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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穷途末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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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蒙蒙,在东边变薄了些,透出点日出的光亮来。
货车在西北城口停下,林渡探出头,视线环顾一圈,扔出手里卷成轴的地图纸,扔给了队伍里个子最高的男人,出于职业习惯,他清点了一下人数,算上他一共六个人,性别都为男。
西北城口贫瘠破败,脏臭难忍,连路过的乌鸦都不愿都停驻,所以少有中央的人看管。
久而久之,这里就成了黑市做生意的默认汇合地。
如今的人类所住的地方,中央把它叫做游归城,林渡把它取名为死城。
因为在这座城里,向来只有进没有出。
死城外危险重重,最危险的,是被沙漠所围绕的淡水湖旁的丧尸病毒区。
中央制造血清培养对抗丧尸的士兵,管控了这片巨大的淡水湖,用于城内水源的供给。通过水源栽培的物资平分下去,城内人口最多的贫民得到的却少之又少。
黑市的掌管者看准了这块买卖,雇佣没被中央选中的士兵,在监管不严的日出前后出城,绕过危险区,取来水源。佣兵获得大笔钱财,黑市的生意人获得金钱与权势。
今天这笔单子之所以危险,是因为境内半年一次的极夜即将到来。
在到来的一个月里,丧尸活动都十分密集,极有可能出现在淡水湖旁或临近淡水湖的位置,再加上沙漠地形诡异莫测,等到风沙陡起,出城的人误入危险区是与吃饭睡觉一样平常的事。
但这段时间,也恰恰是黑市雇佣佣兵最频繁的时间。
等到极夜降临,游归城就要迎来两月多的黑夜,每逢极夜,贫民区都要死许多人。
此时,中央只会派发极少的物资,在这段日子活下来的贫民区住民,无一例外的,全靠黑市的物资养活。
黑市的廉价生意链靠贫民维系,穷佣兵的命靠黑市养着。这三者联系在一起,说不清是谁养活了谁,说不明白谁是母亲谁是胎儿,可他们之间的确连着一条剪不断的脐带。
这生意做了许多许多年,到了现在,没人再去在乎为什么身处在这座无解的死城里,为什么会有丧尸,为什么会有极夜,只剩下黑市的买卖一代一代延续,每年都要死人,做了会死人,不做也会死人。
接住地图纸的男人左脸上有疤,背着一把装了刺刀的步/枪,枪很旧,像是修装过许多次。
林渡观察了周围,除了他抢来的这辆货车外,还有一辆没了顶的旧汽车,据说是从富人区的垃圾场捡来的,加了油后勉强能开,驾驶座上的男人笑称这是辆敞篷汽车。
没等日出,队伍已经启程。
汽车和货车各坐了三人,开了没多久,就有人烟瘾犯了。
林渡找了找,从前座摸出一包崭新的烟,扔到后车厢的同伙手里,他听到点烟的声音,烟味传来后,接到烟的男人又把烟扔到了开汽车的男人手里。
“小白脸。”男人叼出一支烟,抬头看林渡,“你这车哪来的?”
林渡看也没看他一眼,冷声应道:“我姓林。”
汽车后座的人掏出火机,帮男人点燃了嘴上的烟,看上去与他交情不浅。
男人呼出一口白烟,呵呵一笑,嘲笑似的,拉长尾音冲着林渡哦了一声,继而扬手一抬,扔回来的烟险些砸上了林渡的脸。
林渡将烟往车内随手一扔,送过去一个眼刀。
肇事者一踩油门,加快车速扬长而去。
谈话不欢而散。
静默一会儿后,在货车后看地图的刀疤男问林渡:“你这么年轻,为什么来干佣兵?”
这话里的意思很好理解,说得难听些,便是在问,年纪轻轻,怎么就不想活命了?
“情况特殊的时候,偶尔接一笔生意罢了。”林渡笑道,“我不喜欢玩命,所以大多数时候,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无业游民而已。”
“情况特殊?”
