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始无虞》娴白

10、危机四伏

　　五月末，皇帝为柳贵妃办了一场盛大的生辰宴。

　　按规矩，嫔妃的生辰主要由宫里的内侍省操办，然而柳贵妃却是例外。柳贵妃进宫后的每一年，皇帝总会想些特别的点子给她庆生。

　　沈无虞从前也听闻过，柳贵妃之所以如此受宠，是因为她是先皇后柳氏的妹妹。

　　柳皇后在生下太子的八年后，因生六公主难产而死。柳家只有一个嫡女，柳皇后身故之后，庶妹便入了宫，也就是如今盛宠贯身的柳贵妃。

　　这场生辰宴办得十分热闹，沈无虞还看见了从前没见过的皇亲贵胄。

　　皇帝如今一共有八子，江丞意排行第五。公主有十一，然而沈无虞见过的，只有养在皇后宫中的六公主。

　　下午，沈无虞坐上马车，比江丞意先一步入宫。听江丞意遣来的人说，他晚些时候才会来赴宴。
　　不只说这些，还特意吩咐，要沈无虞进宫留点心，别丢了宣王府的脸。

　　“……”沈无虞睨了一眼传话的人，面上点点头。

　　皇帝给足了柳氏面子，生辰宴的排场十分大。赴宴的官眷有许多，尽是些名门望族。
　　按理说，沈尚书令的大夫人胡氏也在应邀之列，由于府内事多，便告了假没来。

　　女眷们无一不打扮得精致。姣好的妆容下，额间花钿犹如雪中的一抹血。身着纱裙，步履萦香，三两挽着如蝴蝶过园。

　　宴会设在华清台。
　　由宫人引路，除却小雅，还有两个侍女随在沈无虞身后，走在清静的小道上。

　　小道的左侧是一座假山，有水有枝，衬得此道更幽。一路上，只有不紧不慢的脚步声。

　　正要往前走时，夹道相逢，有人迎面过来。沈无虞微微一礼，正要让出一半的地方时，忽然听到女子惊讶的声音。
　　“沈无虞？”

　　沈无虞抬眸一看，来的人竟是唐玉，唐今的嫡妹。
　　唐今在府时，唐玉时来探望，沈无虞和她也算打过几次照面。

　　但唐今的死，唐家人对她好像颇有怨言……

　　早知道就不走这条路了。
　　见到唐玉，沈无虞心感不妙。

　　果然正如她所想，唐玉确实不是个省油的灯。
　　她紧着目光上上下下扫过沈无虞，冷冷笑道，“我姐姐死了，想必你这些日子过得很好吧？”

　　沈无虞直视过去，淡淡言：“王妃病故，我等亦是心痛。”

　　“心痛？”唐玉却突然笑了起来，“你才不会心痛我姐姐。姐姐都死了，你还向殿下泼她脏水。”

　　本来唐今就死得蹊跷，病故一由，唐家人也不大相信。
　　嫡女死得可疑，他们必要闹上一闹，可是江丞意却找上唐府直说，若是再去沈氏那边闹，便别怪他不顾及旧情。

　　想起那些话，唐玉就觉得恼怒。

　　沈无虞知道唐玉肯定没什么好话，也不想再跟她待在一处。正示意宫人继续带路时，突然听到唐玉在背后说，
　　“数十年的情分，殿下怎么说都是喜欢我姐姐的。若不是因为你爹，殿下也不会娶你。我姐姐心眼少，比不得你这奸人。来日若是我进了王府，你就等着替我姐姐赎罪吧。”

　　进王府……
　　沈无虞一听，差点忘了这一茬子事，唐玉也对江丞意有意。

　　她转过头去，看着唐玉，目光却不咸不淡：“是，你唐二姑娘最了不得，进了王府再说。”

　　唐玉看着她，忽然气结。可沈无虞悠然地转过身去，挥了挥手，带着侍女们离开。

　　走远了些，小雅在身侧偷偷问，“怎么感觉她有把握能进王府呢？姑娘还是得防防。”

　　“防？”沈无虞却摇头，“若殿下有心娶她，我想防也无济于事。”

　　“那殿下会娶她吗？”

　　沈无虞抿嘴望了望天空：“我不知道。”

　　日沉西山，她来到华清台时，殿中的人还不算多，但歌舞伎已经开始丝弦奏乐了。

　　宫人领她到一处低案前，而后便行礼告退。
　　小案上已盛了些瓜果，还有一只酒壶和酒樽。沈无虞闲着无事，把酒倒入樽中尝尝，发现竟是甜的。

　　天色渐渐晚下，华清台的人越来越多。
　　不知不觉中，沈无虞附近原先空着的案桌旁都来了人。
　　而再一看她旁边的低案，瓜果摆得整整齐齐，江丞意人却还没来。

　　筳上歌舞换了一轮，舞伎们开始晃起水袖。浅蓝的水袖犹如翻涌的碧波，衬得人如湖中的水蛇般灵活纤纤。

　　“怎还不来啊？”沈无虞倒不是想见他，只是有些忧愁，“再晚些陛下娘娘都要来了。”

　　小雅望了眼四周，低声道，“姑娘勿急，我先去寻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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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丞意翻下马背时，望了眼逐渐沉下的天色，脚下的步伐加快了些。

　　青松跟在他的身后，出声说，“殿下何必着急，属下已跟陛下请过意了。”

　　江丞意瞥他一眼，“那也得走快些。”
　　华清台的位置他并不陌生，细想一番，便找了条小道绕近路。

　　正行过一处莲花湖时，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江丞意转过身去，却见唐玉袅袅娜娜地走上前，柔声朝他一礼，“殿下。”

