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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暗桩 ...

  •   柳恩煦清澈的眼睛里并没多少善意。

      连柳夫人和谭氏都被小姑娘一句话吓得不知所措。

      可府内的家仆们个个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听这个小姑娘的话。
      毕竟烧家当可不是小事。
      更何况还是二爷的家当。

      只怕真有一日这个混不吝的二爷掌了家,今日烧他家当的人不会有一个好过。

      柳恩煦见周围的人一脸惊诧地望着自己。
      她心里多少变得有些虚。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发号施令。

      可现在,她该做什么?

      叔伯的性子她了解,若不给足了教训,估计他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今日气晕了祖父。
      明日呢?

      这分明就是居心叵测,大逆不道!

      柳恩煦给自己打足了气,再次看向周围一动不动的家仆:“怎么?我即便嫁出去,也是文国公的嫡孙女!使唤不动你们了?”

      身后的家仆们这才互相推搡着挪动了步子,可看起来怎么都觉得不情不愿。

      身边的婶婶和姨娘们也开始各种抱怨,甚至上前拉着谭氏,让她劝劝柳恩煦。
      一时间,乱哄哄的,连花园那头柳博昱的声音都完全遮盖了去。

      窦褚也因柳恩煦这一嗓子“猫叫”顿住了脚。
      转头看着她吃力地控制局面。
      小脸急得红扑扑的。

      这瓷娃娃竟然也有脾气?

      窦褚抬手刮了刮鼻梁,依旧冷眼旁观。

      可家仆们就像几天没吃饭似的,慢悠悠地糊弄事。

      就在几人互相递眼色时。
      站在前面沉默寡言的窦褚突然冷笑了一声。
      声音不大,可震慑力却足以让人如芒刺在背。

      柳恩煦本以为他是在看热闹。
      可他一改往日的冷漠,义正辞严地说:“文公一世英名,可惜养出了这么不懂规矩的家仆。”

      没等众人做出反应,他已转身离开,只丢了句:“狄争留下。”

      狄争立刻应了声。

      待窦褚走出门,先对谭氏恭敬地一揖,说道:“老夫人,叨扰了。”
      随即招了招手,他身后几个高大魁梧的侍卫提着刀向杨氏和几个姨娘围了过去。

      嘈杂声更胜。
      落在枝头的鸟都怕连累到自己扑了扑翅膀,落荒而逃。

      夹杂着恐惧的声音里,柳恩煦只看见熊熊烈火和痛哭流涕的女人们。
      一向在意面容的婶婶此时也钗横鬓乱,阻拦着正忙着烧家当的王府侍卫。

      可她就像一片被风吹落的柳叶,在坚硬的岩石间磕磕碰碰。
      无力反抗。

      柳恩煦环顾四周去找刚才那几个玩忽职守的家仆。
      可连个人影也没看到,不知道被带去了哪。

      正此时,狄争走到身边,恭敬地道:“王妃,该回府了。”

      柳恩煦这才回过神,花容失色地看向从容自如的狄争。
      狄争只微弓着身子,等着柳恩煦挪步。

      柳恩煦转头看向身边的祖母和柳夫人。

      她有些不舍。
      或者说是,不放心。

      但窦褚能让狄争做这些事,她不可能再给他找麻烦。

      此次归宁,他代表了皇家的脸面。

      所以,他才出手相助。

      柳恩煦这么想。

      她哪还能坏了规矩。

      随即她心不在焉地向母亲和祖母福了福身子,担心地嘱咐道:“若叔伯闹事,记得让人去告诉我。”

      谭氏和柳夫人则是更担心她的处境。
      话没多说,只愁云惨淡地点点头。

      柳恩煦被迫松了紧握着她们的小手,离开了国公府。

      可之后她才知道,自己的担心是多余的。

      因为狄争没有跟着回来。
      而是留在了国公府,直到柳君行身子好转。
      -

      回程的路上,窦褚又像睡着了一样,背靠着车壁一声不吭。

      柳恩煦多次欲言又止,想着怎么替刚才的事道声谢。

      又怕窦褚冷言冷语,才言简意赅地嘟囔了句:“谢谢殿下…”