“我在等极夜。”
林渡单手握方向盘,另一只手支着下巴,目光向上,看向车窗外细沙弥漫的半空。精致的眉梢扬了扬,唇边带点似有似无的笑意。
刀疤男看不见他的表情,更没听懂他的话:“什么?”
“没什么。”林渡随口搪塞,“你为什么干这行?”
“养家糊口。”四个字说得干脆利落。
“你的枪我见过。”林渡说,“你以前做过中央的士兵?”
刀疤男应了一声:“技不如人,就只能打道回府了。”
刀疤男身边还坐着一个男人,冬日的寒风刺骨,男人身上的衣服穿得单薄,没忍住哆嗦了一下,发完抖后,宽慰道:“能做中央的士兵的,早就不是什么纯粹的人类了,那种人体实验制造出来的怪物,也没法真正铲除丧尸。我们这些人类,当然只能老实靠边站了。小兄弟,你知道这枪哪里来的,那肯定也见过中央的士兵,你说说看,我说得对不对?”
林渡笑了一下:“说得对。”
开出十里路后,风沙更大了。车上的人都带了遮面的长布,把口鼻绑得严严实实。
林渡是开车的人,要保证视线不受干扰,他摸索了一下车内,不出所料,摸出了一双护目镜。
戴上护目镜后,他听到刚刚和他交流过的男人在车后嘀嘀咕咕念些什么古怪的话,仔细辨别,林渡猜测出是一段佛经。
前方的道路被风沙遮了一大半,隔着已经被沙尘模糊镜面的护目镜,林渡更难看清眼前的路,他接过车后的刀疤男递来的图纸,看了一眼,图上标的地标,对于现在的处境没有一点作用。
林渡摘下护目镜,往前路看了一眼,有几粒沙尘溜进眼睛,他重新戴上护目镜,使劲眨了眨眼,逼出眼里的灰尘,眼睛复睁开时,已经有了极为明显的血丝。
他妈的。
他在心里骂脏话。
佛经还在念,风沙不停,男人的嘴也不停。
隔着蒙脸的黑布,有点模糊的嗓音从林渡嘴里说出:“大哥,你求的佛祖能管丧尸不?”
话音落下,林渡踩下刹车,扒着敞开的车窗跳下车,卸下大腿枪套上别着的手/枪,拉动套筒,对着远方的沙尘射出一枪。
枪响后,方才,林渡隐约听到的奇怪嚎叫声愈发响亮,紧接着,他听到汽车极速行驶的声音,车身不断发出“哒哒”的声音。
风吹散一部分细沙。
不远的地方开来一辆熟悉的汽车,正是之前擅自脱队的三个同伙,可车上已经少了一人。
在他们车后,紧跟着一大队面色青黑的丧尸,歪斜着脖子,走姿一瘸一拐,移动速度非常快,几乎与车速持平。
行动很快,不是最愚笨的丧尸类型。
眼看危险越来越近,刀疤男已经卸下步/枪蓄势待发,车后的男人停下念经的举止,颤声催促林渡开车。
“靠,真是猪队友。”
林渡骂了一声,急忙拉开车门坐上车,转动方向盘把货车极速拐弯。
拐弯中途,刀疤男抓着步/枪打出一枪,风沙太重,只打中了丧尸的腿部。丧尸感知不到疼痛,又有极强的自愈能力,没有打中脑袋,都不可能叫他们停止行动。
林渡伸手擦净后视镜,单手拉动套筒上膛子弹。后视镜里,身后的汽车里,已经跳上一只丧尸,咬上了后座人的脖颈。
又是一声枪响。
刀疤男射出的子弹正中那只丧尸的脑袋。
“省点子弹。”林渡踩下油门,冷不防开口,“丧尸可不会感谢你。”
汽车上,后座的男人急速尸变,牙齿变作了黏着奇怪液体的獠牙,咬上了驾驶座上惊声尖叫的男人的肩膀。
驾驶座处,林渡突然又笑了笑:“或者说,为了感谢你,就要把你也变成同类。”
徒劳的哀嚎后,男人含泪的惊恐双眼突变成没有瞳孔的白目,方向盘一歪,开到最大速率的汽车变转了方向,横冲向身后蠢蠢欲动的一群丧尸。
丧尸被汽车撞开几米,毫发无损,起身后,冲向了前方行驶的货车。
林渡踩下油门,把车速加到最快。头也没回,反手扣动扳机,向后射出一枪,飞出的子弹正中即将靠近货车的丧尸的脑门。
“你……”
刀疤男看愣了。
他做佣兵多年,从没见过这么厉害的年轻佣兵。
往一旁看,他身边的男人早已把身体缩成一团,瑟缩着不敢拿枪。
林渡收回枪,熟练地拉动套筒:“你在极夜前出城做的每笔生意,每回都是风沙天气吗?”
