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始无虞》娴白

3、召见入宫

　　好在马夫及时刹住，才不与前面的牛车撞了去。

　　赶牛车的是个少年人，或许是手生，在大街上莽撞前奔，一路上撞翻不少小贩的摊子。

　　车夫看着一地的果子杂物，忙转头对车内的人道，“二夫人，前面的路行不通了，小的欲换条路回府。”

　　小雅拉开车帘，沈无虞目光正好能够看见前面一片的狼藉。不少摊贩一窝蜂地围上牛车，嚷嚷着要赔钱。

　　牛车里的东西倒是没掉，远远望去，那上面装了些她从未见过的瓜果。有些瓜果有七八个拳那么大，皮上还有些细细的褶皱。

　　沈无虞只看了一眼，见天色不早，便吩咐换路回府。

　　马车刚掉过头，正要前驶时，忽然一个急刹。

　　小雅一急，忙伸手拉她。沈无虞扶着窗沿坐稳，揉了揉青肿的额角，有些恼怒。
　　外面，车夫破口大骂道：“混小子，你不要命了！”

　　沈无虞掀开帘子走出去，正见那少年弃了牛车跑上来，拦在马车前。见她出来，便哀求道：“贵人！求贵人救救我！”

　　沈无虞着眼打量他。
　　十六七岁的模样，年纪看上去与自己相差不大。他很瘦，穿着一身粗布短褐，甚至有点黝黑，但那张脸还是清秀的，剑眉俊目。

　　“不救。”她淡淡道，随后钻回马车里。

　　他着急望了眼后面哄闹的小贩，急道：“我那牛车上有西域的瓜果，稀奇少见，贵人能不能出点钱财买些？就当可怜我……”

　　沈无虞回过头，见小雅正巴巴望着自己，“姑娘……要不买些尝尝？咱银两带的其实挺多的。”

　　“知道你馋。”
　　沈无虞笑了笑，揣着荷包下马车，拿钱悉数给了被砸摊子的小贩。

　　她两手捧起一只浅绿的大瓜，掂了掂。
　　“我帮你赔的十两银子，能买多少？”

　　“这是西域甜瓜，集上一斤两百文。”少年搓了搓手，盯着牛车上的瓜果，“我是帮胡人卖的，准备拉到西市去。贵人这十两银子能将一牛车的甜瓜都买了去。”

　　“早知今日这样不顺，就不帮他卖了。”他挠腮，嘟囔道，“真是亏了钱。”

　　沈无虞回忆起那生疏赶牛车的场面，想了想，这人估计是头一回。

　　她微笑，宽慰道，“若瓜真不错，我下次再买。这一牛车的甜瓜，便请小哥拉到宣王府去。”

　　听到宣王府，少年目光一讶。
　　他点头，又补充说：“贵人，我叫柳眠。”

　　沈无虞踩着木墩登上马车后，车夫赶着马缓缓驶向月色中。
　　天色暗沉，一轮明月隐在树梢上。

　　小雅坐在一旁，掀起帘子张望着，鳞次栉比的屋舍渐渐随后远去。
　　沈无虞倚着软枕，闭目养神，入窗的晚风一阵阵拂过面颊。

　　仲春的晚风有些清凉，惬意地扑在脸上。她有些困了，朦朦胧胧间，好像做了个小梦。

　　“三年，去留你自定便是……”
　　迎娶那日，江丞意的目光扫过她。

　　车轱辘声十分平稳，沈无虞浅浅睡着。小雅轻轻地将一条薄衾盖在她身上。

　　王府到了，沈无虞揉了揉眼睛。下马时，车夫正招呼着下人把瓜果搬进府内。

　　沈无虞刚要跨过大门，就听见柳眠在身后的石阶底下说，“贵人，我这还有西域不同的瓜果，都在西市卖。”

　　她回头望了一眼柳眠。
　　月色下，他的脸上带着澄澈质朴的笑容。

　　“知道了。”沈无虞莞尔，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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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房寂静，偶尔，只几声翻动书卷的细微声响。