      本以为窦褚不会理自己。
      刚抬手去掀车帘。
      就听旁边的人毫不在意地回应了句:“谁让你祖父是文国公呢。”

      柳恩煦糊里糊涂地望向他。

      祖父。
      文国公。

      可此前也没听说祖父跟窦褚有私交啊?
      ——

      西市的古彩巷里。

      几个总角年华的小男孩正拿着竹竿打桑葚。
      一个穿着紫棠色布裙的少女提着篮子刚好从树下走过。

      葱茏的树冠瞬间变成凝雨的苍云,一颗颗荔枝核大小的桑葚像小冰雹一样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落了女孩一身。

      小男孩们立刻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
      丢了竹竿就往背后的大宅子里跑。

      女孩有些恼。
      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布裙。
      还好颜色深,印不出脏印来。

      她象征性地抖了抖,抬步迈进正敞开的大木门里。
      木门一侧挂着块黑色牌匾,写着【养济院】。

      院子里的人倒是并不多在意突然走进来的人。
      这里每天都有新人来,也每天都有旧人去。
      早已习以为常。

      女孩脚步没停,径直走向院子最北面的正房。
      刚推开门,一个老态龙钟的耄耋老头,眯了眯眼睛,迎了上来。
      他手里还提了一箱银子。

      老头声音嘶哑,掉了一半的牙让他吐字都不清晰:“这是月姑娘前几日带来的。”

      女孩抬手接过箱子的同时,擦了一把汗水打湿的鬓角,露出了耳朵上的一道豁口。
      她没打开盖子,而是瞥了眼窗外,似是在数人数。
      片刻后,才说道:“你们呢?够用吗?”

      老头虽然满脸皱纹,但脸色不差,点点头:“月姑娘这次送了不少来。上次说那事查的差不多了,消息带来了?”

      女孩赶忙从袖口里掏了个小纸条,递给老头:“鬼伯交给月姑娘吧,之前京郊的桩子走了水,所以耽误事了。”

      鬼伯的表情这才转好些,尽量克制着手抖的毛病,接过女孩手中的字条:“每个月月姑娘都带不少银子过来,她怕不够,又塞了不少荷包,卖样式的钱算算也不少。”
      老头边说边捏紧了字条,步履阑珊地走回屋里的圈椅旁,扶着坐下。

      女孩也跟在他身后,只不过她反驳道:“外阜的桩子是越来越多,我们的人数也在增加,倒是像月姑娘几年前设想的那样。但光这些银子和绣庄卖样式的钱,恐怕还是支撑不住庞大的花销。”

      虽然这些年朝廷也在给各处的养济院拨银子。
      可各层官员,守着这么块大肥肉。
      层层剥削后,最后能留给养济院的,少之又少。

      鬼伯点点头,捏了片薄荷放嘴里嚼。
      心里想着,他们此刻能丰衣足食,主要还是靠着月姑娘送来的银子。

      鬼伯年轻时候也是个小有名气的商贾。
      只不过一场瘟疫,把他的一切都夺走了。
      甚至妻离子散,让他完全没了自己鼎盛时的斗志。
      更没了再次起家的机会。

      从那之后,他干脆破罐子破摔。

      直到一年冬天,流浪在山圩城,快冻死的时候被个小姑娘救了。

      小姑娘从没透露过自己的身份,所以他一直叫她月姑娘。
      当时她也只是觉得老头可怜才给他留了吃饭的钱。

      可总也不能白拿人家那么多东西。
      鬼伯才无意间听到小姑娘想打听天下名医的事。

      因此,他想到了人脉。
      最终决定选些信得过的孤儿,建立了一个地下情报网。

      当时的月姑娘还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女孩。
      听了他的建议后,也没什么防人的心。
      只傻咧咧的眉开眼笑。