“我……我不知道。”刀疤男语塞,“这是我第一次接极夜前的生意。”
“后面有东西要跳上来了。”
子弹掠过刀疤男的耳边,不等他反应过来,货车的轮胎滚过一具丧尸的残骸,这丧尸缺了一条腿,额头上已经被打穿了一个大洞。
林渡拧着眉,继续问:“有没有佣兵是专门接极夜前的单子的?”
刀疤男拉动枪机,上膛子弹,瞄准车后追来的丧尸,干脆利落射了一枪,应道:“没人会打听这种事。”
林渡:“旁边那位,你知不知道?”
男人身处后视镜的视线死角,跪在地上摇头,刀疤男看了一眼,帮他应话:“他说不知道。”
“把他的枪扔给我。”林渡懒得废话了。
车后争执一会儿,随即扔过来一把枪。
林渡接住枪,是一把手/枪,看型号与他手里的手/枪差不多,他一面开车,一面单手拆开枪,低头看见弹匣空空如也,一颗子弹也没有。
他脑子一沉,把零碎的残件往车后一抛,空空如也的弹匣砸到男人眼前,冰冷的言语响起:“你真是来这里给丧尸超度的?”
“委托人和我说,就是出、出个城而已……我、我以为不会遇到丧尸的……”男人跪在地上不停发抖,终于开了口,“我根本买、买不起枪……这枪是我在垃圾场里捡的……”
林渡没理他。
他带的手/枪,弹匣里只剩两颗子弹了。
刀疤男比他用枪用得更多,说不准一颗也不剩了。
男人胆怯的话语没搅乱林渡的思维,却扰乱了刀疤男的注意力。
在刀疤男放松握枪的双手的那一秒,丧尸一跃而起,咬上了刀疤男的大腿。
身旁的男人惊恐瞪眼,别说尖叫,连呼吸都忽然停下了。
跳上后车厢的丧尸用颇大的力道硬生生将刀疤男拽下了车厢,摔在了地面的沙尘上。
落地时,刀疤男已经没了呼吸,与一路高速行驶的货车渐行渐远。
丧尸还在行动。
男人终于恢复神智,跪在地上,拼了命敲着车头与车厢间隔的一道墙,向着林渡急切地喊救命。
林渡叹口气,估算了一下间距,向后盲打出倒数第二发子弹。
死了一个丧尸,定然还会有第二个。
不待几秒,又有丧尸贴着车胎要上车,它歪着脖子,瞪着没有瞳孔的眼睛,嘴巴在两边裂开,生出尖牙,流下奇怪的唾液,干枯瘪瘦的手指已经攀上了贴在车厢边的男人的大腿。
男人逃窜着要跳车,可车速很快,跳下去一定会死,他抖着腿,又不敢了。
林渡握着方向盘坐在驾驶座,从后视镜观察着男人的腿跨出车栏一半,又像忽然清醒一样,要往车内爬,与此同时,伺机而动的丧尸快要咬住他的后脖子。
忽然,一声惨叫。
林渡射出手/枪最后一发子弹。
男人的脑门正中一枪,压着身后的丧尸一起倒地,倒在沙尘上。
趁着这个功夫,林渡驾车逃离了尸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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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尘天气终于停歇了片刻,天却黑了。
风沙中看不见日落,一消散,就已经到了黑夜。
