你们这个年纪的,叫中二病,再恼火一点,就是妄想症,年纪再大点,说不定就是帕金森。”
白澈面红耳臊,把书丢进老大爷怀里。
一整天,他的心情都十分不美丽,尤其中午吃了炒菇子后,约莫是没炒熟,可劲往厕所奔。老屋的厕所,不仅四面漏风,还没纸。
没纸是个大问题,他一个男生,哪会随身揣纸!
白澈无奈,隔着风洞直呼白爸大名,但站在竹林边吃着炒花生,跟人拉家常的男人就是没听见,他只能就近翻找,最后还真给他在洞里发现一团堵风的布条,扯开预备凑活用时,就发现里头还裹着一卷纸册子,抖掉灰尘,封面正写着那熟悉的四个大字——
《不死之法》。
好家伙,他还以为是他爷骗他爸,他爸又忽悠他的,没想到祖传秘籍当真存在?白澈赶紧翻看。
秘籍两册合订,上册跟连环画似的,就着书页快速翻动,上头的小人活灵活现,看得人热血贲张,也想就地练两手。下册则单薄很多,像一本修神仙道的经书,写了些佶屈聱牙的文字,只叫人觉得稀里糊涂。
白澈快速过了过眼,最后被尾页的钢笔字批注吸引——
“《地宗卷》:你看得懂但学不会。《天宗卷》:随缘看懂。后附轻功小册子,每练习一层,保质期越长,建议熟背时刻计量表,不然会死,慎重,慎重!”
还有保质期?
白澈拎着批注页抖了抖,果真落出几片散乱的薄纸,看上头行文背书,也极为贴近轻身功法,他顿时精神抖擞,也顾不得腿麻,亲自试一试真假。
随后,他屏息行气运功,冥思苦练,只见一掌拍去,顶上横梁冲飞,沙石碎屑阵阵扑面,呛得他连声咳嗽。
屋后闲唠的妇女联盟悚然一惊,回头望看。
白妈脸色一变,先是担忧,但见无碍,立刻换了副泼辣面孔,训斥道:“白澈,你他妈在厕所蹦迪吗?”
惊喜冲昏头脑,练了个功夫连胆气也壮了,白澈支了个脑袋出来,嘻嘻笑道:“我的妈不就是你吗?”
下一秒,高跟鞋冲脸就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