　　案桌上点着烛火，映着淡淡的下颚影子。
　　江丞意执着狼毫，目光落在行行条条的字文上。

　　“殿下，二夫人回来了。”

　　江丞意目光一顿，收起案牍望了眼窗外。夜色已然深了许多，窗上掩着寥寥竹影。
　　“这么晚了，还知道回来？”他目光瞥向青松，“叫膳房把饭菜热一下。”

　　他起身收拾着桌上的案牍文书，青松顺便说起沈无虞带回来的那些瓜果。

　　“往下说，”江丞意手头一停，看向青松，“什么瓜果？”

　　“没见过，管事说是西域来的。”

　　江丞意颔首，没说什么。又听见青松补了一句，“好像买了挺多，有一牛车。”

　　饭桌上，沈无虞正用晚膳，想着怎么跟他开这个口。

　　胡氏的意思很明确，若不帮沈栋这个忙，她娘在沈府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胡氏是沈家主母，家中诸事都由她做主。若是兄长还在沈府就好了，可惜沈明舒这几日住在官府，许多公案缠身。

　　至于她的父亲……

　　想到这儿，沈无虞不免叹气。
　　她爹沈崇自然是希望沈栋能做上羽林郎，但又不想自己开口。
　　当初沈崇能把她嫁入宣王府，看重的便是以后做事能方便些。

　　当初就差一点，她和孔淮的婚事就成了。
　　沈无虞越想越气，一个不慎，银箸重重敲在了碗边。

　　见江丞意抬眼看她，沈无虞讪讪，又将脸埋进了饭碗里。

　　桌上没有人说话，只有器具窸窸窣窣的声响。

　　她平日里并不常能见到江丞意。
　　从前唐今在时，他在唐今那里。现在唐今不在，他多数都在处理公务。

　　这个想法在脑海中过了几遍，最终沈无虞决定，不能浪费这个时机，先试探一下他的意思。

　　“殿下，”
　　她停手，看向江丞意：“妾听闻，上个月孟家长子做了羽林郎。”

　　江丞意颔首，眼皮没动。

　　沈无虞吸了一口气，“妾听闻羽林郎是个好差事，只是不知做上可容易？”

　　“各凭本事。”他终于抬眼，不明所以看过来。

　　沈无虞揣摩着神色，进一步探问，“殿下可知道孔长史的次子孔淮？他如今是羽林郎将。孔淮是妾的表兄，自小就认识，他与沈家也有些交情。父亲想，若是沈栋做了羽林郎，进去也能有个伴……”

　　孔淮。
　　江丞意何止是知道他，还知道当初若非自己抢先一步，与她定亲之人就是孔淮了。

　　自小就认识？
　　青梅竹马，还真能念念不忘。

　　见他的脸忽然沉了下来，沈无虞察言观色，便不说话了，提起银箸继续用膳。

　　她仔细回想方才的话，究竟那一句惹他不快了？
　　或许，他是不愿出手帮这个忙？

　　江丞意放下手中的碗筷，目光直视她，
　　“沈无虞，除了当初我硬要娶你一事外，你嫁进王府的这一年里，你不想做的事我没逼迫过你。”

　　她抬头，点了点头。因这突兀的话，目光夹了几分愕然。
　　“妾明白。”

　　“但是，”江丞意眸光微凝，一字一句地说，“羽林郎不适合你们沈家。”

　　孔淮不过一个羽林郎将，沈崇是个什么样的人？江丞意自认为看得清楚。
　　每一寸所属之物，沈崇都要利用干净。又怎么看得上孔家？

　　闻此，沈无虞的目光微微低垂。
　　他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了，不会帮沈栋这个忙。