      在那之后,便给他带更多的银子。

      直到一年前,小姑娘回了京城。
      他作为暗桩的掌使才跟着搬了回来。

      四五年来,他这个衣衫褴褛的臭老头子,手上的情报网可被他织得牢牢的。
      从养济院走出去的手下更是遍布五湖四海。

      但他只为月姑娘一人办事。

      而唯一令他遗憾的就是月姑娘想找的名医依旧没找到。

      鬼伯轻叹一声。
      他似是做了什么决定,停下咀嚼,面色郑重道:“霂丫头,普莱那孩子现在开了当铺。你跟他商量商量,我想租他个地儿。”
      ——

      云霞殿内,秀月把柳恩煦头上的金钗摘下,仔细地摆放在妆奁里。
      想起前几日从养济院离开,鬼伯说消息查得差不多了,让她过几日再过去一趟。

      这几天,柳恩煦倒是没多问养济院那边的信息。
      恐怕也是没顾得上。

      此时,云霞殿里就她们两个。
      秀月才一边给她擦干头发,一边道:“明日我再去趟养济院吧?鬼伯说可能有消息。”

      柳恩煦正在嗅自己的袖口,她觉得今天熏得香很清新。
      没走心地点点头。

      又突然想到什么,摇头说:“不行,明天随我去趟灵佛寺。”

      看着小王妃一脸稚嫩的样子,秀月忍不住笑了一声。

      柳恩煦任秀月给她擦拭着湿发,眼皮子开始打架。

      本来归宁回来的第二天就打算去灵佛寺给弟弟和祖父祈福的。
      可突然来了月事,小腹疼了好几天。

      不过柳恩煦唯一感到庆幸的是,这几日都不用去东翼楼念什么劳什子的《原启文》。

      听说窦褚去外阜办差了。
      她这才彻底有了几天难得的放松。

      府里的人也没说窦褚几时能回来。
      她只觉得,若他一直不回来,也挺好的。

      柳恩煦忍不住笑了笑。
      趴在床上翘起了小脚儿。
      ——

      东翼楼外,一道黑影如浓雾般掠过。

      随后,窦褚面无波澜,一手拿着吃了一半的糖人,一手提着个布袋子,从揭阳小院的垂花门外踏进。

      木七赶忙迎上前,接过窦褚手里的布袋子,习惯性地转身往东翼楼后身的小房走去。
      另外一个年级不大的小中宦也匆匆跑进楼里备热水。

      窦褚一边走,一边厌恶地剥落自己的外袍。

      直到走近湢室,水汽氤氲。
      身上的铁腥味被蒸腾地更加浓烈。

      窦褚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将糖人的最后一口含在嘴里。
      小中宦还没退下,窦褚已经迫不及待将自己浸在了那谭干净的清水里。

      那水,好似能救命。

      窦褚眉头舒展。
      看向一边正放置干净衣袍的忠羽,随口问了句:“这几天有什么事吗?”

      忠羽吓得手一抖,还没挂稳的袍子就落了下来。

      之前有狄争和木七在。
      他自来不用面对这个王爷。

      可偏偏,现在只有他。

      他胆战心惊地从地上捡起脏袍子,弓着身子打结巴:“回…回…回王爷,没…没大…大事。”

      窦褚随意看了他一眼。

      可忠羽也不知道在怕什么,吓得腿直抖。

      窦褚觉得可笑,也没理他。

      印象里,跟忠羽说的话不多。
      这小孩十二三岁,还是冼安介绍的。
      今天才知道,胆儿这么小。

      还不如那个小姑娘。

      窦褚这几天奔波,此时疲惫的很。
      闭着眼靠在了桶壁上。

      忠羽也不知道是走还是留。
      当初那个蒙面的游侠把他带来,只说要对眼前的人忠心耿耿。
      不然就把他抓去给怪老头试药。

      忠羽怕怪老头。
      可忠羽觉得自己更怕眼前的王爷。

      因为,怪老头再怪也是救人。

      而王爷,真的会杀人…

      忠羽吓得有点想哭。
      半寸半寸往后挪步子。

      他恨不得马上逃出去。

      直到手摸到湢室的门,他以为睡着了的冷脸罗刹突然开了口:

      “来,给我念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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