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一顾》阿叶的阿软

1、群英会

　　陆峥看着手机，屏幕上是一条陌生的短信，迟疑在他眼底一闪而过，可他最终还是选择推开眼前的门。

　　一门之隔，门外像是另一个世界，黑云压顶，狂风斜吹暴雨，在地面溅起蒙蒙的水雾。重重雨线之外，数步之遥就再也看不清任何东西。

　　这时手机传来消息——

　　“许久没见过这样大的雨，此时死去的人，应该会很痛苦吧。”

　　陆峥眉头一皱，也顾不上滂沱大雨，大步往天台中心走去。

　　“你是谁？”陆峥身上的白衬衫瞬间被雨水打透，湿漉漉地贴在身上。环顾天台，茫茫的雨幕中没有半个人的影子。

　　仅靠短信交流、不接电话、威胁他报警就立刻跳楼……看着空无一人的天台，陆峥有些怀疑这其实是一场恶作剧，他也由衷希望这只是一场恶作剧。

　　“嘟……”手机再次震动，然而这次却不再是短信，而是一通电话，雨水打在屏幕上，依稀可辨是那个神秘的号码。

　　陆峥立刻接起。

　　然而听筒里并无人声，只有急促的雨。

　　陆峥冷静地开口道：“你肯给我打电话，我想你一定还有求生的念头，告诉我你在哪，我们可以一起想个解决事情的办法。”

　　对面仍是沉默，他只好耐心地等待回应。四五月的天，雨水足够冰，他整个人几乎泡在水汽中，然而紧张促使他一时忘了冷。

　　过了一会儿，电话那头开始出现杂音，似乎有人在雨中走动，有个声音道：“你转身。”

　　陆峥不确定对方是不是自己的学生，暴雨中，那声音有些模糊不清。

　　他愣了一秒，随即扭头，紧接着便看到立在天台边缘的一道身影，穿着熟悉的校服，在风雨交加的六楼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掉下去。

　　“别动！”陆峥捏紧手机冲了过去，试图抓住他的手臂。

　　刚一触碰到那人，陆峥便觉得有些不对，握住的袖管里空荡荡的，竟然没有实在的肢体。

　　是个假人！

　　震惊中，有什么东西自身后抵住了陆峥的背，未等他回头，余光只瞥到一只苍白消瘦的手，就被人猛地推了下去。

　　砰！

　　陆峥重重地摔到地面上。有那么一瞬间，他看到一群人蜂拥上来，看口型似乎是在喊他陆老师，可自己却听不到任何声音。铁锈味的热流从他身下溢出，无数冰冷的水滴前赴后继地砸在他脸上。

　　“陆峥！”一道声音若有若无地飞到他的耳畔，既狠且恨。

　　视线渐渐模糊，他用尽最后的力气眯了眯眼，平生所见如同默片在眼前一一演绎又忽闪而过，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得罪过什么人。

　　会是……谁？

　　双眼越来越沉，直至彻底跌入黑暗，他终究没想起来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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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初一，白露。

　　朝阳还未升起，杨柳道旁已是蝉声如织。本是暑热难当的日子，洛阳城却涌进了一批江湖人士。

　　叶疏予手持长剑站在高处，远眺山谷间被洛水环绕的鸣剑山庄。河面升起一股乳白色的雾，将整个山庄包裹得若隐若现，冲淡了那股宏伟之气。

　　他看着鸣剑山庄，也有人在一直看着他。

　　那道目光过于直勾勾以至于叶疏予无法忽视。叶疏予扭头，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站在他身侧，提着把朴刀，看样子初入江湖还不久。

　　“你看着我作甚？”叶疏予温声问道。

　　“你好看。”少年面上虽带着羞涩，但却毫不避讳地说。

　　叶疏予长发高束，身着一袭蓝衫，面庞白皙，疏淡有致的双眉下是一对清亮的凤眼，鼻似悬胆，薄唇朱红，端地一副好相貌。

　　听到这个回答他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晚辈聂少秦，请教阁下大名！”少年好奇的目光在他身上打量起来。

　　“平山派叶疏予。”

　　少年思索了好一阵，似乎没听说过这个门派，但仍冲他行了个礼，一板一眼道：“久仰久仰。”