　　许是早有预料，沈无虞心里没有那么失意。她本就厌恶沈栋，若是做了羽林郎风光得意，自己看着还觉得碍眼。

　　青松过来，不知道低声说了什么，晚膳后江丞意就走了。

　　就寝之前，小雅端了盘切好的瓜果，笑嘻嘻递过来。

　　“这是我买的西域瓜？”沈无虞拿起一瓣咬了一口，不免赞道，“小雅，你快尝尝，这瓜清脆可口，倒是不负甜瓜的名。”

　　沈无虞从未见过这么大的瓜，都说中原地广物博，却没有任何瓜果能生得这么大，足足有她七八个拳头。而且这瓜形状倒是奇特，呈玉色，面皮上褶皱密布，果肉清爽香甜。

　　她忽然想起，那个叫柳眠的人。
　　问过府内采购的下人，外邦瓜果在集上卖的价都在两百文左右，柳眠没有诓她。

　　两日后，沈无虞穿戴好，迈出王府的大门时，江丞意正在马车前等她。

　　长身玉立，他站在熹微的晨光下，眉目俊气。
　　沈无虞望了眼，一时间神情微怔。打心底里觉得，他这张脸生得真好。

　　马车扬长而去，江丞意骑马行在前头。
　　车上，沈无虞指尖翻卷着方帕，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急迫压抑感，隐隐夹杂着几分期许。

　　皇宫，从前出阁前，宫里办大宴时她去过几次。但这一次是皇后召她……
　　皇后，那是一国之母，若皇后要拿唐今的事问罪，她便是有理也无法儿了。

　　沈无虞从前有听闻过一些事，皇后金氏是继后，膝下有两子，一个太子，一个宣王，但两个都不是她亲生的。

　　太子生母是先皇后柳氏，至今已故去十六年，据说是生六公主时难产而死。

　　江丞意的生母张氏也在十一年前离世。
　　因为他生母不受宠的缘故，有关的传闻很少。沈无虞只晓得她姓张。

　　“姑娘，你紧张吗？”小雅摸了摸她手心里的汗，忽然想到什么，从后方取出一个木匣。
　　打开一看，竟是切好成瓣的青碧甜瓜。

　　小雅得意一笑，一脸求夸的神情。

　　“你也吃。”她拿起一瓣甜瓜塞进小雅嘴里。
　　马车里除了她们二人，并无旁人。沈无虞拿起一瓣啃了一口，清凉之感倒是能镇住些体内的急躁。

　　行过一道道红瓦白垩的宫墙，马车在一处空旷的地方停下。
　　沈无虞踩着木墩子下马后，张眼望去，远处一座座重檐翘立的宫殿。来接她的是一个嬷嬷，四十来岁。

　　看向江丞意时，他什么眼色也没有，只说，下早朝后在这里等她。

　　沈无虞应了一声，带着小雅跟嬷嬷离开。

　　皇宫十分得大，走了一刻钟还未到凤仪宫。但路上的景致却是不错，一路走来倒也不觉得闷。

　　仲春，许多花都开了，香气满园。
　　小雅跟在她的后面，一双眼睛忍不住四处偷瞄。

　　嬷嬷转头，闲聊问了一句，“听说二夫人的长姊嫁了我们太子殿下？”

　　“正是。”

　　“太子与宣王同在娘娘膝下，哥俩感情好着。”嬷嬷笑了笑，“二夫人和长姊也成了妯娌，甚好。”

　　“是。”
　　沈无虞应着，心里却不这么认为。
　　她与沈秋娥的关系其实并不好。有许多沈家求着，沈秋娥这个太子妃避嫌不能做的事，都会落到她头上。

　　而江丞意待她又没那么多情分，许多时候，沈无虞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

　　其实胡氏何尝不明白其中曲折。胡氏搞不定的烂摊子，总是要甩出去。只要娘亲段氏还在沈家一日，沈无虞就没有一天能摘得干净。

　　不知不觉中，方帕在她手中已被攥得褶皱。
　　她烦闷地抬起眸子，望向旁处烂漫的春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