开车时,林渡只管远离丧尸,因而顺着丧尸气味稀少的方向开车,到了现在,车子不知开到了哪个地方,两只车胎同时一瘪,愣是一下开不动了。
天边亮了一道弯月,照亮了沙漠,景色不算太难看。
林渡从车里摸出一瓶凉水,灌进空空如也的肚子里,靠着座位的椅背深呼吸,方才扣动扳机的指腹仍是瘪的。他依稀记得车厢上有更换的新轮胎,但就现在而言,他一点修车的力气都没有了。
无论认命还是不认命,他都得在这车上睡一晚上了。
间隔细沙覆盖的车窗,林渡盯着模糊的月色,在脑子里数丧尸。数到第五十三只丧尸时,即将死机睡熟的脑子忽然响起警铃似的直觉。
林渡抬指抚过鼻息,聚拢注意力后,他更加确信一件事。
这里有丧尸。
而且不止一个。
甚至是许多许多个。
夜色变深,月色更亮。
借着月光,林渡在后视镜里看清了货车后的景象,一群丧尸停在车后,扭动着僵硬的歪脖,青黑的脸色在光亮下更加渗人。
他算不清具体的数量,也许是少于五十三个,但也许真正的数量,要比五十三个多得多。
林渡屏住呼吸,缓缓向右侧扭动脖子,想看看另一侧的后视镜里的情景。
正因为扭了这下头,他的心跳差点要永远停在这片沙漠里。
就在他身旁的座位上,光明正大地坐着一只男丧尸。
虽说是丧尸,但林渡也从没见过这样的丧尸。
除了一些奇怪的尸变特征外,和人类几乎没有区别,也不会发出古怪的嘶吼声。
这个丧尸赤/裸着上半身,五官轮廓生得极优越,眼眸深邃,鼻梁高挺,简单概括来说,就是长得挺帅的。但是左脸一侧,连接着下颚与脖子处,皆爬满了可怖的血纹与凸起的青筋。
再者,他的瞳孔颜色是红色的。
月光照亮了他的脸,让这双奇怪的眼睛分明地流露出寒光来。他屈着一条腿的膝盖,搭在副座座位上,与林渡几乎脸贴着脸。
完了。
这回怕是真要死了。
在将死之际,林渡低下视线,仔细看了一遍这只以前从没见过的新品种丧尸,宽肩窄腰,腿很长,不知道具体有多高,但肯定比他要高一些。
林渡的心绪逐渐变得诙谐,顺带数了数这只丧尸的腹肌,一共八块。
当丧尸确实是可惜了。
哀叹完后,林渡很奇怪,他连去死的心理准备都做好了,这只丧尸大哥怎么还没咬下来?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探手往后摸,摸上了那把没有子弹的手/枪。
这只手/枪被改良过,里头藏着一把军用匕首。
在他即将按出匕首的那一刻,丧尸终于有了动作。
林渡握枪的手微微颤抖,动作瞬时停了下来。
他感受着唇边忽然贴上来的冰冷触感,惶恐地意识到一件惊世骇俗、足以载入人类史册的事情——他被丧尸亲了。
亲得非常单纯。
仅仅唇贴着唇,没有任何要咬他的动作。
林渡迟疑了几秒,没有心情再去想其中的诡异之处,他按出手/枪中锋利的匕首,极快地作出了抽刀的动作,笔直地往丧尸的后脑刺去。
下一秒。
林渡瞪了瞪眼,身体向后仰倒了些,抬起头,强装着面色无辜。
这把匕首的效果非常好,丧尸果然没亲他了。
此时此刻,他正与这只奇怪的丧尸四目相对。
并且,他握刀的手腕被对方握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