　　“平山派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小门派。”叶疏予见他少年老成之相不觉好笑，催促道：“聂小友，此处距离鸣剑山庄尚有些路途，小心迟了赶不上群英会。”

　　少年虽年纪不大却也分得清孰轻孰重，郑重地留下句“叶少侠后会有期！”方才恋恋不舍地走了。

　　短短一炷香的功夫，叶疏予身边就经过了各色各样的人。前拥后簇的名门世家、独来独往的江湖游侠，无一例外，都是武林盟的正派人士。这些人步履不停地赶往鸣剑山庄，去参加这场汇集了武林大半血液的群英会，与武林盟主陆鸿远共议江湖大事。

　　可是叶疏予一动未动，他只是站着，定定地朝着山庄的方向，谁也不知道他在等待什么。

　　忽然，他的耳尖动了动，一对奇怪的组合引起他的注意。

　　“丫头，你听说过没？这场群英会，与一颗据说能令人起死回生的宝珠有关……”一个背脊佝偻的叫花子说道。他浑身破破烂烂，散发着异味，头顶几乎全秃，正中心长着一颗蚕豆大小的黑痣。

　　“是么，真的有能起死回生的好东西？”叫花子身旁，是一个大约只有八九岁的小女孩，她却穿得极为考究。精致的绣花衣裙，脚蹬鹿皮靴子，脖子上还戴着金璎珞，想来身份十分娇贵。

　　“要不然，能引得天下三方势力来争吗？”叫花子道。

　　“老头，你倒说说看，都有谁争啊！”

　　“那我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你可听好，”叫花子掰开手指头数着，“正派的鸣剑山庄，正邪两派之外的四方楼，还有那个关外的长生教……”

　　“连魔教都卷进来了啊！”小女孩吃惊，随即又道，“不过还是要数咱们盟主厉害！”

　　“那是，陆盟主所创的凌然剑法谁人不服？不过，听说是二公子从魔教手中把宝珠夺回来的，为此二公子还跌落了悬崖，至今生死不明……”

　　两人的声音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了古道的尽头。

　　朝霞终散，白雾褪去，初升之阳刺破白昼照耀在山谷间，背后的鸣剑山庄也显露头角，露出原本峥嵘的全貌。

　　叶疏予看了看天色，终于打算动身。

　　跟随人潮来到鸣剑山庄的大门外，两排身着劲装的门子站在牌匾下对来客逐一检查。

　　叶疏予交出自己的佩剑，而后出示门派令牌，“平山派叶疏予。”

　　门子检查了刻有武林盟刀戟纹饰的令牌，并未发现异常，便客气地抱拳，“请。”

　　接着有人将他们引到鸣剑山庄的花厅之中。

　　叶疏予自认为来得不算晚，但厅中已是人挤人。除了堂下的两排贵座尚且有人落座，偌大的花厅只怕再过一会儿就再无立足之地。

　　叶疏予找了个安静的角落，抱臂静候。

　　巳时三刻，陆鸿远带着几位德高望重的掌门人鱼贯而入。

　　“少林寺的禅空大师、武当的何当归道长，晴川阁的莫连江……”

　　“看来除了屏川的沈落没来，天南地北的其他三位可都到齐了！”

　　“就是……这阵仗，多少年没遇着了！”

　　“唉？最后那位包得严严实实的是……”

　　叶疏予将自己隐藏在角落里，听着四周的窃窃私语，打量着最后一名进入花厅的人。

　　紧随着武当道长何当归的是一个裹着黑袍，头戴黑纱斗笠的人。他似乎不想暴露自己的面孔，整个人包括一双手，都被宽大的袍子罩得严严实实。

　　“这我倒不知道……莫非是盟主请来的贵宾？”在场的人无一不好奇这位黑袍人的身份。

　　只见几位掌门人陆续落座，黑袍人也坐在了本属于屏川掌门的位置上，陆鸿远开始宣布此次群英会的目的。

　　“诸位豪杰，暂请安静听陆某一言。”

　　叶疏予不得不承认，陆鸿远不愧是武林盟主，不仅相貌堂堂，他一开口，正气凛然，语气不急不缓，引得所有人都情不自禁地闭了口专注地听他说下去。

　　花厅顿时静得落针可闻，陆鸿远继续道：“想必各位也听说过，最近江湖上有一些传闻，关外魔教长生教以三十万两假银从四方楼购买天还珠一事。陆某想说，此事并非传闻。”说罢，他对那名黑袍人轻轻颔首，“今日群英会上，陆某特意邀请四方楼孟楼主前来，为的就是将此事公之于众。”