　　他颔首，正要离去。唐玉又急急唤道，“殿下留步！”

　　唐玉望着他，双眸水灵。她从袖里取出一块系着红绳的玉珏，摊在手心上。
　　“殿下还记得此物吗？”

　　江丞意盯着那块鹅黄玉珏，没有说话。

　　唐玉凝视它，低低道：“这是当年殿下与姐姐的定情之物。姐姐出嫁后，此物一直留在闺阁中。前些日子母亲收拾时发现了，便说姐姐既已身故，这玉珏当归与殿下，留个念想。”

　　“不必。”江丞意的目光移到唐玉的脸上，出声道，“你姐姐当年出嫁既没带它，就留在唐府吧。若给了我，不免睹物思人。”

　　话如此，唐玉也觉得在理。
　　她将玉珏又仔细收入袖中，双眸莹莹地凝视着江丞意。
　　“姐姐病故亦是全族之痛，母亲时不时也替殿下担忧。姐姐不在，宣王府只有一妾室，母亲挂念殿下无人照顾……”

　　说到这儿，唐玉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的目光如温泉般柔缓，静静望着。

　　江丞意看着她，“所以呢？”

　　“我与殿下相识，也算故人。若姐姐黄泉下有知，也希望我能替她照顾殿下……”

　　闻此，江丞意脸色一沉，冷冷笑道：“你姐姐若泉下有知，恐要心寒啊。她才病故没多久，你却想着嫁给你姐夫？”

　　唐玉的面色忽然变得很难看，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

　　江丞意笑了笑，没再说话，带着青松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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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宴会上，小雅从后方绕过，轻步走到沈无虞身侧，小声道，“姑娘，我一路走出去，在莲花湖旁看见殿下了。”

　　沈无虞拨了颗蒲桃放入口中，眸光流转，心下松了一口气。
　　“可算来了。莲花湖吗？倒也不是很远，估计能在陛下来前赶到。”

　　小雅看了看周围，俯在耳旁低语，“可是姑娘，我看见殿下在湖旁碰见唐玉，说了好一些话。”

　　“哦？”沈无虞双眸眯起，手指却继续灵活地剥着蒲桃，“罢了，他的事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大约过了一会儿，江丞意赶在皇帝来前到了华清台。落后几步的，是唐玉。
　　一道明晃晃的目光投了过来，沈无虞一瞧，正是唐玉在看自己。

　　她忽视掉唐玉不善的目光，怡然自若地给自己倒了酒。正要端起时，手中的酒樽忽然被夺去。

　　江丞意盯着她，“你不能饮就少饮些，喝多误事，别丢了我的人。”

　　沈无虞看了他一眼，撇撇嘴，只好作罢，转头拾起案上的果子。

　　江丞意看着她，半晌没出声。过了片刻，又将酒樽重新塞回她手上。

　　沈无虞讶然地看向他，却见他不耐道：“罢了给你，少饮些。”

　　“多谢殿下。”沈无虞朝他感激地笑笑。

　　她的眸光犹如粼粼水波，光亮闪烁。尤其是笑起来时，眉眼弯弯，一切都那么恰到好处。

　　江丞意的胸口突突跳了几下，有些怔神。
　　忽然，殿内一片嘈杂声起，众人纷纷行礼问安。

　　皇帝与皇后一并前来，稍后一些的，是柳贵妃。颇有些意外，沈无虞望过去时，看见柳贵妃身侧的竟是沈秋娥。

　　虽然惊讶，但细想却也在理。沈秋娥是太子妃，与柳贵妃走得近些也不奇怪。

　　皇帝让众人平身之后，生辰宴就此开始。筵席正中歌舞奏乐，美轮美奂，而四周的宾客开始交头接耳，谈笑风生。时不时有三两人一同上前，朝贵妃贺生。

　　沈无虞的目光也不由落到柳贵妃身上，其实这是她头一回亲眼看见柳氏。

　　贵妃柳氏生得极为貌美，蛾眉杏眼，楚腰卫鬓。细看之下，眉眼之处与太子有些神似。

　　即便有皇后在侧，沈无虞还是能察觉到，皇帝的目光总是落在柳贵妃身上。望着时不说话，情意深深。

　　柳贵妃与几位臣妇谈完话后，有个少年快步上前，身后的宫人手中皆端着精致的捧盒。
　　约莫总角之年，他的脸上笑容洋溢。

　　“那是柳氏生的六皇子，江申，今年不过十二，还未封王。”江丞意余光扫过他们，道。

　　“难怪。”沈无虞回头小声说，“贵妃见了他，神情都不太一样。”

　　江丞意笑了笑，目光有些意味深长。

　　宴过一半，有个内侍疾步走到皇帝身边。
　　小声低语了几句后，皇帝面色变得沉重。又见他对内侍吩咐了什么，内侍立即便走至江丞意身边，低声道，“殿下，陛下要你宴后在宣明殿候他。”

　　这声音虽小，但沈无虞离得近，一字一句听得清晰。
　　末了，等内侍走开后，江丞意便对她说，“宴后你先回府，我让青松随你马车。”

　　沈无虞应了声。
　　正想再倒些酒喝时，手里的酒樽又被江丞意夺了去。
　　只见他皱眉看着，道，“等下我不在，别醉了酒。”

　　沈无虞瞅他一眼，只好作罢，再次捏起果子吃。

　　不过一想他今夜不在，瞧皇帝那深沉的神色，估计是有什么要事，可能明后两天他都回不了府。
　　想到这些，沈无虞的心里难得欢快了些，什么甜酒也都不重要了。

　　大宴过后，皇帝一走，宾客渐渐都散去。
　　江丞意跟青松吩咐了几句后，便出华清台，独步往宣明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