　　众人惊愕不已，只见黑袍人起身，用沙哑的声音道：“不错，数月前，四方楼偶然收到了一枚佛骨舍利，名曰‘天还珠’，卖它的人说这是一颗可以令人起死回生的宝珠。后来不知长生教如何得到了消息，不远万里来到中原，用三十万两假银骗走了宝珠。四方楼虽然向来不插手正邪两派的事，可此番魔教欺我太甚，我宁愿舍弃天还珠，也不想它落入长生教的手中！故而联络了陆盟主，愿缔结盟约，将天还珠全权交予陆盟主追回处置。”

　　叶疏予心道，四方楼楼主孟祁从未在江湖上现身，这次居然来群英会，似乎有些动摇了他正邪两不问的立场，看来是被气的不轻。

　　陆鸿远接着道：“陆某不负所托，几日前，犬子已将宝珠找回，孟楼主既然交由区区来处置，我便自作主张借花献佛了。”

　　黑袍人朝他拱了拱手，“陆盟主客气，一切悉听尊便。”

　　陆鸿远道：“天还珠既然是佛骨舍利，理应还给佛门，是以，陆某决定将此珠移交少林寺保管，诸位可有异议？”

　　众人面面相觑，齐声道：“盟主英明！”

　　此时少林寺的禅空大师点了点头，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陆盟主与孟楼主深明大义，老衲佩服。”

　　有人疑惑道：“陆盟主，此番叫我们前来，若只是为了商议天还珠的去向，是否有些太过劳师动众？”

　　叶疏予望向发声之人，见他腰间系着一根手掌宽的腰带，系带上垂着一绺乌兰花绿松石，微微一动，流苏缀石碰撞在一起叮当作响。传闻荆楚之地的楚泽帮帮主就有这么一条腰带，可提神解乏，驱虫解毒，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宝物。叶疏予推测，此人应是楚泽帮的帮主张天翰。

　　“张帮主言之有理，我陈大年久居北海，不远千里前来洛阳，盟主不能叫我等白跑一趟吧？”一旁的中年剑客附和道。

　　陆鸿远颔首，道：“张兄和陈兄稍安勿躁，鉴于此珠不似中原之物，又是稀世珍宝，三日后，由陆某在鸣剑山庄设宴，届时在天下豪杰面前将天还珠移交给禅空大师，也请诸位做个见证，列位也算不虚此行。”

　　此言一出，底下再无异议。

　　叶疏予垂眸，眼中星芒闪动，悉数敛在那一对鸦羽似的长睫之下。

　　这时，一名管家模样的下人一路仓皇地小跑进了花厅，来到陆鸿远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陆鸿远先喜后忧，脸上风云变幻，起身道：“鸣剑山庄将于三日后在后园的风雨榭设筵，稍后会有人为各位安排食宿，请诸位这两日尽兴。陆某有事在身，先行告退！”说罢匆匆离去。

　　“恭送盟主！”

　　叶疏予奇怪他的反应，悄悄从花厅中抽身，施展千踪迷步不远不近地缀在他身后。

　　“陆峥疯了？到底怎么回事！”陆鸿远脚步沉沉，此时方寸大乱，方才在众人面前那般沉稳的气势断然全无。

　　“二公子醒来后问这是哪里，属下告诉他这是鸣剑山，结果二公子却胡言乱语起来，说什么‘这演的是哪出’……”

　　“方神医呢？”

　　“就在晚照楼，只是神医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去看看！”陆鸿远大步流星地穿过后园，来到两道分别写着“西园”、“东园”的垂花门前，两人往左侧的那扇门走了进去。

　　叶疏予没有再跟进，陆鸿远内力深厚，他没有把握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继续跟踪下去，于是选择见好就收，打算回到花厅静观其变。

　　他悠闲地穿梭在鸣剑山庄的后园中，掂足凝气，兔起鹳落间连枝头上的鸟雀都未惊动。

　　鸣剑山庄的二公子疯了？叶疏予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